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苏小昭这根木头再难雕琢,既然他揽下来,从他这里走出去的人,就一定不会比别人差。
他私下已经从苏小昭身边的师姐妹那里了解了她的所有习性——习性,像他年少时观察过的小兔子,把她当成小动物一样观察,抛开所谓的优缺点,可以把人原原本本的看的更清楚。
——心思简单,懒懒散散容易走神儿,整天像梦游一样得过且过不留烦恼。
还真是让人替她着急。
苏小昭在这里待的几天里,竟然什么舞也没有学,要么站一整天,要么坐一整天,要么走一整天。每一天都腰酸背痛肌肉紧绷,除了睡觉之外的时间一刻也不能放松。
甚至在她吃饭时偷偷松懈了片刻,都被窗外飞来的一颗石子打了脊梁重新绷直。
后来,她就连松懈的机会也没有了。被莲师兄全天候拎在身边,索性此人在秀坊自己单独住一个院子,干脆敬业到非必要就足不出户的盯着她。偶尔需要出门时她也必须跟在身后,虽然给她留了些许脸面没有小竹鞭伺候,却依然像后脑勺长了眼睛,只要她一偷懒一记眼刀便扫过来,凉飕飕的穿心犀利。
七天以后苏小昭只觉整个人生都暗无天日,就连睡觉无人看管时依然精神紧绷。
每一次在旁人眼里看到对她可以与莲师兄同住一处而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她都恨不得扑上去跟她们换!
可是,旁人看她时的目光却都变了——变得惊艳,和惊奇。
——原来懒散鬼苏小缺,也是可以长出点风姿来的嘛。
莲漪像是有意带着她出去溜了一圈,也没见他有什么事,步莲台水云坊只往人多的地方站了一会儿,好似专为了去引那些小师妹们红心乱飈似的。
一回来他便又翘腿斜坐在椅子上,花岁机灵的上了茶和小竹鞭,机灵得让苏小昭想干脆找个角落把她闷了——可惜就连这个都只是想想而已,七秀坊七脉七支各有所长,先不说花岁是楚秀护坊弟子精于剑法,就是她自己这点水平……舞都跳不好,哪有时间认真练剑。
她如果真的做什么,那才叫找闷。
苏小昭反射性的绷紧臀部和腰部的肌肉,一面保持仪态一面准备抵御小竹鞭戳戳。可是平日里鞭不离手的莲漪今天却只端了茶杯,碰也没碰竹鞭。
苏小昭偷偷瞧着他,他舞衣璎珞的模样,如彼岸沙华火,飞扬魅惑。
莲漪很少穿正装,只除了个别隆重的场合——苏小昭也记得他宽衣广袖红火焚天艳冠江湖,只是他自己却不怎么喜欢,比不得舞衣自在。
他悠然放下茶杯,浅浅一笑,褪了那份高傲,骨子里散发的魅惑要钻进人心底去——“你过关了,明天起可以不用跟着我了。”
——咩?好快!
苏小昭都不知道自己是松了一口气还是舍不得了——没有师兄的小竹鞭她会不习惯的!
“可是,我在这里还什么舞都没学……”
“我不是已经教你练舞的方法了吗?”
“诶?”
莲漪瞧了苏小昭几眼,慢慢道:“旁人要用身体完完全全记住一份仪态,通常需要半个月。你只消七天便无懈可击,可见,不是没有天分的。——所以我很好奇,你为什么非特地用脑子去记,而不是让身体记住呢?”
这问题把苏小昭也问住了,要问原因,她自己也不知道啊,只是好像一直都是那么做的……
——不让身体记忆,不让身体习惯,刻意只用脑子的话,只要一个走神步伐就会全乱掉。
这么傻x的习惯她是怎么养成的?
而且——一般人根本不会这么做也做不到吧!
“那么——我是可以离开这里了么?”
