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魂
脚下颠簸骤起, 秋水漪身形不稳,幸好沈遇朝反应极快地将她拉住,这才不至於摔出去。
“发生什么了?”
秋水漪惊魂未定。
沈遇朝面色凝重, 高声唤道:“左溢!”
左溢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此刻冷得好似极冰, 沈着声音道:“王爷, 是水匪。借着夜色遮掩,他们派了艘船,悄无声息撞了上来。”
沈遇朝掀唇, “你们干什么吃的?”
连船靠近了都不知道,这要是在战场上,岂不是平白给敌人送军功?
左溢倏然跪下, “请王爷给属下将功折罪的机会。”
尚泽不知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 跪在左溢身侧, “王爷,情况不妙, 有四艘船围了上来,将我们包围了。”
沈遇朝冷声道:“敢放一个水匪上船, 本王绝不轻饶。”
“是。”
二人掷地有声。
秋水漪侧着耳朵仔细倾听。
夜色浓重, 她看不清情形如何, 但仿佛感受到了隐藏在湍急水流声中的肃杀之气。
“刘诚!”
刘诚急匆匆现身, “二姑娘。”
“从现在起, 侯府的侍卫听从左溢丶尚泽两位统领的指挥, 不得有误。”
“是, 姑娘放心。”
刘诚追着左溢离开的方向而去。
目光转向吓得脸色发白, 却仍残存几分镇定的信柳信桃身上, 秋水漪面色严肃,“保护好牧小公子, 也顾好自己。”
信桃忍住嗓子里的恐惧,“那姑娘呢?”
秋水漪对她安抚一笑,“我跟着王爷,不会有事的。”
信柳倒是比她稳重,将牧思川抱在怀里,轻声哄道:“牧小公子,奴婢会保护您的。”
牧思川担忧地望着秋水漪,“秋姨……”
“去吧。”
秋水漪颔首。
或许是被她的镇定感染,牧思川的忧虑消散不少,乖顺地随着信柳信桃离开。
人都走了,秋水漪用力捏着沈遇朝的袖子,这才显出几分内心的慌乱,“王爷,怎么会有水匪?”
沈遇朝垂首凝视着她,动作轻柔地擦去她额角沁出的细密汗珠,调侃道:“还以为你不怕。”
“都什么时候了,王爷还在开玩笑。”
秋水漪白了他一眼,心中有个猜想,“莫不是徐刺史?”
未等沈遇朝开口,她先摇头否认,“若是徐刺史,总要有个由头。我们与他一无恩怨二无利益往来,他为什么要对我们下手?”
“放心。”沈遇朝揉着秋水漪额角碎发,云淡风轻道:“不管是谁,本王总能护你周全。”
秋水漪微怔。
……
“二姑娘,他们人太多,我们快顶不住了!”
“王爷,东面失守。”
兵刃相接的声音在夜色中被无限放大。
船上灯火通明,侍卫们坚毅染血的脸如同一簇簇火花。
沈遇朝擦拭着从房内取出的剑。
擦完,他扔掉剑鞘,一手握住秋水漪的腕子,“跟紧本王。”
秋水漪来不及说话,便被他拽着向前走。
甲板上搭着木板,不断有水匪从那头奔来。
沈遇朝守在另一头,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短短一刻钟,血便染红了半身青衣。
秋水漪站在他的保护圈内,面无表情地抹去飞溅在脸上的血珠。
麻木地想,三辈子她都没见过这么多人在她面前死去。
三个水匪举着刀,骂骂咧咧地向沈遇朝攻来,他身形不动,举剑格挡。
一名水匪从他侧面偷袭,沈遇朝反身一剑抹了两个水匪的脖子,正欲解决剩下那名水匪,忽听秋水漪焦急的呼唤声,“王爷当心!”
馀光中,剑光冷冽,如终年萦绕在寒潭上空的森冷雾气。
恰在此时,那名水匪的刀已至。
沈遇朝的剑快如残影。
“呲——”
他收回剑,猩红的血顺着微微颤抖的手流向剑身,一滴接着一滴地汇聚在甲板上。
“王爷!”
秋水漪焦声道:“你受伤了。”
沈遇朝微微摇头,冷鸷的眸光落在立在木板上的一道身影上,唇角上扬,语气轻柔,含着丝物是人非的感慨。
“当年教导我谨记君子之风的柳叔,竟然也学会偷袭了。”
那人缓步走近,露出一张如月清风的脸。
柳松清发出一声叹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十五年过去了,有的事自然会变。”
沈遇朝轻笑一声,“是吗?包括当初极为厌恶官场的你,现在却主动与之勾结吗?”
“这怎么能算勾结?”柳松清讶异扬眉,“不过各取所需罢了。这四个字,阿朝你应当最清楚才是。”
“确实,没人比我更清楚了。”
沈遇朝认同颔首。
二人目光相对,默契地齐齐露出笑颜,却又在下一瞬不约而同亮出武器。
杀机四起。
铿锵声接连不断,秋水漪看不清两人的身影,眉头紧紧皱起,担忧之色不言而喻。
尤其是沈遇朝还受了伤。
正担心时,战况焦灼的两人骤然分开。
相对而立,双方身上都挂了彩。
柳松清握着剑的手轻轻颤抖,胸前起伏不定。
他望着沈遇朝,缓缓笑开。
笑声清朗,如深夜里回荡在林间的箫声。
“果真是老了,不如人了。”
“不过阿朝。”柳松清笑声暂缓,“柳叔今夜前来,还为你备了份礼。”
“哦?”
