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吓

惊吓

秋水漪传信回云安侯府, 道是已经找到了秋涟莹。

从那以后,云安侯与梅氏每日来信催二人回去。但念着两个伤患,这一路走走停停, 足足花了一个多月, 才终於进入了京畿地界。

快要入夜时, 众人寻了间驿站落脚。

用完晚膳,秋涟莹拉着牧元锡,几下就不见了人影。

秋水漪暗叹一声女大不中留, 扬眉对沈遇朝笑了笑,“出去走走?”

沈遇朝欣然点头。

向店小二要了盏灯,他一手提灯, 一手牵着秋水漪, 在夜中漫步。

驿站坐落在郊外, 杳无人烟,周围环绕着林木, 又生了几丛青竹,倒是不显荒凉, 反而添了几分雅致。

今夜无星, 玉盘缀於夜空, 朦胧光影透过浓密枝叶映照而下, 在地上仿佛一汪水迹。

耳畔虫鸣声不断, 在幽寂夜中织成红尘乐章。

信柳被秋水漪安排伺候秋涟莹去了, 此刻唯有信桃一人远远跟在后头, 无意打扰。

牵着沈遇朝的手, 秋水漪忽然转头对他笑, 嗓音里含着揶揄,“回去之后, 怕是不能再像这般了。”

说着,摇了摇两人交握的手。

沈遇朝掌心收紧,垂首在她耳边低声,“这有何难?回京之后,早些与岳父岳母订下婚期,将你娶进端肃王府便可。”

他的呼吸扑在耳畔,整个耳廓都红了。

秋水漪面上发烫,嗔了他一眼,“谁是你岳父岳母?别乱攀亲。”

沈遇朝笑着拥住她,“这婚事已经过了明路,你还想赖账不成?”

秋水漪一惊,忙回头去看信桃,却见她不知何时背过身去了。

轻哼一声,指尖抚上沈遇朝胸膛,秋水漪幽幽道:“王爷威武,小女子岂敢不从?”

“你啊。”

沈遇朝轻笑着摇头,嗓音里的宠溺让秋水漪不觉红了脸。

不知不觉远离了驿站,穿过小树林,前头忽然传来阵阵谈话声。

这荒郊野外的,谁在这儿?

秋水漪好奇看过去,影影绰绰间看见三道影子。

看那身形,有些熟悉。

有道轻柔嗓音顺着风送入她耳中。

“我爹娘性子和顺,哥哥也对我言听计从,你是我认定的人,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如果他们不同意,到时候我就闹,闹到他们答应我嫁给你为止。”

秋水漪“呀”了一声,踮起脚尖悄声道:“是姐姐他们。”

少女馨香扑鼻而来,沈遇朝屏住呼吸,大手把住她的腰,悄悄将她拉近。

下一瞬,秋水漪毫不客气拨开腰上的手,放轻脚步,向前探去。

沈遇朝:“……”

轻叹一声,他拉住秋水漪的手腕,在她疑惑的目光中吹灭灯盏,抱着她一跃而上。

树上的轻微动静隐没在风吹树叶时发出的沙沙声中,无人察觉。

秋水漪坐在树上,一手抓在沈遇朝腕上,一边朝下看去。

信柳提灯安静站在远处,秋涟莹和牧元锡并肩坐在大石上,两人挨得极近,密不可分。

牧元锡低沈的嗓音散开,“阿莹,祈云教未灭,韩子澄尚存人世,这些日子他们却没有丝毫动静,定是有所图谋。”

微顿片刻,他道:“家仇未报,身世不明,这样的我,如何能给你幸福?你……”

“你想甩开我?”

秋涟莹骤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音。

牧元锡不语。

从他的沈默中明白了什么,秋涟莹冷笑连连,“你怕是不清楚我的性子,我看上的人,一辈子也不会放手。想抛下我,门也没有!”

“况且,我们在你爹面前拜过了天地,已经是夫妻了。你是要始乱终弃吗?”

牧元锡张了张唇。话未出口,秋涟莹擡手捂住他的嘴,认真道:“阿牧,我一辈子也不会放开你的手。报仇也好,寻亲也罢,我都陪着你,你别丢下我,好不好?”

话音里已然多了丝哭腔,听得牧元锡心脏揪了一下,沈默过后,终究是握住了她的手,哑声道:“好。”

秋涟莹破涕为笑。

树上,秋水漪不解道:“牧元锡的身世有问题?他不是牧家的孩子?”

沈遇朝挑了下眉,在她耳畔哼笑一声,“他的来头,可不小。”

秋水漪眨眨眼,好奇道:“他是谁?”

沈遇朝却不说话了,只笑了笑。

白了他一眼,秋水漪小小哼了一声。

不说就不说。

下方二人已相携离去,她道:“我们也回去吧。”

沈遇朝颔首,揽着秋水漪一跃而下,与她伴月而归。

……

马车驶入京城后,秋涟莹的神色逐渐焦灼不安。

秋水漪拍了下她手,“姐,你别担心,爹娘不会真的怪你的。”

秋涟莹愁眉苦脸,“爹娘若是怪我离家出走,骂我一顿酒好了。我担心的,是阿牧。”

她将车窗打开一个缝隙,看了眼外头骑马的牧元锡,重重叹了声气,“爹娘肯定不会同意我和阿牧的事的。”

秋水漪:“这么肯定?”

秋涟莹丧着脸点头。

笑了下,秋水漪道:“爹娘疼爱你,或许能有转机呢?”

