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锦 作品

第 31 章

第 31 章

几天后,小燃回了学校,日子又恢覆到寻常。玉锦没有和纪寒铮提起这些事,女人的事,男人不会懂,就像男人跟女人说他们喝酒打架泡马子那些事一样,女人也不会透彻地理解,世界上哪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但她必须承认,自从纪寒铮出现后,自己是有很大转变的,因为爱,所以慈悲,她不知不觉地变柔软了,以往如竹林,遇事飒飒作响,如今却很容易满足,目之所及,风也好,花也好,月也好,路边的猫猫狗狗也好,处处平静且满足。

近月以来,茉莉山庄项目不负众望地销售火爆,恒信总部领导十分高兴,称“h省的业绩罕见地打破了僵局”,为此专门下达一道任命,提拔纪寒铮为h省分公司副总,主管营销。

纪寒铮比过去更加忙碌百倍,他却对玉锦说,“忙碌点好,有点事做可以转移注意力,省得脑子里都是你。”

玉锦毫不怀疑他是天底下最会说情话的男人,虽然她的恋爱对象到目前为止总共也没有几个。

工作的忙碌,让他到玉锦住所的次数明显减少,每次的欢愉也就更加难解难分,他会温柔地做足功课,然后再进入主题,结束之后,也从不会倒头呼呼大睡,而是问玉锦:“舒服了吗?”这魔咒般的声音一遍一遍在玉锦耳边响起,仿佛它的答案才是天底下最最重要的事。一开始玉锦羞於答覆,他就锲而不舍地问,在气喘吁吁的鼻息间找寻着玉锦的眼睛,直到玉锦如羔羊一般回应他的目光,回覆他两个字:“舒服。”他才功成身退似的,带着满足的微笑,倒在一边休息。

她房子的钥匙,并没有给纪寒铮多配一把,她倒是提出来过,纪寒铮说无所谓,反正只会趁玉锦在家的时候过来,她听了也就作罢。

他不仅不要钥匙,他也不敲门,如约到门口之后,会给玉锦发来一条气壮山河的信息:开门。

就这两个字,却能让玉锦瞬间雀跃起来。

有时候她会想,原来世上最动听的话不是我爱你,是开门。门开了,就好了。

而且,她发现男人与男人之间是很不一样的,很多女人生气的时候都会说:看透了,这世界上男人都一样!不,这不对,在具体的相处模式上,一定是有天壤之别的。就拿她现有的经验来说吧,李哲比她大了五岁,却对她颇为依赖,生活上全仰仗她来照顾,他自己连洗衣机怎么用丶电饭煲蒸米饭要多久这些问题都闹不清楚。而纪寒铮虽然比玉锦小了五岁,却样样事情都能做,不自大,不自我为中心,而且,懂得照顾人。

这应该是源於他出身贫寒,自小出去上学,独立生活,打磨出的良好习性。而李哲一直生活在父母安排好的安乐窝里,习惯了别人来照顾他,围着他转。

吃饭的时候,纪寒铮会很习惯地给玉锦夹菜,他们在一起之后,第一碗汤永远是给玉锦盛的,有一次她感冒,医生开了中草药,她熬好之后发现奇苦无比,就打上退堂鼓了,磨磨唧唧地不想喝,纪寒铮端着药碗过来,坐在床头,摆出一副家长的架势,又是哄,又是数落,恩威并施地,让她把那碗苦汤子全部灌进了肚子里。

她问他:“你要是有一个女儿,会不会把她惯坏?”

他笑起来,“我现在不就是把你当女儿在宠吗?”

这……就有点太肉麻了,可她还是挺高兴,是不是女儿不好说,但她觉得,和李哲在一起的那些年,她应该是扮演了母亲的角色,哦,怪不得结婚的时候女人叫“新娘”呢,新的娘……

她愈发觉得婚姻无用了。

拌嘴怄气的时候,也不是没有。

纪寒铮其实是非常情绪化的一个人,他有时候的行为挺像个孩子,嘴巴欠欠的,以逗弄玉锦为乐。

一次,他代表公司去南部某县谈一个项目,那里是少数民族聚集区,风景秀丽,女孩子热情火辣,能歌善舞,有的地方开发成了景区,还会别出心裁地让客人和当地女孩“结亲”,搞一些热闹喧天的仪式,唱山歌丶敬茶丶拜堂之类的,虽然是生意,但假作真时真亦假,那种郎情妾意的气氛,还是很让一些男人享受其中的。

那天晚上,纪寒铮人还没有去,就已经开始在玉锦面前大谈特谈那里的风土人情,女孩子的长相特点,玉锦越听越上头,眼风撩过去问他:“你去了会不会泡妞?”

纪寒铮几乎一秒都没有犹豫,“不泡妞去那里干嘛,项目哪里不能谈?”

玉锦一楞,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索性止住这个话题,手里攥着 遥控器,在乏善可陈的电视节目之间换来换去,就是不看他一眼。纪寒铮淡淡地,绷着嘴角的笑意,假模假式地翻着一本很厚的书,好像是刚从书架上取下来的《国富论》,也不说话了。真是个空气凝滞的夜晚。

过了一会儿,纪寒铮先忍不住,从玉锦手里把那个捂得发热的遥控器抽出来,问她:“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相信?”

