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大概七八天之后,出了点状况。
那会儿正是午间,太阳毒辣,光线恍得人睁不开眼。玉锦和两个同事说说笑笑地从写字楼里出来,捡凉荫道走着,目标是附近商场里的一家港式茶餐厅。
茶餐厅在商场的8楼,这一层全部都是各式各样的饭店,档口之间敞开着,里里外外都摆满了餐桌,正饭点儿的时候,生意如烈火烹油,简直不能再好。好不容易找了个位子,点餐的时候,玉锦忽然发现对面的川菜小馆好像有点异样。那是一个临窗的位置,坐着两个男人,和她目光对视的一刹那,不约而同地把脸转了过去,可侧脸还是有些眼熟,她很快认出来,是那天闯进家里来的人。看来是一路跟来的,她出公司大门的时候竟没有发现。
她和同事依旧说笑着吃饭,馀光却在那扇窗户上不断停留。一盏茶的功夫,黑胖子和另一个男的也过来了,四人索性大大方方地嗨吃起来,叫了啤酒,边吃边朝玉锦这边打量。
他们既然能跟到这里,那纪寒铮的住处他们恐怕也知道了。幸运的是,小燃及时换了地方,如果不换地方,自己好像也没法能这样正常地上下班。玉锦暗自叹气,那就随他们吧,想跟就跟着,只要他们有这个闲功夫。餐毕,一行人出来,晃晃悠悠地溜达着回写字楼,玉锦一路都没有回头。
下班后,玉锦回纪寒铮的住处,今天纪寒铮不回来,只她一个人,她倒也不怕,去超市买了东西,两只手都提得满满的,进单元门的时候,那门死沈死沈,她转过身,朝灌木丛喊道:“哎,谁能出来搭把手啊!”两个人影从灌木丛后面闪了出来,远处的树下,另外两个人也不慌不忙地出来,站着抽烟。
黑胖子不知是不是腿脚哪里不好,走路慢吞吞,玉锦用下巴努了努门,“请帮忙开一下。”
黑胖子帮她拉开了门,玉锦进去,“谢谢。你们挺辛苦,要不,吃点水果吧?”她递过一只袋子。
黑胖子的眼皮耷拉着,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她去哪儿了?”
“谁?”
“别装傻。”
“小燃吗,她离开海平了。”
黑胖子咧了咧嘴,“你猜我信吗?”
“信不信由你呗。”玉锦笑了。
“什么时候走的?”
玉锦不喜欢说谎,可真说起来的时候,并不比别人差,“她给我发微信说要去找庚哥,我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黑胖子犹豫着,他不相信玉锦,可从找到纪寒铮的住处开始,耗了好几天了,始终没有见到那个鬼丫头的影子,这样继续跟下去还有意义吗?
后面的男人在接电话,挂断电话后,他跑过来,在黑胖子耳边低语了一阵。不知说了什么咒语,黑胖子像是被猝然惊醒,眼里忽然有了精神,他摆摆手,不理会玉锦,三个人小跑着去了。只剩下玉锦一人错愕,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能这么快地把瘟神带走。大概又是哪儿有什么消息了吧,她猜。追债的人总是这样神经质,没有消息的时候像猫,一有消息就像老鼠。
周五晚上又是到处塞车。玉锦实在是烦恼无比,她觉得自己在路上产生的情绪垃圾,足以建一座热能发电站,而且还是清洁能源。
所以她索性在公司拖着时间,一直过了9点,才磨磨蹭蹭地下楼,准备开车回家。
车刚上路,她就接到了纪寒铮的电话:“过来接我吧。”他说了一个饭店的地址。
电话里声音有些嘈杂,他的语调也不是很平稳,这个点儿已经喝多了吗?玉锦皱眉。
到了酒店外面,她打电话,纪寒铮却给她说了一个包间的名字就挂掉了,她只好找过去,一推门,房间里乌拉一声,全都鼓掌欢呼起来,她简直错愕,定睛一看,足足坐了二十多人的大桌上有许多熟面孔,像是恒信公司内部的聚会。
始作俑者从主座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笑眯眯地说道:“这可是见到了,以后谁再说我偷偷摸摸,我跟谁急!”
众人笑声中,孟莹光过来给玉锦张罗餐椅,放在纪寒铮旁边,口中说道:“周总坐这里。”
旁边的人拍了她一下,笑道:“真不会说话,还叫周总呢,应该叫纪太! ”
座上的人顿时更嗨了,一齐鼓掌,打着拍子喊:“纪太!纪太!纪太!”
玉锦的脸早就红得像深秋的山楂,纪寒铮轻轻揽过她,止住众人的喧闹,一脸严肃地说:“别瞎起哄,我们脸皮很薄的。我来正式介绍一下,我女朋友,周玉锦,你们叫她玉锦就行了,”然后他忽然提高了声调,“当然了,叫纪太也不是不可以。”
他这个“以”字,声调咬得死死的,特意拖长了音,十足滑稽。众人这才明白他的包袱在哪里,一下子笑成一片。玉锦大羞,急得推了他一下,轻声说道:“看喝成什么样了。”
主陪的是公司一名中层,年纪略大一些的,赶紧站起来给玉锦解释:“可不要怪纪总啊,今晚是大家宴请纪总,主要是这么多年了,关系一直不错,现在纪总的项目在外地,见一次不容易,我们就多敬了几杯酒,刚才他就说不喝了,要走呢,是我们不放他走,这事儿都在我们身上,这今晚回去,可不要让他跪搓衣板啊!”