她没说出沈遇朝已经知道了牧元锡的身世一事。此事尚未应证,未免她空欢喜一场,还是等明确了再说吧。

“希望吧。”

秋涟莹两手托腮,幽幽一叹。

马车在云安侯府门前停下,秋水漪和秋涟莹相携着下了车。

门口守卫一见二人,眼睛霎时瞪大。楞了几息后,惊喜道:“大姑娘和二姑娘回来了!”

这一声极大,瞬间吸引了周边百姓的注意,不由得将目光放在姐妹二人身上。

“嘿,还真是侯府的两位姑娘。”

“上次那些公子不是信誓旦旦说大姑娘被二姑娘害了吗?人家分明好端端的,这心思也太恶毒了。”

“可不是,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连陷害一个弱女子的事也做得出来。什么王孙贵族,我呸!”

寂静的云安侯府门前刹那嘈杂起来,在一连串的话钻进秋涟莹耳中前,秋水漪拉着她往门内走。

半只脚跨过府门,蓦地想起了什么,她回头一看,却见沈遇朝和牧元锡跟在两人身后。

讶异地扬了眉,秋水漪问:“王爷不回府?”

沈遇朝道:“既然来了,若不拜访未来的岳父岳母,岂不失礼?”

无论什么时候,从沈遇朝口中听到他称自己爹娘为岳父岳母,秋水漪总是难免有几分羞赧。

更别说此刻秋涟莹正对着她挤眉弄眼,眼中尽是善意的调侃。

瞥了沈遇朝一眼,秋水漪没说什么,拉着秋涟莹进了府。

只是脸上热意,怎么也散不下去。

梅氏早得了消息,尚未走到正堂,她便匆匆而来。

前些时日,长女失踪,幼女深陷谣言,她不说日日以泪洗面,但总归心情郁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连忠国公夫人任氏的邀约也拒了。

直到找到长女的消息传来,才有了几分精神,日夜盼着姐妹二人早些归家。

如今目光在她二人身上扫来扫去,确定她们完好无损,压抑多时的情绪瞬间绷不住了,眨眼间便泪流满面,匆匆上前将两个女儿抱在怀里。

“回来了,娘的心肝啊,总算回来了。”

她哭得伤心,惹得秋水漪也红了眼,秋涟莹更是埋在梅氏怀里泣不成声。

落后一步的云安侯用袖子擦了擦眼,馀光落在沈遇朝身上,敛了泪容,面色柔和道:“王爷来了。”

沈遇朝躬身见礼,“侯爷。”

云安侯忙侧过身子,避开他的礼。

这一让,正正看见了沈遇朝身后的牧元锡。

云安侯瞳孔骤然紧缩,看着他的目光尽是不可置信,整个人如同冰雕般呆楞在原地。

见状,牧元锡恭敬道:“见过侯爷。”

云安侯楞楞的,做不出反应。

“侯爷?”

半晌没得到回应,牧元锡又唤了一声。

“啊?哦哦,起丶起来吧。”

云安侯终於回了神,态度温和,不露半丝异样。

一个照面,牧元锡便觉他颇为平易近人,松了半口气。

却没发觉,云安侯向沈遇朝递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后者点头,他登时面露覆杂之色,馀光不时在牧元锡身上瞟来瞟去。

那头,担心梅氏哭坏了身子,秋水漪主动退出她的怀抱,安慰道:“娘,姐姐回来是好事才对,咱们不哭了,万一伤了眼睛,到时可是该我和姐姐哭了。”

秋涟莹一听,忙擦干眼泪,哽咽着说:“娘,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您别哭了。”

梅氏忍不住狠狠打了她两下,恨声道:“你这些日子都去哪了?一言不发就离家出走,连封信也不往家里捎,你是想要为娘的命啊!”

“娘,我错了。”秋涟莹双膝跪下,哭着说:“我是鬼迷了心窍,想着若是我不见了,那纸婚约或许便不作数了。”

她仰着脸,露出满脸泪痕,捧着梅氏的手,“娘,您打我吧。”

云安侯尴尬地望了沈遇朝一眼。

闺女这话说的,好像嫁给王爷跟下十八层地狱似的,这让王爷怎么想?

且现在婚约落在她妹妹头上,若是让王爷对漪儿生了嫌隙,这日子往后怎么过?

似是发觉了云安侯的不安,沈遇朝笑着点头,“姨姐着实是性情中人。”

云安侯猛地低头咳嗽,馀光瞥着秋涟莹,默默腹诽,王爷比莹儿大了好几岁,也不知这声姨姐,他怎么叫得出口。

注视着眼前眼泪斑驳的脸,梅氏怎么下得去手?

这是她疼了十六年的女儿,是她捧在手心里的珍宝,从小到大,她从未让她吃过苦。

这些日子在外头,也不知都吃了些什么苦头。

想到这儿,梅氏将秋涟莹搀了起来。

转念又思及漪儿因那些浪荡子受的委屈,忍不住在秋涟莹背上重重打了一下,疼得秋涟莹嘶了一声。

牧元锡忍不住上前,又生生停下了脚步。

被打了一下,秋涟莹却露出了笑颜,“娘不生气了就好。”

梅氏拿她没法,握着秋水漪的手叹气,“你这些时日都在江南?”

秋涟莹点了下头,越过众人走到牧元锡身边,在无数道目光下牵住他的手,郑重道:“娘,这是您女婿,我和阿牧已经拜过堂了。”

“砰——”

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爹!”

“侯爷!”

今日的天儿不错,梅氏站在阳光下,怔楞地望着云安侯倒地不起的身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