沈遇朝喘着粗气笑问:“什么礼这般贵重,有劳柳叔亲自来送。”
柳松清将剑插/入甲板中,重重抚掌。
厮杀声里忽然响起一阵悦耳铃声。
有道身影从夜色中走来。
身披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几乎与浓稠黑夜融为一体。
那道身影在柳松清身旁停下,取下头上兜帽,脱下斗篷,露出一张明艳至极的脸。
女人身姿窈窕,五官仿佛用画笔描绘过,无一处不美。
眉如远山,眸如秋水,一颦一笑,顾盼生辉。
她一身火红衫裙,仿佛一朵盛开在火光中的芍药,一举一动,呈现出动人心魄的美丽。
秋水漪一时看楞了。
好美的女人。
女人红唇张阖,嗓音如珠落玉盘,尾音上扬,又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引诱。
她轻轻张口,“朝儿。”
沈遇朝脸色骤变,几乎在瞬间红了眼,眸光冷锐得仿佛见到恶鬼。
他咬紧牙关,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
“贱/人。”
“阿朝!”
柳松清喉间发出一声呵斥,目光冷厉,“在那狗皇帝身边待了这么多年,你莫不是连礼义廉耻都忘了?她是你娘!”
“娘?”沈遇朝闷笑出声,笑声中具是嘲讽,“本王母妃早逝,哪儿来的娘?”
“沈遇朝!”柳松清面露怒色,“你简直大逆不道!”
“好了松清。”女人擡手安抚着柳松清,眸色哀切,“我将他丢下这么多年,他怪我也是应该的。”
“可是……”
女人将柳松清打断,“我想和他谈谈。”
柳松清沈默半晌,终是应了。
女人弯起唇。
这一笑,仿佛熹光穿破黑云,璀璨的光芒笼罩整个大地。
她一步步走向沈遇朝,“朝儿,这些年来,是娘亲对不住你……”
沈遇朝一言不发。
女人离他仅剩两尺。
“朝儿,你能……再唤我一声娘吗?”
女人的哀求一声比一声卑微,嗓音婉转,令人心生不忍。
秋水漪擡首注视着沈遇朝。
男人的侧脸在火光中显得极为坚毅。
他下颌绷紧,可见内心不平。
蓦地,沈遇朝唤了声,“娘?”
女人惊喜地就要应下。
却听沈遇朝冷笑一声,“穆玉柔,你又想玩什么把戏?”
“唰——”一声,长剑飞掠,刺入穆玉柔的心口。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唇畔流下一丝血迹。
沈遇朝将剑抽出,犹不解恨,正欲再度刺下一剑。
“沈遇朝!”
那头的柳松清暴怒,身形快如飞燕。
两人再度战在一处,招招致命,皆是奔着致对方於死地去的。
害怕被殃及,秋水漪脚步不断后退。
眼睛一直盯着倒在地上的女人。
窈窕的身子痉挛着,她睁眼望着沈遇朝,似乎处在极度震惊中。
秋水漪后知后觉意识到,她就是穆玉柔。
那个被沈遇朝恨之入骨的穆玉柔。
她竟然……是他的母亲。
为什么?
沈遇朝为什么对自己的母亲存有这么大的恨意?恨到甚至想亲手了结她?
目光追寻着沈遇朝的身影。
药人丶弑母,这个男人身上,究竟藏了多少秘密?
五指在甲板上抓下一道血痕,穆玉柔挣扎着起身。
青色身影掠至她身前,沈遇朝双眼泛着不正常的猩红之色,仿佛下一瞬,眼中便会流出血泪。
整个人仿佛陷入魔怔中,眼里心里只容得下一件事。
他漠然地挥下一剑。
“呃……”
穆玉柔捂着脖子,瞳孔迅速涣散,无力地倒了下去。
“沈遇朝,你放肆!”
柳松清恨得眼睛几欲充血,“你这个不仁不孝的畜生,今日我便要替玉柔杀了你!”
他一剑刺向沈遇朝心口。
沈遇朝躲闪的动作慢了一瞬,那剑擦着心口而过,直直刺入肩膀。
“啪嗒。”
血珠如同纷至沓来的雨幕,染红了他一身青衣。
失血过多,沈遇朝的脸色迅速变得苍白。
他几乎快要握不住剑,强撑着反击。
二人身上数不清有多少伤口,佝偻着身躯,都已是强弩之末。
秋水漪眉心紧紧蹙起,馀光越过一道悄悄藏在沈遇朝身后的影子,她大惊,“王爷,当心身后!”
那人举着刀,狠狠砍向沈遇朝。
“噗,咳丶咳……”
沈遇朝猛地呕出一口血,身体向前伛偻。
这一出声暴露了自己的位置,两个水匪恶狼般奔向秋水漪,提腿便朝她踢去。
秋水漪转身要跑,可甲板上不知何时已被水匪占领,她避无可避。
焦急间,身子落入一个湿漉的怀抱,头顶传来一声闷哼,紧接着急速向外倒飞。
又是“哐当”一声,秋水漪擡眸。
柳松清站在破碎的栏杆边上,怒吼道:“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数个身影一跃而下。
火光冲天。
整艘船在她眸中倒塌。
“嘭——”
冰冷的江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彻底将她包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