他的表情看上去颇有一些得意的成分,玉锦呛道:“我不是相信,我猜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纪寒铮自己找的事,此时也有些慌了,苦笑起来,“在你眼里,我就那么低级吗?”又说了许多讲原则守底线的大话,以证清白。

其实玉锦哪里会真的怀疑他,只是不爱听那些话罢了,她不喜欢纪寒铮在她面前这样嘚瑟,因为她那么认真。纪寒铮的不羁,在毫无关联的女人眼里是优点,一旦两人粘合到了一起,不羁就变成了天上的云,你会琢磨不透,哪一天,什么时候,哪片云彩会下雨。这对玉锦的性格来说,称得上是不大不小的一个考验。

独处的时候,玉锦也曾反省过自己,是不是太爱他了?她想起了海峡那边着名才子写过的一首情诗:不爱那么多,只爱一点点。别人的爱情像海深,我的爱情浅……

才子不仅有才,在这才气之上,更耀目的身份是情场老手,所以才能悟出“只爱一点点”的妙处来,玉锦这样的痴女子,如何能够做到收放自如。不错,他们约过,只是好好地谈一场恋爱,没有家庭,没有婚姻,不要牵绊,越简单越好,可越是如此,她越是情不自禁地深陷其中,因为爱一个人是如此美好,甜蜜的丶苦痛的丶感动的丶纯粹的丶疯狂吸引的……,她兜兜转转,等待和寻觅的,不正是这样一份感情吗?

入秋之后,时间仿佛慢了下来。

虽然h省是四季如春夏的气候,但在北方人的心里,还会按照自己的习惯默数着四季。玉锦把清凉的椰汁西瓜汁之类的都停了,开始煮茶喝,三年的陈皮,白毫银针,再放几颗无花果,有时是乌梅,她的五脏六腑都来自於北方,在这个季节还是要念旧的。有时候,她甚至会思念北方肃杀的秋冬,那四季分明的温度和湿度,像极了爱与恨的两极,一招一式都透着爽利,不像是生活在热带,终年高温,不辨时令,让人时常感觉没着没落的。

有一天,她正喝着养生茶,老沈把她叫过去,问她:“想不想当股东?”

玉锦以为他又有哪根脑神经搭错了弦,老沈却笑眯眯地,异常清晰地给她讲,鉴於电影节的事一举救活了盛世景明,玉锦居功至伟,所以,他和另外两名股东商量,想让玉锦加入进来。

“我对这些都不懂啊。”她傻楞楞地说。

“你就说,你要不要离开公司吧?”老沈有些没好气。

玉锦摇摇头,这点她从来没有想过。

“那不就行了。你把你手头上的钱拾掇拾掇,再多给你算点技术股,总之你得跟公司彻底绑在一块儿,现在竞争这么激烈,哪天你被别人高薪挖走了,我上哪儿哭去?”

“也是哈。”玉锦嘴上应付着,心里细想,这件事倒不是不可以,自己肯定是不会离开盛世景明的,现在公司发展的势头也正好,那何不干脆玩把大的呢?

双方一拍即合,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一项一项走程序放下不提。玉锦从打工人变成了有产者,也算喜事一桩了。

她第一时间和纪寒铮分享,他自然是为她高兴,可是没多久,玉锦就发现他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问了才得知,他的儿子,仔仔,今年已经是该入小学的年龄了,纪父纪母在老家那座小城里就近为他联系了小学,一切安排妥当,秋期已经正式入学,纪寒铮却始终放心不下,觉得自己这个做爸爸的亏欠儿子良多,把千斤重担都压在了年迈的父母身上,也属实有些不孝。玉锦便劝他,如果工作走得开,可以回去探望一下,毕竟孩子入学是大事。

很快,纪寒铮跟公司告了假,玉锦开车送他去机场。办完登机手续,去托运行李,玉锦给仔仔买了不少礼物,终於一件一件托运完毕,该过安检了,那蜿蜒的队伍,玉锦是不能再跟过去了。纪寒铮那么不羁的人,此刻的表情竟也有些不舍,一点都不像是要去远方探亲的人,倒像是被抓了差,要去修万里长城的人夫。

人流如织的大厅里,他忽然给她一个拥抱,玉锦推了推,没有推开。她耐不住这种愁云惨淡的气氛,清了清嗓子,在纪寒铮耳边说:“我们两个谁长得好看?”

“你。”纪寒铮在她肩头简短地回答。

“谁比较温柔?”

“我。”

“差不多,跟我想得一样。”玉锦说。

纪寒铮总算是有了些笑意,松开了玉锦。

他过了安检,在依稀可以相望的地方朝玉锦挥手,浅灰色的风衣,卡其色的帽子,商务双肩包,很好的旅行装束。隔着汹涌的人潮,玉锦也挥手向他告别,笑容甜美服帖,直到他的身影走向属於他的登机口,再也看不见,怅惘才一点一点浮起来,鲜明彻底地挂在脸上。

是的,纪寒铮是有儿子的,而她,是孤家寡人一个,这一点他们有着本质的不同。她知道孩子在他心目中的分量,血浓於水,特别是一个男孩,对家庭的意义有多重,这一点可以参考一下李哲,——她可以看不上他那畸形的生育观,却不得不承认,在男人的世界里,有一些问题是共性。

现在她和纪寒铮的关系正如蜜里调油,其他问题都被搁置到了脑后,这会儿纪寒铮忽然要去千里之外探望儿子,童话的肥皂泡顿时被戳破了好几个,她难免有些淡淡的心塞,原来,他不是属於她一个人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