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心

杀心

烈日灼灼, 那人独坐满船清荷中,好似从花中而来的精怪。

秋水漪微微一笑,对他伸出了手。

沈遇朝含笑将她拉上船。

坐好后, 他拿起船桨。

两侧菡萏葳蕤, 珠落绿盘, 湖水潋滟。小舟破水而行,一圈圈涟漪向外荡开。

秋水漪坐在船头,指尖拂过荷叶上的露珠, 沾了满手的湿润。

船上放置着不少吃食,她拈起一颗红到艳丽的荔枝,剥了壳送到沈遇朝唇边。

他张唇, 将白色果肉含入口中。

秋水漪轻轻笑了笑, 搭在船沿上的双脚愉快地晃了晃, 十指飞快地剥着荔枝,一颗又一颗地送到嘴里。

二人低低地说着话, 水中的倒映不知何时挨在了一处。

她靠在他肩上,墨发交织, 密不可分。

……

“没想到, 你竟然喜欢这种。”南栖郡主撞了下秋涟莹的肩, 冲她挤眉弄眼。

秋涟莹红着脸小声道:“不行?”

南栖郡主悄悄朝外看了眼。

男人站在不远处, 一身劲装勾勒出完美的身材。肩宽腰窄, 双腿修长, 劲瘦却有力。

五官极浓, 按理来说应当显得极为漂亮, 但面部硬朗流畅的线条却冲淡了那份女气。加之眉目冷冽, 黝黑的眸中又透出几分桀骜,整个人如同翺翔天际的鹰隼, 锋锐而危险,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目光在牧元锡上飞快扫了一圈,南栖郡主有些疑惑地歪了下头。

这人……怎么看着有些熟悉?

“南栖!”

一回神,便见秋涟莹紧紧盯着自己,南栖郡主嘿嘿一笑,对她比了个厉害的手势。

揽住秋涟莹的肩膀,南栖郡主挑眉,“好啊你个秋涟莹,出去一趟拐了个这般出众的男人回来,真不愧是咱们的京城第一美人。”

秋涟莹红着脸推了她一把,“胡说什么呢。”

“本郡主哪句不属实了?”南栖郡主嘿笑,“是那句京城第一美人呢?还是出众的男人?”

说完,还暧昧地对她眨了眨眼。

秋涟莹嗔了她一眼。

虽然自己也算得上是个难得的美人,但见她这含羞带怯的神态,南栖郡主只觉全身的骨头都好似酥了。

缓了神,在秋涟莹肩上拍了两下,她幽幽道:“说起来,当初我还以为你会与越堂兄喜结连理呢。”

南栖郡主:“做不成姑嫂,起码还能做堂姑嫂,谁知……”

她幽幽叹气。

提起周云惇,秋涟莹一怔。

说起来,回京之后,她还未见过他。

没有遇见牧元锡之间,周云惇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是现在……

与周云惇之间,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秋涟莹一时有些恍惚。

“什么越堂兄?和谁喜结连理?”

骤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两人一跳。

牧元锡站在两步之外,拧眉望着秋涟莹。

后者悄悄抓住南栖郡主的手,在她手背上拧了一把。

“嘶。”南栖郡主咽下脱口而出的痛呼声,忍痛道:“没什么,没什么。在说二妹妹和王爷呢,想必他们应当快完婚了吧?”

她对秋涟莹使了个眼神。

秋涟莹:“对对,应当快了。”

牧元锡安静地看着她不说话。

在这种充满压制感的眼神下,南栖郡主有些经受不住,对两人笑了笑,“突然想起来,本郡主还得出去招待客人,你们随意,随意。”

说完,她摆了摆手,转身快步离去。

假装自己听不见秋涟莹的呼喊声,南栖郡主越走越快。

直到看不见两人的脸,她才回过头,皱眉遥望牧元锡。

半晌,她徐徐吐出一口气。

长得好看的男人都有相似之处,想必是她看错了吧。

回过头,她脚步轻快地离开。

……

“南栖!”

眼见前头的身影越走越远,秋涟莹低着头抱怨一声,随后擡眼,笑着对牧元锡道:“这里风景不错,我带你去看看?”

牧元锡没出声。

秋涟莹便当他同意了,带着他往湖边走。

烈日当头,牧元锡走在秋涟莹身边,高大的身躯为她挡去灼热的阳光。

秋涟莹偏头看他一眼,心中正暖,却听他忽然道:“做长姐的尚未成婚,侯爷怎会率先定下二姑娘的婚事?”

脚下一个趔趄,身子往前摔时,一只有力的胳膊骤然抓住她。

秋涟莹下意识紧紧攀住那条胳膊。

站稳后,牧元锡皱着眉道:“好好走路,别胡思乱想。”

秋涟莹脸上薄红,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胡思乱想?”