可是她还一点也没有好好体会到跟大师兄同住一院一墙之隔的感觉哎,每天都是神经紧绷的,彼时度日如年,如今却似囫囵吞枣,好像一下子就结束了。
“我有说你可以离开么?”莲漪提醒她道:“我说过,练不好舞,就别想出这个门——正确的方法已经教给你了,别想我手把手的教你该怎么跳。从明天开始我要准备筹备坊主的寿辰,照惯例,寿辰上会由我来领一支群舞,我要在上面看到你。”
苏小昭顿时就傻眼了——江湖皆知七秀公子一向独舞,不与人同台,但也只有一个例外,就是每年七秀坊主的寿辰。
于寿辰这等喜庆的场合来说,独舞未免不够热闹。所以能与七秀公子同台一舞的机会,一年里也只有一次,登台弟子无一不是百里挑一出类拔萃,虽每年都会选拔但师姐妹们日夜相处彼此什么水平都很清楚,几乎已是既定的几个人无甚意外。
如今距离坊主寿辰也不过月馀,垫底的苏小昭若是在一个月里踏上那个舞台,猪都上树了!
可是莲漪显然半点商量的馀地也没有,对她妖娆一笑,“我期待着。”
为美人一笑,不惜肝脑涂地——苏小昭有得拒绝咩?
——※——※——※——
自这一面之后莲漪便放下其他
事物开始专心筹备寿辰,七秀坊如今为江湖六大门派之一,七秀侠女名震江湖如日中天地位不可小觑。是以坊主的寿辰江湖六大门派以及各门各派都会前来祝寿,怠慢不得。
如此一来莲漪没空管她,苏小昭一时无所事事,蹲在莲池边发呆。
她远远瞧着莲漪,不止花岁,连坊主身边的花年都调过来帮忙,看着她们搬来一摞摞的宾客名册,筹备目录,布置图纸——这样一本正经忙碌着的他似乎别有魅力,只是……莫名好似看他这样更习惯一些。
莲漪在一堆名录中擡头,远远扫苏小昭一眼,手一擡一颗石子丢过来直中脑门。苏小昭哎呦一声捂着脑门躲在莲池假山后面,猫着腰溜走乖乖去练舞。
寿辰上的舞曲是已经决定好的,莲漪早就塞给苏小昭,只要她自己练好,如果被选上便还有数日可以和同台的师姐妹配合协调。
她抱着图册看了看,果然还是无甚进展。舞不跳就不会长进,可是莲漪又不许她出去,她连舞步都记不住要怎么跳?
“——又偷懒呢?”
“颜师姐!”苏小昭直蹦起来意外的看着颜如烟,“你怎么在这里的?”
颜如烟拿了两对长剑,递给她一对——“莲师兄叫我来的,免得你自己再三个月跳不出一曲舞!”
苏小昭正尴尬笑笑就被颜如烟一把拎过去,阴森着一张脸贴近了放大在眼前——
“呐,我以为你个丫头只是单纯的笨,一直对你太手下留情了。如今莲师兄可是放了生杀大权的,你丫再敢给我发呆偷懒试试看!”
苏小昭顿时挂了一头冷汗,“颜师姐……你不是也相信才练一个月就能在坊主寿宴登台吧……?
“你以为莲师兄是什么人,他说能,你就能。”颜师姐阴恻恻地从腰间抽出从莲师兄那里继承而来的小竹鞭,苏小昭顿觉人生暗无天日——
——啊啊颜师姐你被洗脑了啊~~不是每一只猪都叫飞天猪的啊~~!
莲漪不知道苏小昭那种头脑优先于身体记忆的习惯从何而来,但他却知道如何破解。
他要她的头脑没有时间去想,一遍再一遍不眠不休无暇思考和记忆,直到身体习惯。
颜如烟一向便对苏小昭恨铁不成钢,只是她一把烂泥扶不上墙自己也是无法可想,如今终于莲漪指了一条明路找到症结所在,她对莲漪的吩咐自是绝对贯彻执行毫不松懈,半分喘息的机会也不给。
饿到动不了才给吃饭,困到睁不开眼才让上床——颜如烟一面心如刀割一面咬牙,猪都是这么上树的,不舍得也得舍得!
苏小昭身子似有千斤重一沾了床便睡下,她自己都不知道睡了多久,好似只是一眯眯的时间便有一种存在感无法忽视的传来,有人就站在她的床前。
太无法忽视,就只能睁开眼。
“起来了。”
她默了一默,倏地爬起来——大师兄!
她的闺房真的越来越没有隐私了……
“师兄……天亮了?”看一眼窗外分明还黑着,总不会天不亮就要她起来这么惨无人道?
