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请

不请

秋水漪捏着沈遇朝衣领的手不断颤抖。

怎么会这样?

他上次的伤, 愈合后并未裂开,为何这次……

震惊间,阵阵马蹄声翻滚, 打乱了她的思绪。

秋水漪擡头, 正对上疾驰而来的尚泽和左溢。

“王爷!”

尚泽惊叫一声, 慌慌张张跳下马。

左溢与她对视一眼,紧随其后。

“表姑娘!”

身后传来一声焦急呼唤。

秋水漪回首。

之前在城门口迎她的王管事一脸憔悴,面色在看清她脸时, 焕发出别样的光彩。

急急向身后小厮道了声“表姑娘找到了,快去通知二位老爷。”后,顾不上整理略显凌乱的衣衫, 狂奔而来。

秋水漪下意识将沈遇朝的衣领合上, 不让人看清内里诡异情况。

到了近前, 王管事喘/息粗重,担忧问道:“表姑娘, 您这一晚都去哪儿了?府里都急疯了。大爷二爷和大少爷寻了您整整一晚。”

说完话,注意到躺在秋水漪身边的沈遇朝与门神一般的尚泽左溢, 王管事立即警觉, 防备道:“是你们带走了表姑娘?你们想做什么?”

“漪儿!”

梅二老爷正好在附近, 收到消息立马赶了过来。

见到完好无损的秋水漪, 悬了一晚上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你无事就好。你若出了什么意外, 我如何与你娘交代?”

“二舅舅。”

秋水漪惊喜地唤了声。

心神都在昏迷不醒的沈遇朝身上, 她顾不上与梅二老爷闲聊, 焦声道:“二舅舅, 快备马车回府, 王爷受伤了。”

“王爷”

梅二老爷一怔。

视线下移,正好瞧清沈遇朝胸前衣衫上的斑斑血迹。

……

“大爷, 二爷和表姑娘回来了。”

听到下人的禀报声,收到消息回府候着的梅大老爷立即起身。

堂外匆匆进来两道熟悉的影子。

“漪……”

梅大老爷擡手。

少女与他擦肩而过,目光担忧地盯着侍卫背上人影。

丝毫未曾注意到他这位舅舅。

眉心不觉拧起,形成一道折痕。

梅大老爷转而询问落后一步的弟弟。

“那是何人?”

谁料梅二老爷也目光凛凛地盯着那人。

梅大老爷:“……”

他只好也跟了上去。

寻了处无人的院落,尚泽将沈遇朝送进屋,秋水漪正要跟进去,却听梅二老爷在她身后吩咐下人,“快去请大夫来。”

不能让外人看见沈遇朝的伤。

这个念头在脑中一过,秋水漪一个激灵,音量下意识拔高,“不用了!”

“不用什么?”

梅二老爷不解,“漪儿,王爷受了这么重的伤,为何不请大夫?”

落后一步的梅大老爷脚步一顿。

王爷?哪位王爷?

秋水漪喉咙吞咽一下,硬着头皮胡扯,“二舅舅,您误会了。王爷身上的血大多是贼人的,他的伤实则不算重。”

人都疼得昏迷了还不算重?

梅二老爷狐疑,“当真?”

“当然。”秋水漪冷静下来,“况且王爷身上带了伤药,那可是宫里秘制的,寻常大夫的药自是比不过。”

见梅二老爷还是不信,秋水漪只好拉左溢下水,“舅舅若是不信,大可问这位左侍卫,他常年跟随王爷,对此一清二楚。”

左溢刚好打屋里出来,将二人的话听在耳里。

本还在苦恼梅家人若是要请大夫该如何拒绝,谁知二姑娘已经找好了理由。

他顺承道:“劳梅二爷挂心,二姑娘说的不错,王爷的伤并无大碍。”

沈遇朝的侍卫都这么说了,梅二老爷也不再纠结,颔首应是。

秋水漪安了心。

精神一松懈,立即注意到不知何时站在人群后的梅大老爷。

“大舅舅。”

她愧疚道:“劳两位舅舅为我担忧一夜。”

“自家人,何须这般客气?”

梅大老爷摆手。

瞧外甥女面色发白,气色也不好,想来是昨晚也没怎么休息。

按捺下满肚子的疑问,梅大老爷道:“先去休息,有什么话等你歇好了再说。”

秋水漪嘴角微松,笑着称是。

梅大老爷对左溢颔首,拉着弟弟离开。

出了院门,他立马问道:“那是哪位王爷?”

“还能有哪位?”

梅二老爷语气无奈。

梅大老爷懂了。

是和他们家外甥女有婚约的那一位。

婚事换人,梅家人自然知晓,不过他疑惑的是,“端肃王为何在洪梁?”

梅二老爷也无从知晓,只道:“回来的路上漪儿随口与我提起,说是端肃王救了她。但到底发生了何事,我也不知。”

那就只有等她亲口说了。

……

紧绷了一晚,如今回了梅府,精神松懈,秋水漪不觉露出几分疲态,手指揉捏着太阳穴。

左溢适时道:“二姑娘先回去歇息吧,王爷这儿有属下和尚泽守着。”

目光扫过屋内,秋水漪张口时未曾掩饰担忧,“他的伤?”

默了两息,左溢道:“二姑娘放心,离京时百里大夫为王爷配了药。”

百里大夫?

秋水漪一楞。

眼前闪过一道人影,她惊讶道:“是百里赫?”

“正是。”

他竟然在端肃王府?

他们二人是何时产生交集的?

难不成当初离开承明寺,百里赫便跟上了沈遇朝?

