虞清在接受到记忆的前一秒, 她看到了小红帽微张的嘴，随后就是猛地用力挣脱开来。
但就算分开了，能力也已经生效。
虞清看到了他的记忆。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坐在窗前的男孩正趴在桌上写着什么。
虞清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看到了他胳膊下压着的一张试卷, 页眉写着“数学奥林匹克竞赛预测卷”几个大字。
虞清仅仅是瞟了一眼, 就觉得脑子一片空白。
看不懂啊……
“我爸爸下午带我去那个新修的游乐园！”小女孩的声音从窗外爬进来，落进了虞清的耳朵里。
原本还在执笔计算的男孩擡起头, 看向窗外喃喃：“游乐园……？”
下意识的, 他的笔下已经写下了这三个字。
整整齐齐的, 很隽秀。
“我昨天去了, 玩了好多项目！”跟在女孩身后的男孩很是骄傲, 声音也不由的高了几分，“特别是那个过山车！真的好刺激！”
“真的很刺激吗？那我等会也要去！”
男孩的声音忽的小了起来，有些担忧的说：“你还是别去了吧，我怕你吓哭了。”
“什么嘛！我就要去, 我才不会被吓哭呢！”
……
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 直到彻底听不到了，虞清才发现自己的视线从窗口收了回来。
草稿纸上写满了游乐园和过山车两个字。
“游乐园是什么？我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啊……”
虞清听到了这道很小的声音，它仿佛没有真实发出来，而只是内心所想。
“乐乐, 试卷做的怎么样了？”身后的房门被推开，一个满身黑雾的女人端了盆水果有了进来, “我掐着时间进来的，还有10分钟来着。”
虞清一愣, 他真的是乐乐。
不过，解释不通啊, 为什么两个副本的boss都是他？而且，他不是在第一个副本里面，被烧死了吗？
为什么？就连记忆里的女人都是一样的。
“做完了。”乐乐回应，将笔放下。
女人将果盘放在一边后，就将那张试卷拿起来检查了，她从黑雾中拿出红笔，一笔一笔划着分数。
在最后一笔落下后，虞清听到了她的话：“乐乐，你检查了吗？”
乐乐全身一震，不敢去看身边的女人。
“检查了……”声音如同蚊蝇。
“检查了还错这么多？！”女人的声音突然刺来，就连虞清都有些不知所措了，“你看看你最后一道题，这里这么明显的错误你都看不出来吗？”
女人将试卷拍在桌上，直接拿到被划红的地方说，“就因为这里粗心大意了，最后这几分就没了。”
虞清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道压轴题，题干上的东西，是属于她都不一定能够写出来的程度，但乐乐就是写出来了。
他很聪明。
“对不起妈妈，我下次一定注意……”说着，他的头越发低了下去。
“你下次注意……”她原本还想继续说什么的，却在突然看到了那张草稿纸后，顿住了。
她将草稿纸拿起来，看到了那几个与一堆字母格格不入的字。
“原来是在想着玩啊。”女人将草稿纸揉成一团，直接朝着桌面砸了过去。
纸团在桌面上弹了一下，直接冲向了乐乐的脑袋。
乐乐很明显的抖了一下，但他却没在意，而是将滚落在地上了的纸团捡了起来，轻轻地放在了桌面上。
“你错上这么多，还想着出去玩？你哪来的脸想这个的？”女人的声音很尖锐，虞清想屏蔽却没有任何办法，“游乐园……你还想着游乐园呢，我告诉你，考成这样的成绩，你这辈子都别想去。”
女人还在继续骂着，但乐乐并没有还嘴，也没有任何的抵抗，他只是坐在那儿，静静地听着女人嘴里的话。
直到女人说累了，喘不上来气了，乐乐才将头擡起。
虞清看不到他的神情，却能感受到嘴角上扬了一个弧度。
他在笑。
为了什么？
明明都这样骂他了，他竟然还能笑出来。
“对不起妈妈，我不会去的，我以后也不想了，我一定会为了妈妈拿到金牌的。”
他一直在笑，虞清却感受不到他内心里的任何情绪，他仿佛只是做了副笑脸，应付面前的人。
“你最好这样，比赛的时间越来越近，再做一套，成绩还是这样的话，就别吃饭了。”说完，她就拿出了一张新的试卷，递给了乐乐。