“——没有,我刚忙完回来,尚未及子时。穿好衣服,跟我来。”
苏小昭也顾不得累不累了,忙整了衣服跳下床来——果然人的潜力是无限的,前一刻她还倒在床上恨不得睡死过去一辈子不醒,只觉得再也没有半分力气,下一刻人已经站在院子里端端正正的站好。
莲漪很满意自己的成果,即使在这种时候,苏小昭也没有失了仪态站得娉娉婷婷。
他脸上笑着,皓月当空,笑起来仿佛染上了那么一点点温柔,“这两日如烟教的舞都学起来了吗?”
“嗄……?”
他一问,苏小昭却脑筋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记得,根本不知道记住了多少,或者根本没记住……?
莲漪也不非要她答,一擡手便见花年花岁拿了琴箫来,两人缓缓起奏,曲子她已经熟得不能再熟。
莲漪扔了一对剑给她,苏小昭接在手里看了一眼却不是平时所用,竟似莲漪的佩剑——手里端着莲漪的剑,心口就忍不住的跳起来。
莲漪另取了一对长剑,对她一笑示意她跟上,便自抽剑起舞——
苏小昭一时怔怔看着,琉璃夜幕皓月银光,院子里一树白色海棠正开,在剑气中花瓣飞起飞落。
一切都在月光里被渡上一层清冷,唯他是暖的。
沙华如火,银月狂歌。
她握紧了手中的剑,不知何时已举剑对舞,眼里只剩那飞扬的红衣。莲漪的目光在每一个回身时扫来,带着如同蛊惑的笑意。
她甚至不知自己跳的对错,仿佛只能跟随着他,再容不下其他。
一些东西在心里点点滋生,不再仅仅是仰慕。
一剑海棠纷落,他收剑站在银月之下,目光像浅浅的温水,漫漫微波映着月光,在赞许的对她笑——
“你看,你不是能跳么。”
分不清心脏是因为跳舞还是眼前的人而鼓动
着,随时要跳出心口。
海棠树下他似飞扬焰火中重重绚烂的曼殊沙华,肆意绽放,无法被任何人捕捉——她突然横生了一股胆色,“如果,我真的能在寿宴登台,可以要奖励么?”
莲漪微微挑眉却是无妨,“好,只要你做到,要什么都应你。”
☆丶番外 浮生一曲,梦靥三生(七)
没人想到苏小昭会跑到甄选上去,大凡七秀隆重的席宴典礼,登台弟子甄选严格单是参加甄选的弟子也不是人人都来得,需有每一脉大弟子推荐方可。结果也不会太意外。
但是苏小昭的出现,显然让一众师姐瞪大了眼睛不知所以然。
纵然七秀坊里一向和气从无挤兑之事,所谓甄选也不过是为了保证寿宴贺舞的质量却无竞争的气氛,还是让人忍不住质疑——
“如烟你不是认真的吧?你盯小缺师妹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她的舞艺一直都毫无进展,就算现在莲师兄亲自盯她,也不可能三天两日就教出个高手来啊。你若是想给她个锻炼机会,过后我们再单独替她指点,现在还是先完成甄选……”
“她就是来甄选的。”
颜如烟耸耸肩,“你们怀疑大师兄的实力么?”
