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死

赴死

夜色氤氲, 零星几颗星子缀在夜空。

江水击岸,湍急的水流声聚在耳畔,引得人眉心不由自主蹙起, 缓缓睁开眼皮。

秋水漪醒来时还有些懵懂。

她睁着眼, 茫然地盯着天空。

东方既白, 天边第一缕晨光跳过江岸线,落下粼粼波光。

脑海一帧帧播放几个时辰前的一幕。

她和沈遇朝落了江,之后呢?

秋水漪努力回忆。

之后……船被烧了, 那个姓柳的男人派人追杀他们。

她抓住一块浮在水中的木板,和沈遇朝一同逃离。

前面是未知水域,后面是紧追不放的水匪。

秋水漪累到筋疲力尽, 最后的意识, 是骤然掀起的一道巨浪, 和腰上几乎要将她折断的力道。

手肘撑着地面,借力坐起, 劫后馀生的庆幸一股脑涌向脑海。

她徐徐吐出一口气。

揉了揉太阳穴,秋水漪后知后觉意识到, 附近只有她一人。

沈遇朝呢?

“王爷?”

秋水漪试探性唤了声。

水声中偶尔夹杂几声虫鸣, 无人回应。

“沈遇朝!”

秋水漪又唤了声。

仍旧没有回应。

心中不可避免升起担忧, 秋水漪站起身, 借着熹光, 仔仔细细地查探, 不放过一个小角落。

此处似乎是座山, 树荫浓密, 杂草横生, 不曾有人迹来往,显出几分荒凉。

在腰间摸了摸, 成功摸到坚/硬,松了口气。

还好,没被水冲走。

她从腰上取出一把巴掌长的小刀,寻了棵树,踮起脚尖,慢慢锯下一根坚/硬的树枝。

剃掉枝叶,秋水漪用树枝探路,艰难地往前寻。

跨过草丛,前方杂草倒塌,明显是有人走过的痕迹。

紧皱的眉头略松了几分,秋水漪一手提着裙摆,一手用树枝拍打草丛,艰难而狼狈地向前行。

大概行了半刻钟,那痕迹蓦地消失。

天光渐亮,前方树木排列杂乱无序的景象清晰地映在秋水漪眼中。

杂草几乎与她肩一般高。

没路了。

秋水漪有些烦躁地将脚下石子踢开。

石子准确无误地砸在树干上,发出一声闷响。

前方无路,秋水漪准备原路返回。

就在转身的刹那,一声轻微响动引起了她的注意。

秋水漪动作顿住,立着耳朵仔细聆听。

响声有些远,她往前走了几步。

好似……是兵器相交的声音。

眸光一凝,秋水漪捏紧树枝,疾步向响声的来源地而去。

声音越来越大。

秋水漪尽量避开路上的遮挡物。

周边树林变为稀疏,视野逐渐开阔。

前方空地上,男子持剑而立,一身青衣湿漉漉地贴在身上,露出劲瘦腰身。

源源不断的血从他身上滴落。

他面色煞白,上身佝偻着。

他的身前站着两名黑衣刺客,身上虽见了血,但瞧神色,不知比他好上多少倍。

一声“王爷”被秋水漪咽进喉咙。

她侧身躲在树后。

那头,黑衣水匪持刀逼近,调笑道:“今日取沈遇朝项上人头,回去找首领领赏去。”

另一名水匪跟着大笑,“好!回去喝酒吃肉,再去怡红楼睡个美人,也不枉老子挨这一剑。”

笑着笑着,牵动了胸上剑伤,水匪疼得“嘶”了一声,神情骤然狰狞,举着刀向着沈遇朝冲去!

秋水漪手扶在粗粝树干上,紧张地看着。

面对来势汹汹的水匪,沈遇朝毫无反抗之力,只来得及稍稍避开。

那刀直直从他胸前砍过,刀尖刺破外衫,在他白玉般的胸膛上留下一道长且深的伤痕。

血珠从湛蓝的天空中飞跃,落在树叶上,如同几滴晶莹剔透的红色露珠。

沈遇朝整个身子跌倒在地,仿佛一团任人搓扁捏圆的棉花。

指尖陡然用力,秋水漪抓着树干,几乎要将树皮抓破。

大脑疯狂运转。

怎么办。

沈遇朝明显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了。

他今天……要死在这里了吗?

秋水漪眉目焦灼,垂首搜寻着身上还能用的物什。

“大名鼎鼎的端肃王也不过如此。”那水匪猖狂大笑,“还不是要死在老子一个无名小卒手上。”

沈遇朝虚虚捂着胸膛咳嗽。

他拄着剑半坐起身,身上血流不止。

沈遇朝却似毫不在意,甚至扬着唇笑,“这位壮士此言差矣,本王虽是端肃王,却并非大名鼎鼎。”

“我管你什么!”

水匪狞笑着举起刀,“受死吧!”

刀尖掠起寒凉的光,秋水漪紧张地向前迈了一步。

下一瞬,长剑穿胸而过,水匪痉挛几下,喉间发出含糊响声,闭眼前,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秋水漪脚步顿住。

风吹过后背冷汗,她打了个激灵,一脸后怕地抚着胸口。

“老三!”

仅剩的那名水匪怒吼一声,怒目圆睁,冷笑着望着沈遇朝,“不愧是沈家后代,老子还真是小看你了。伤到这种程度,居然还有力气举剑。”

“过誉了,沈家有我这样的后代,还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沈遇朝轻笑。

笑声牵动伤口,他一顿,偏过头去,血迹顺着唇角而下。

“无论沈家先祖如何。”水匪迈动脚步,缓慢地朝沈遇朝靠近,锋锐长刀在地上留下一道狭长痕迹。

偶有草叶摇曳,在触碰到刀口的刹那,瞬间一分为二。

“今日你必死。”

“你杀不死我。”

话音混在抽气声中,沈遇朝努力稳住声线。

“姓沈的,你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

水匪勃然大怒。

“不,本王说的是事实。”

沈遇朝头微仰,静静凝视着水匪。

分明他在下,可在他的视线中,水匪莫名有种低人一头的错觉。

察觉到这个念头,水匪怒气更甚,提着刀快步上前,“你找死!”

沈遇朝费力撑着身子,摇摇晃晃站起。

长刀迎面砸来,他用尽全身力气,徒手去接。

掌中一股剧烈刺痛,鲜红的血如同夏日暴雨,猛烈而迅捷。

一滴又一滴,砸得草叶弯了腰。

身子矮了一截,沈遇朝几乎站不稳。

这是最后一个了。

他故意将水匪引来,她现在应该安全了吧?

安全了便好。

如此,他才能安息。

用剩下的所有力气将长刀移到脖子上。

沈遇朝一字一顿道:“砍下这颗脑袋,你才能真正杀了我。”

水匪被他的举动惊住,掌中的刀险些握不住,刀锋在沈遇朝侧颈留下一道血痕。

“你说什么?”

“我说。”

他仰起头,闭上眼。

染了血的如玉脸庞一片安详。

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可他却感受到浑身的血都在沸腾。

它们在欢呼,在呐喊,在庆祝多年夙愿即将达成。

沸腾过后,是如澄湖般的宁静。

他盼了许久,消失了整整十三年的宁静。

他无比期待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

沈遇朝启唇,几乎是在用气音说话。

“……杀了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