乐乐接过，并没有拒绝，也没有说什么其他的东西。
虞清看着他将试卷铺好，桌角处的闹钟就重置，然后开始计时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虞清t听到了女人将果盘端起，然后直接走出了门。 一切都好像与那个女人无关，乐乐的状态，心愿，还有心里所想，都抵不过试卷上的分数，即使这个分数已经是很多人无法企及的。
“沙沙沙……”笔写在试卷上的声音很小，却因为隔得很近，虞清能够听得很清楚。
此时的乐乐就像是没有收到任何影响一样，回到了当初的状态。
但虞清还是注意到了，他在新的一张草稿纸上，依旧写下了游乐园三个字，一笔一划的，很是小心。
“可我只是想见见而已……”虞清听到了他的声音。
带着希望，却又充满无奈与绝望。
最后，他将那三个字全部涂黑，白纸上没有留下任何他真实的愿望，只有一团黑墨，被无数的算式包围。
——
虞清视线恢复清明的时候，她对上了小红帽的眼睛。
那是卸下帽子后的，一双冰冷的黑眸。
“你看到了什么？”他质问虞清。
虞清刚想松开手，却没想到反而被他给囚住了。
明明是个孩子的手，力量不该很大，但是她就是挣脱不开。
乐乐一字一句的问，有了咄咄逼人的滋味：“我问你，看到了什么？”
虞清垂眸看着他，她其实和这双眼睛对视过很多次，但每一次给她的感觉都不一样，仿佛眼前的人情绪正在一点点的变得复杂，复杂到让虞清都有些看不透了。
就像外面那个，自己的病人。
想到这里，虞清终于忍不住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姐姐，谁允许你窥探我的？”乐乐的手逐渐收紧，攥得虞清生疼，“知不知道这不礼貌，是要付出代价的？”
虞清张嘴，正想解释什么的时候，只见眼前一道寒光乍出，紧接着就是冰凉的触感灌入体内。
虞清直接怔在了原地，她的视线顺着乐乐的胳膊，一直向上，看到了那把原本在自己手里的匕首，正毫无偏差的插进了自己的脖颈。
“你......”虞清还想说什么，但从嘴里出来的全是鲜血。
“去死吧。”乐乐说着，用力将匕首抽了出来。
鲜血如同卸了闸一样不停地往外冒，虞清拼尽全力摁着伤口，却始终挡不住鲜血喷涌。
虞清瞪大眼睛看着乐乐，对上的那双眼睛淡漠的像是看见路边一只苦苦挣扎的老鼠。
虞清张大嘴，想去呼吸，却反而被涌出的热流堵了个透彻，温热的触感逐渐流满全身，虞清看了眼周围的人，没有一个人靠近，全部都震惊于这一意料之外的变化，甚至还有别过头挪开视线的人。
为什么？
虞清想问这句，却在彻底躺在地上后也没有问出口。
她看到了天上，那群在不停盘旋着的鸦头人，他们正在逐渐放大，一点点飞向她。
她要被清理了吗？
这本就是鸦头人存在的意义，清除任何死亡的污秽。
她现在已经是个污秽了啊……
鲜血不停地往外冒着，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染红了大半，她的眼前蒙上了一层黑，几乎看见了死亡。
她就因为这件事，迎来了自己生命的终结吗？
凭什么？
他凭什么？！
世界突然变得虚无空虚，意识却在这一刻获得了比死亡还要痛苦的自由。
虞清感觉自己已经死了，她现在只是一个徘徊在虚空中的幽灵，只想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是事实并没有如她所愿，那从内脏深处如同尖刺一样涌上来的痛苦惊醒了她，虞清在这一刻连接到了自己的感官。
她下意识的撑着地面，想着从那儿离开，却发现世界摇晃得仿佛顷刻间能够崩塌。
胃部传来翻江倒海的痛感，就连脖颈处也疼得厉害，双眼什么也看不见，虞清再也忍不住的捂着腹部蜷缩在了地上。
她仿佛又一次倒在了血泊中，冰冷的，腥臭的，黏腻的存在，正在不断地侵蚀着她的感官。
在最后的意识里，虞清察觉到了有人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但她什么也不想去看，什么也不想去想。
在这一刻，她仿佛接受了这一次死亡，无论是身体还是心脏。