“……”
她们不是怀疑莲师兄,她们是怀疑这要变成部励志玄幻小说了……
不管怎么说,先让她试试,也不是真的就差这么点时间。
苏小昭走上步莲台,这里不同于水云坊,不会有宾客来观赏。但也不是她平日可以来的地方。
师姐们都给她让了地方,其他来甄选的弟子也都不约而同让了她——第一次踏上步莲台的苏小昭,她们也很好奇很想看——
因为就在不到半个月之前,她是七秀坊垫底的弟子,是全扬州闻名的苏小缺——苏小缺这三个字,可不只是“你跳的不太好”,“你有点笨”那种程度。
那就像是全扬州的人在看一只猪爬树——爬两步退两步,只能感叹猪本来就不是住在树上的。
但苏小昭客客气气从师姐手里接过长剑,只站在那里,宁静而定,在最高处远望着整个七秀,像她一直都在这里一般。
她好像也曾经站在这里,没有一舞动四方的气势,只是平缓而流畅,宛若低昂。
曾经,音轻如水,不见涛光。
一瞬间的感觉不知从何处而来只浅浅而去,苏小昭执起剑时周身宁静已一扫而空,鼓声一响环佩叮当,如跳珠落玉江海清光,粼粼叮咚。
曼舞生姿,唤起身体深处的记忆,大梦三生不易醒,一曲镜中花开花谢——
步莲台上只有乐响没有人声,都不知道该惊讶苏小昭有悟性还是莲师兄教导有方——只是苏小昭的舞不仅进步神速得让人惊叹甚至还有着莲师兄的影子。
只有颜如烟并不意外,苏小昭虽是她教出来的,但她只负责白天盯着她一遍又一遍练舞纠正她的动作,这种基础无论是谁都可以练的出来,唯有神韵——神韵是教不来也学不来的,那是莲漪夜夜与她对舞的结果。
在最初的惊讶过后负责甄选的师姐沈默很久,开口道——“她不能伴舞。”
颜如烟提醒道:“她跳得不比甄选的任何一个弟子差。”
“我知道。——但是她跳的跟莲师兄太像,若在一旁伴舞只怕太扎眼破坏了协调。你明白伴舞最重要的并不是跳的多好而是要协调。”
颜如烟也无法反驳,可是终于朽木雕成材,小昭自己又很想上,却因为这样的理由只能无奈,着实有些不甘……
那师姐却终是决定了什么,“但若……她能和莲师兄对舞……”
一旁人惊讶道:“这岂非破了惯例——”
“这惯例莲师兄入七秀前,也是没有的。要想既出彩又出奇,总要有些变通——苏小缺若能与莲师兄同台,全扬州的人都得惊掉下巴,何况各门各派知道这个七秀笨丫头的人也不少。她足以成为这次寿宴最大的亮点,也叫他们看看七秀坊的弟子不是随便给他们笑的。只看——莲师兄肯不肯答应。”
“我觉得没有问题啊,莲师兄把小缺拎去亲自监督,不正是这个用意吗?”
若非看不惯七秀也会有弟子笨成这样,一向高傲的莲漪怎么会把一个最普通而又一无所长的弟子带在身边。若苏小缺都能露脸,无疑可以敲打一下外人对七秀的看法。做法虽有些大胆,但似乎值得。
师姐擡头正视着苏小昭,“你呢,敢么?这可是不容差错的事情。”
苏小昭点点头,“我可以。”
师姐当即便亲自去征询莲师兄,许是意外,许是不意外,自莲师兄入七秀名震江湖以来这么多年的惯例如此轻易就打破了,纵然是她自己的主意也不免有些愕然之感。
询问之时莲漪却似毫不在意,惯例打破与否,上台的人是谁,好似全然无所谓。只是悠然一笑随口应了,让人疑心这还是一向高傲从不折损半分的七秀公子么?
——或者他的不在意是因为对方是苏小昭?这一点她实在想
都没有想。
她只替莲师兄带了一句话给苏小昭——往后,就是她一个人努力的事了。
所以从这一晚开始,莲漪没有再和苏小昭一起练舞,同住在一个院子,却似乎没有多少见面的机会。
苏小昭开始同师姐们一起在步莲台练舞,回来时会远远看一眼莲漪的房间,偶尔见到他也只是浅浅对她一笑,像他们已经这样度过了无数个年头。
——※——※——※——
七秀叶坊主寿宴,七秀坊盛宴一日,宾客络绎不绝。
叶重华一早就随庄主前来,早早脱了身跟七秀姐姐们插科打诨寻莲漪——
“呦颜师姐,莲漪那货躲哪儿去了?今年他又要跳什么?这两年能看的都看过了吧,可别拿不出什么新意来了?”
颜如烟瞄他一眼——哪个是你师姐!
“叶大公子,这里宾客止步,莲师兄正在为登台准备无暇见客,请随弟子去前席……”
“大家都这么熟了不必这么形式吧——从小光着屁股都见过呢,不过是登台做个准备,莲漪又不会在意。”
这七秀坊恐怕没几个人拦得住这与七秀大师兄有“开裆裤交情”的叶大公子了,只要有人想好言阻拦丫就搬出“开裆裤交情”,叫这些以大师兄为尊的弟子们情何以堪!