事已至此,玉锦只好笑着应下,大大方方地坐下来,又聊了半个小时,才算结束饭局。
夜色微凉。
玉锦发动了车,纪寒铮醉倒在副驾驶座上,车窗外,一行人挥手的身影渐行渐远。
刚开了两分钟,纪寒铮的手就摸索过来,扣在玉锦的右手上,玉锦望过去,才发现那人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眼神如湖水般清亮,哪有半点喝醉的意思?
“你…… ”
纪寒铮笑起来,“我要是不装醉,今晚恐怕是走不了了。”
“那你干嘛叫我过去?那么多人,也不提前跟我说一下。”
“我要是先说了,你会那么听话?”
“你不怕人家笑话你,找一个比你大好几岁的女朋友?”玉锦眼风微微扫了一下纪寒铮。
“哈,他们羡慕我还来不及呢。”纪寒铮不屑一顾。
“你就好好自恋吧。”玉锦笑意盈盈地白了他一眼。
车速平稳,行至跨海大桥上,纪寒铮忽然拍拍玉锦的手,“我们停一下。”
玉锦把车靠边停了,人一下来,海风就势拥了过来,她被纪寒铮挽着手,行至桥边。
“你不是说过吗,喜欢一个人,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如果不能拉着他的手走在阳光下,会是很大很大的遗憾。——我想,我们不能留这个遗憾。 ”
风声有点大,可这话一个字一个字地,都钻进了玉锦心里。纪寒铮在风衣口袋里窸窸窣窣地摸索,掏出来一个紫色丝绒包裹的小盒子。
“什么呀?”她笑着问。
他笑而不语,把小盒子打开,方正的空间里,嵌着一枚精巧玲珑的戒指。
她一下子呆住了。思绪飘回几天前,他们晚饭后一起去逛街,顺路进了一家珠宝店,纪寒铮指着橱窗里琳琅满目的钻石让她看,她脑袋晃得拨浪鼓似的,只管拉着他往外走,嘴里说:“我不喜欢戴这些,手上突出一块石头,挺累赘的。”
没想到,他给她买了这样一款戒指,平滑的,闪着优雅光泽的铂金,只有一颗小小的钻石,内嵌在了戒圈里,象征一心一意。
纪寒铮把戒指戴在玉锦的中指上,“套上你,我们就分不开了。”
说罢,他灿烂地一笑,眼睛里有光,柔和而宠溺,玉锦望着那脸庞,说不出话来。
一轮明月高悬在海平面上,海天契阔,山河宁静。唯有风儿片刻不停,温柔牵动玉锦的长发,提醒她,这一幕不是幻境。
二十多天,整整二十多天,再没有见到黑胖子那几个人。小燃是不会老实的,她早就已经寂寞难耐,从孟莹光家里大摇大摆地溜出来好几次,买个椰子丶烤肠丶烤玉米之类的,或者没什么目的,单纯就是出来逛荡一下,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气,可是不管她怎么招摇,一切还是安然无恙,那四个人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从人海里消失了。
一天晚上,小燃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不熟悉的号码她一向不接的,可是最近例外。里面沈默了几秒后,低低地传来她熟悉的声音,她从容不迫地捂紧手机,到卧室里,把门关上,才问出这一个月以来日夜想问的一个问题:“你在哪儿?”
那边说了一个地方,是一条老街道,正在拆迁中。小燃点点头,记下了屋牌。她对孟莹光说想下去透透气,后者不假思索地同意了。
晚上十点的老街,住户已经搬走了好几个月,空洞的街道上横七竖八地堆砌着残垣断壁,最近雨水多,工程又停下了,只有一个看工地的大哥在昏黄的灯光下打盹。
小燃走到约好的地方,看样子,过去是一家冰室,她打着手机的光,从外屋走到里屋,角落里,一个男人慢慢站了起来。
像是风吹到了眼睛,小燃的眼眶突然酸痛起来,她快步扑过去,扑到那人的怀里,他瘦了,隔着棉质的衣服,所触之处节节分明,原来引以为傲的脏辫已经没了,现在是极短的寸头——为了跑路方便,利索是利索了,可看上去却有说不出的滑稽,像是刚刚从里面放出来,而不是还没进去。
小燃来不及说话,庚哥已经吻了下来,用力的,撕缠的,渴求的,痛苦的,凭空消失一个月,世上光阴已万年。
过了好几分钟,这个吻才停住。一个破旧不堪的长凳从角落里拖出来,这是他刚刚在这里侦查得到的宝贝。他们坐下,在漆黑的视野和潮湿的空气中,他低声跟她说了事情的原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