就这样吧，死了也没有什么的。
——
虞清在做梦，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过梦了，至少在进来这个疯狂的世界后，她确实没有再做过梦了。
梦里一片漆黑，黑暗中仿佛存在着什么，正在虎视眈眈的注视着她，虞清就站在中央，发不出声音，也不会做出任何动作，但仅仅只是这样，就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
虞清就这样看着周围的一切，漫无目的的，想就此沉沦的待着。
但她最终还是醒了，以一种撕开自我屏障的方式醒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选择醒来，但她似乎在经历死亡后，明白了自己潜意识里对生的渴望。
这是她坚持了十几年，深藏在潜意识里，无法忽略的强烈欲望。
在看清眼前第一个事物后，虞清听到了一句话：“对不起。”
他的声音压的很低，像是要隐藏什么情绪一样，但事实上又止不住地颤抖。
虞清朝声音响起的方向看去，那是一个男人，头发很长，低着头的时候，额前的碎发直接将他的眼睛全部遮住了。
但虞清认出来了，她其实在声音响起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什么。
她只是不想承认而已，这是来自生理上的抗拒，就像是活在这个世上，趋利避害的本能。
“对不起……对不起……”
虞清没回答任何话，只是闭上眼，无法控制的咬紧了牙，手也捏紧了被子。
她大口的呼吸，却始终没有睁眼去看一旁站着的人。
时间就此拉长，直到休整区的灯光开始暗淡了下来，虞清才确定自己已经逃离了那个副本，她没有死，而是通过什么活了过来。
她想到了系统曾说的，如果遇到什么危险，它能将虞清救出来，然后进入下一次的循环。
那么，她为什么会在休整区看到段宿呢？
还是以这种方式。
“是你改的吗？”她原本想问这句话，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连她都快认不出了，喉咙很疼，应该是肿了。
就算她努力去平复了自己的情绪，这种心理上的压力，最终还是在生理上显露了出来。
“……你需要喝水吗？”
他没有回答虞清的问题，虞清只当做自己的声音太沙哑，被问的人没有听清楚，她又问了一遍。
一字一句的，确保对方能够听清楚，并且能听懂的形式。
这一次，对方却沉默了，但虞清一直等着他的回答。
休整区本来就安静，现在却因为各怀心事，显得这里越发的枯燥乏味，容易让人心烦。
“你烧了两天，还没有……”
“段宿，”虞清直接打断他，她撑起身子，逼迫着自己和他对视，“我已经不会原谅你了，所以别逼我恨你。”
其实虞清也说不清，现在胸口里这股闷着的气是为了什么，她讨厌他吗？至少现在，她并不想见到他，而且生理上的反应是真实存在的，她恨他吗？虞清忽的犹豫了，她不知道。
“……”段宿一愣，蓦地将头别了开，视线落在了虚空处。
又是长久的沉默。
“你为什么不解释？”
“……”
“那我就猜了，你怕我看到你写在副本里的东西，因为那一切都和你有关，所以，你在看到我窥探的时候，因为害怕，因为慌乱，因为愤怒，所以操控boss把我杀了，是这样吗？”
虞清一口气说完，喉咙也已经疼得让她蹙起了眉头。
“……需要喝水吗？”
“段宿！”虞清大吼一声，然后止不住的咳嗽了起来。
段宿见状，连忙上前倒了杯水递给了她。
可虞清没接，到底是拉住了他的手腕，狠狠地将他拉到了自己的面前。
水杯顷刻间掉落，里面的水染湿了盖在虞清身上的被子。
他错愕的擡头，对上了那双已经泛红的眼。
段宿抿唇，缓缓开口：“……是，我承认，这一切都是我做的。”
“对不起。”
得到回答后，虞清像是忽的卸了力，她松开段宿，直接掩面哭了起来。
说到底，这一切都是段宿造成了，如果自己没有遇见他，她也不用困在这里，也不用天天忧虑自己活下去的概率，也不会被匕首刺穿脖子。
这一切都是段宿的错。
如果没有他，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