他自是轻车熟路就找到做准备的房间,门一开但见莲漪高挑着胭红眼线侧目一扫,像一把羽毛刷子在心尖上刷过,叶重华囧蛋囧蛋的默念了声“罪过……”丫怎么就是个男人啊,从小对着他,让他叶大公子的眼光之高在选媳妇的道路上走得越发艰难啊~~
正在替莲漪涂唇的花岁无暇分心只笑嘻嘻的瞄他一眼,叶重华立刻正色,一本正经的走进屋内,叹息着拍拍莲漪的肩——
“幸好,就算挑不到媳妇也不是我一个人。”
莲漪扫他一眼,没头没脑的说什么胡话呢——叶重华在他面前果然维持不了多久的正经,又得瑟起来,对他的领悟力嗤之以鼻道:“本大爷找不到媳妇只是眼光高,可是你顶着这张脸,只怕这辈子跟媳妇无缘了~~”
妆已成,莲漪轻嗤一声站起身,走过叶重华身边时拍上他的肩膀凑近他耳边,轻轻一声:“未必。”
叶重华突然就觉得他语气里的不对劲,好像不止是单纯的反驳,好像——意有所指着,有什么已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开始慢慢发生——
“哎你等等!把话说清楚——你找相好了!?你不能这么不仗义哎哎——”
莲漪却已经走出房间,他纵是想追也不能追到大庭广众去。
绯红舞衣金色璎珞,火红的石榴石镶嵌在串串金饰上,面上红妆浓似妖娆,衬一双琉璃黑瞳深似永夜。莲生莲灭步步沙华火,他携秀坊七脉七位大师姐一同祝寿——是他执意将每一次寿宴办的隆重,不止为这七秀全盛时的门面,更像每多替坊主办一次寿宴便能多一丝欣慰。
从莲漪出现全场的目光便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他的舞一向是秀坊各种盛典上的重头戏,江湖第一美人的称号在他身上已近十年无人可夺,可他这当了十年的第一美人依然每次一次露面都让人惊叹,这般盛妆更是难得一见。
叶重华见已经追不到莲漪只能悻悻落座,他坐等着莲漪上台,但见两排身着七秀雁虞舞衣的弟子站在两侧,莲漪走过,却伸手向站在最末的一位——先前谁也没有注意到她,此时才发现这位弟子穿着与别不同,更似莲漪。
相同的绯衣明艳红妆妖娆,扬州当地的宾客中却有人认出她,一阵窃窃。
——莲漪会携别人一起上台已是出奇,更何况是她。
索性叶重华的座位离那些人不远,忙拎住一个问:“那姑娘是谁?”
“——小缺姑娘啊,就是个……七秀弟子嘛。”他们也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七秀弟子是没错,但普通的七秀弟子有那么大的知名度么?可是总不能说——那是七秀坊里万年垫底的弟子?太不给人姑娘面子吧?
叶重华丝毫没有得到有用的信息,只能看着那些扬州贵人一个个惊奇不已各种私下议论猜测就是没有一个人给他答案,无奈他只能看着舞台之上莲漪扶着那姑娘的手走上正中。
清秀乖驯的一张脸,在红妆之下却也有三分妖娆几许惊艳,似淡墨山水间一笔惊鸿。
叶重华不禁想起莲漪那一声“未必”,在他放开那姑娘的手时,竟也在他眼中寻到了一抹浅笑,波光漪澜。
编钟声空灵渐响,剑起如风衣带飞扬,鼓声一点乐声随即而起,两人对剑而舞,顿时满目只剩一片绯红缭乱——
叶重华渐渐惊讶,因为他看得出莲漪不曾留有馀力,可是那姑娘却跟得分毫不差。
绯色衣带如纱仿佛纠缠交错却又从不曾碰触彼此,长剑潋滟着如水流光穿梭其间,剑佩叮琮仿佛听得到剑身劈开了风的呼啸。
他们只在旋身间偶尔对视一眼,却默契的如同一人。
叶重华又一次拎住扬州人,几乎要把人拎到了鼻子尖上——“她叫什么??