一个又一个问题涌了上来,秋水漪只觉头疼。

她放过已有几分混沌之意的脑子,没再多问,只点了点头,与左溢告别。

凝望着秋水漪离去的背影,左溢半阖着眸子,垂在身侧的两指不由摩挲。

平地风起,吹起心中一池涟漪。

忧心又焦躁。

……

“姑娘!”

还未入院门,信柳信桃已冲了出来,齐齐在她面前跪下。

信桃泪水淌了一脸,哭得眼睛通红,“是奴婢蠢笨,竟令姑娘在奴婢眼皮子底下被掳走,还请姑娘责罚。”

信柳亦是红着眼,“奴婢贪图享乐,玩忽职守,致姑娘蒙难,请姑娘责罚。”

“这是做什么?”

秋水漪无奈。

“你们又不是神算子,如何能预料到会有人对我不利?何况你们就算守在我身边,那些人就会放弃他们的计划?哪有这样的道理。此事与你们无关,赶紧起来。”

信柳信桃不依,固执地跪在地上。

秋水漪无法,只好蹲下与她们平视,一手撑着额头,疲倦道:“姑娘我很累,现在只想休息。你们在这儿跪着,谁来伺候我洗漱?”

听了这话,信柳信桃当即起身,急急下去准备,“姑娘,奴婢这就去。”

一个去备水,一个去拿换洗的衣裳。

分工明确。

秋水漪摇头一笑。

两个丫鬟动作极快,秋水漪泡在温水里,不由发出一声喟叹。

只觉一身的疲惫尽除,舒服得她昏昏欲睡。

眼皮阖上之前,她及时起身,换好衣裳,径直往紫檀木雕花拨步床走去。

挂上幔帐之前,瞥见信柳信桃跪在床前不动,秋水漪气笑了。

“过来。”

两个丫鬟立时膝行上前。

“我说了,此事与你们无关,不必如此愧疚。”

信桃仍是那句话,“是奴婢弄丢了姑娘。”

信柳虽未开口,但看表情,想的应与信桃一致。

秋水漪有些头疼。

“真想挨罚?”

两人小鸡啄米点头,一脸坚定。

“我不罚你们,但允许你们将功折过。”

原本听见前半句,齐齐面露丧意的信柳信桃当即擡头,满脸期待。

“姑娘要吩咐什么?”

秋水漪缄默。

片刻后,她缓缓启唇,“你们去打听打听,洪梁城内医术最高明的大夫是谁?”

信柳迟疑,“就这个?”

信桃跃跃欲试,“现在吗?”

秋水漪肯定点头,“嗯,就这个,立马去。”

“好,奴婢们这就去。”

二人应下,转身出了内室。

秋水漪倒在床上,盖好被子。

总算清净了。

可真不省心。

……

醒来时金色阳光悄然爬进室内,照得整间屋子亮堂得很。

秋水漪精神饱满地伸了个懒腰。

外间小丫鬟听见动静,迈着轻盈的步子进来,脆声问道:“表姑娘醒了?大夫人吩咐厨房备好了膳食热着,表姑娘可要用膳?”

摸着饿瘪了的肚子,感慨了句大舅母可真贴心,秋水漪毫不犹豫点头,“要。”

小丫鬟笑着应声,片刻的功夫便将饭菜送了上来。

念及她恐怕饿了一整夜,邱氏并未准备辛辣的菜肴,就怕她用了胃里难受。

再次感慨大舅母的贤惠,秋水漪捏起筷子。

动筷之前,她问那小丫鬟,“外院的客人可用膳了?”

小丫鬟摇头,“奴婢不知。”

也是,她怎么会知道。

秋水漪摇头失笑。

道了声谢,她夹了筷子面前的清炒菘菜。

用晚饭,信柳信桃还未归,秋水漪去探望沈遇朝。

刚到院门口,倚在树下打瞌睡的尚泽立马擡头,迷瞪着眼道:“二姑娘来了。”

秋水漪笑着点头,“尚护卫,王爷还未醒么?”

“还未。”

尚泽幽幽叹气。

觑了秋水漪一眼,想说什么,嘴唇翕动几下,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秋水漪只当自己不曾看见。

房门“嘎吱”一响,左溢推门而出。

“二姑娘,王爷醒了。”

秋水漪提着裙摆小步跑进去。

沈遇朝倚靠在软枕上,闻声看了过来。

乌发如绸缎披在肩头,在极致黑色的衬托下,越发显得脸色苍白。

神色憔悴,如月辉皎洁的眸光略显暗淡,仿佛有一层轻纱蒙在瞳孔上,带有一种朦胧的羸弱之美。

秋水漪朝他走去,“王爷感觉如何?”

沈遇朝牵唇,“已好了不少。”

说罢,他歉然道:“今日吓到二姑娘了吧?”

秋水漪摇头,“是我该谢王爷,又救了我一次才对。”

“说起来,王爷怎会出现在洪梁?”

沈遇朝道:“本王追着一名要犯到了洪梁,听闻二姑娘出事,便一路追了上去。”

要犯?

秋水漪若有所思。

正欲开口,沈遇朝已道:“二姑娘失踪一夜,梅家长辈定心急不已。本王这儿已无大碍,二姑娘不若先去探望几位长辈。”

秋水漪定定看着他。

沈遇朝唇畔带笑,面不改色。

“好,那水漪便退下了,明日再来看王爷。”

秋水漪蓦然一笑,转身便走。

脚步声渐次远去,室内一片寂静。

良久,一道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左溢不解,“王爷,您为何要赶二姑娘走?”

沈遇朝垂眸。

唇间溢出的声音轻得仿佛呢喃。

“你说,明日她还会来吗?”

窗门洞开,风送来满室梨花。

沈遇朝拾起飘落手边的一片梨花瓣,满眼冷寂。

她不会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