”
“苏……苏小缺好像……”只怕扬州还真没人知道苏小昭的本名叫什么……
叶重华已经扔开了扬州人直奔舞台出口,不管怎么样先给他堵个正着——
一曲舞毕虽然胸口因为活动而剧烈跳着,苏小昭的头脑却很静,什么也不需要思考,什么也不再重要。她看向莲漪,看到他如漪清浅的笑带着赞许漫漫的从眼里透出来,清清浅浅的往人心里渗,她就知道她跳的很好。
台下的掌声和赞赏都与她无关,她只需要他的一个笑容。
莲漪又一次对她伸出手,要执她一起下台——这种殊荣,只怕七秀里不会有第二人。可是她却觉得那么自然,再没有局促。
莲漪的手上有淡淡的温度,许是刚刚跳舞的结果。她一直以为他的手该是凉的。
二人红装执手走过红毯,让人看着,生出一种错觉——好像这满堂宾客并非为寿宴而来,而是为了祝贺这一对璧人。
他们将视线从彼此身上移开,在看向坊主席位时却都微微一怔,苏小昭片刻恍惚,不确定自己在叶坊主身旁座位上看到的人是谁——
那女子虽稍有年纪却雍容妩媚,美艳的眉眼含着笑,仿佛和蔼,却又充满了威严——
苏小昭突然觉得冷,只看着这张脸,也觉得全身冰凉。
可是她想不起这个人是谁,为什么坐在坊主身边,好像她从来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师兄……坊主身边的人,是谁……?”
莲漪察觉到她手上骤然降低的温度,转头看向她,自己却也仿佛有着淡淡的迟疑,“那是坊主的姐妹……”他好像觉得既然是坊主姐妹应该时常出入七秀坊才对,苏小昭不应该没见过她,可是一时间连自己似乎也想不起她的名字……
总觉得有什么本该顺理成章的地方,变得不对劲起来。
——这里是一个全盛的七秀坊,没有叛乱,叶坊主也没有死。
可是不仅仅是这样——
这里,不仅仅没有人叛乱。
这里,根本没有杜叠姬这个人。
这是一个完美的梦境,没有一丝阴影——
——※——※——※——
蛛丝覆盖了整个高塔,让塔楼内的光线一片朦胧。
苗丝丝骤然睁开了小憩的眼——是谁在打扰她的天蛛梦境!?
虽然隔着薄薄的一层蛛丝还是有烟不断从外面飘进来,浮屠园的大门里潇潇正用布蒙住鼻口在指挥着,“烧大点,多加药,使劲儿扇!”
棠飞阿川一人往火堆里填着柴火,一人倒驱虫草药,莫小铩也蒙着面巾拿着一把大蒲扇和几个小和尚一起用力向塔丛扇。
“女施主,全院的驱虫草药都在这儿了,没有更多了。”
“——潇潇姑娘,莲公子进去之前要我们情况不对放火烧塔的,只用这些驱虫烟会有效吗?”
“有没有效的,放火之前总得试试看吧……!”
他们现在也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况啊,如果两个人能动还好,万一被困住了,不省人事了,一把火还不得把他们也烧死在里头么……
几个人只能盯着驱虫烟的效果等着,眼见着那些蛛网上的蜘蛛似乎渐渐有了骚动,甚至一些小蜘蛛已经从原本栖身的蛛网上掉落下来,却又落到下面的网子上,被其他的蜘蛛爬来吸光了□干瘪成一团。
潇潇看得全身都在发痒,整个浮屠园一时弥漫在浓烟里,虽然代价是他们自己先被熏得眼睛都睁不开。
苗丝丝起身翻出窗户,巨大的蜘蛛慢慢擡腿将她送到塔顶,她只冷眼扫一眼那个带头跟她作对的万花小丫头,擡起虫笛送到唇边,诡异而尖锐的声音让人忍不住捂住耳朵。
顿时无数灰黑色的蛾子从塔里飞出来,乌压压的几乎遮了半面天,纷纷向火堆扑下来——
一时间鳞粉四散让他们不得不挥散着躲开,蛾子一群又一群扑进火堆里,眨眼被烧成灰烬,但随着越烧越多却渐渐散发出异味,连烟也变成黑色。
直到蛾子烧尽,火虽未灭,空气中却飘着鳞粉,黑烟,气味刺鼻,连他们的驱虫烟也失去了作用。
苗丝丝咯咯咯地笑起来,“万花的小妹妹,要跟我斗,还是回去练个一百年再来吧——”
她一翻身又翻回了塔里,那些蜘蛛却也不再守在各处而是向塔身聚集起来,开始慢慢吐丝,直到封住了每一个门和窗户。
潇潇刚见成效就落败满心不忿——要她修炼一百年?她才不要变成老妖婆!
“——苗丝丝能够自由出入却不见莲公子和阿枭姑娘,只怕已经有什么不测了。”棠飞低沈着声音说道,这种时候大家一时无语,却是莫小铩果断做主替他们决定道:“放火,烧塔!”
☆丶番外 浮生一曲,梦靥三生(八)
那一眼仿若一瞬的错觉,再去看时叶坊主身边除了花年根本什么人也没有——不止没有人,连座位也不见。
苏小昭一瞬怔住,她清楚的知道只是一眨眼的功
夫一个人不可能凭空的不见,就算人走得了也不可能连座位一起搬走。可是那难道仅仅是她的错觉?
她不信,那一眼的震撼还在,她的确清清楚楚的看到了——
她转头看向莲漪,他明明也看到的——
莲漪微微蹙着眉,他的确注意到了这异常的现象,但为什么隐约间却觉得这种现象的发生好像也是理所当然……
他们没有时间去想更多,叶重华已经直杀过来,“莲漪你给我交代清楚!”
他挑眉看一眼自己这个发小,知道丫是什么脾气,便轻轻推了苏小昭温声道——“你先去席上,散席回院里再说。”
苏小昭今天理应享受属于她的各种赞赏,虽然大多弟子都在席间席后的忙碌只有少数有身份的弟子可以入席,但今天的苏小昭是可以入席的。他不想因为任何事而掩盖了她的光辉。
苏小昭还想说什么,叶重华已经嚷道:“不行,她也不能走——”
一听这句她果断决定走了,叶重华想拦自己却被莲漪挡着,他不满道:“没你这么不仗义的,我还孤家寡人呢,你不能扔下我自己一个人——呜——”
莲漪直接一勒他的脖子往席上拖——“我们今天还没见长辈们呢,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嗯?”
叶重华也不是就真的不靠谱,虽然私下怎么闹腾都行但在席间众人当前,他就是有再多话也只能憋着。突然就觉着发小这种东西果然也很麻烦,彼此太了解了,轻易就被人控制。
可是为毛线只有莲漪控制他,他却治不了莲漪呢。
席间不少人便问起了苏小昭,那些熟悉她的扬州贵客更是赞叹有佳。她不好脱身一直待到宴席结束,又习惯了去帮师姐们收拾宴席,席后的善后工作可是个大工程,待全部忙完月已初上,她擡头看一眼,又是满月。
——又是满月?还是满月竟一直没有过去?她怎么记不清呢?
看向莲漪的房间却是没有点灯,院子里宁静着,像是没有人。她便闲下来,在院子里等着莲漪回来。
她没有见过坊主的住处,只觉得莲漪的院子是七秀坊里她见过最美的。
中庭海棠浓,一侧莲池盛,都是花期最好的时候。
她觉得很奇怪,心里明明介意今天在坊主身边看到的那个女人,却好像有另一种声音在不断的让她忘记。
她本想沈大师兄还没回来好好想想,却不自觉的出了神儿——反正,发呆本来就是她改不掉的毛病……
忽而一池红莲摇曳中似有水声,她疑惑着去看,一看之下却是大惊——只见月光下莲漪仰面在池中,一池青丝飘散开来,不知是昏是醒。
她正要喊他,他却正睁开眼来,看她一眼,便浅浅的挂上笑意。
“大师兄……做什么吓我……”
莲漪缓缓站起来走向岸边,一边轻笑着,“吓到你么?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会发现我——”
苏小昭这才注意到月光下他黑发如藻滴着水珠,依然是白天那身舞衣,只是已除了璎珞,只剩绯红。浸湿的绢纱红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着身形,微敞的胸口上有水淌下去,月光下映着微光,一直淌进美好的腰身——
她的视线不知道该往哪里落,只觉得一池红莲妖娆衬着眼前的人,火红得像要烧进眼里去。
她试着说点什么来打破让人心口悸动的静默,“师兄……你,在这里做什么,当心着凉……”
莲漪站在水里却没有上来,池边的水不深,只刚及他的腰臀。苏小昭方才来时以为他溺水一惊之下跪在池边却刚好与他持平。莲漪能够直接看到她的眼,笑着仿佛漫不经心道:“只是冷静下,想点事情。”
——想什么,他却不再说。
苏小昭隐隐觉得会不会与白天席上的女人有关,但不容她有时间去想,莲漪已开口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