牧元锡凉凉看了她一眼。

掌下揪住他的衣裳,秋涟莹耍赖,“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

“涟莹。”

有几分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飘来,打断了秋涟莹的话。

两人齐齐向声源地看去。

浓密树荫下站了一个男子。

明亮阳光穿透枝叶打在他身上,令他身上闪烁着大大小小的光斑。

白青色锦袍上的流水纹跟活了似的,随着风吹动衣摆舒缓流动。玉冠边上镶了一层金,温润中多了丝尊贵。

他一步步向她而来,清风拂面,玉树临风。

秋涟莹轻轻抿了抿唇,挽着牧元锡的手紧了两分。

牧元锡察觉到了,偏头瞧了她一眼。

走近后,周云惇扫了眼两人始终不曾分离的手,眸色黯了黯。

秋涟莹松开手,姿态端正优雅地行了一礼,“见过越王世子。”

“越王世子?”周云惇惨淡一笑,“涟莹,你我何时这般生分了?”

“世子身份尊贵,自当该敬着些。”

周云惇盯着她毫无波动的脸,眼中的神色越发黯淡。

过了许久,他道:“既然该敬着,那本世子的要求,涟莹姑娘应当不会拒绝吧?”

秋涟莹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世子想做什么?”

周云惇深深吸了口气,“我们单独谈谈。”

牧元锡几乎在瞬间伸出手。

一只柔软的小手落在他手背上,秋涟莹轻轻摇了下头,而后对周云惇道:“好。”

周云惇勉强勾起唇,在前头带路。

从始至终,他都不曾正眼看过牧元锡一眼。

指腹安抚性在牧元锡指尖捏了下,秋涟莹笑了笑,跟着周云惇离开。

望着两人的背影一前一后消失,牧元锡两道剑眉皱起,眸色深沈。

树叶唰唰而响,他身形微顿,看向树后,冷声道:“谁,出来。”

有道身影自树后缓步而出。

阳光灿烂,却照不亮他的眉眼。

肤色苍白,仿佛常年待在阴暗潮湿之地,致使眼中阴郁久久不散。

身量相仿的两人相对而立,谁也不曾开口。

直到那人道:“她不是你能肖想的。”

牧元锡冷淡道:“你是何人?”

男子充耳不闻,自顾自地说:“你们家世差距太大,云安侯和侯夫人不会同意的。”

牧元锡神色骤冷。

“就算侯爷勉强同意,你也护不住她。”

男子猛地擡头,语气激动,“你知道在这座京城中,有多少王孙贵族觊觎她吗?”

“远的不说,便是方才那人,你可知他是谁?”

牧元锡不语。

男子道:“他是越亲王世子,当今圣上的亲侄子。今上无子,极大概率会从越王世子与贤王世子中选一人为嗣。未来他有一半的可能,坐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

“所以?”牧元锡冷漠出声。

“你怎么还不明白?你护不住她的。”

男子急急上前两步,“到时他若是想让涟莹进宫,不过一句话的事。你一无功名在身,二无侯爵之位,拼什么护住她?”

“就算你武艺高强,能带她远走高飞,侯府如何?她的父母又当如何?抗旨不尊,可是杀头大罪。”

牧元锡下颌绷紧,“你调查我。”

男子的神色淡了下来,“不错。”

“你看,这就是权势的好处。我乃大理寺少卿,陛下当前的红人。你的生平往事,在我这儿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他道:“将她让出来,我保你荣华富贵,甚至家仇,也能替你报了。”

话音幽幽,一字一字,仿佛引诱。

牧元锡盯着他,忽然笑了。

他鲜少露出这般笑容,这一笑,仿佛飞鸟腾跃云海,含着疏阔与畅然之意。

“你也不过如此。”

男子神色一顿。

牧元锡负手而立,面色漠然,“秋涟莹是人,不是个物件。不是我让,她就能属於你的。”

“难怪。”他牵唇,笑中含着浓烈的讽刺,“她看不上你。”

男子面色骤变,眸光凌冽如剑。

牧元锡巍然不动。

男子却是一笑,恶意朝着牧元锡而去,“既然如此,那就留不得你了。”

……

绿粉相间中,忽然露出一截玉般细腻莹润的白。

手臂的主人折下一枝荷,尚未干涸的水珠一半落在她手上,一半融入湖中。

秋水漪抱着荷花,弯着眼问:“好看吗?”

船桨被随意扔在一旁,沈遇朝双臂枕在脑后,眼里有碎星闪烁,“好看。”

“我也觉得这朵最好看。”

指尖拨弄着花蕊,秋水漪笑道:“我再摘几朵,带回去插瓶如何?”

“就是不知,摘了这么好看的花,南栖郡主到时可会恼了我?”

“她若恼了,我就说是姐姐让我摘的。”秋水漪笑意盈盈。

沈遇朝意外,“你问的,是这花?”

“不是花,还能是什么?”

秋水漪反问。

对上沈遇朝含笑的眸子,意识到什么,白皙双颊有粉霞攀爬而上。

她恼怒地用荷花打了沈遇朝一下,嗔道:“不正经。”

“本王最是君子不过,秋二姑娘不如说说,本王究竟如何不正经了?”

秋水漪垂眸望他,语气含幽,“您是王爷,谁敢说您?”

胸腔内发出一声笑,沈遇朝抓住她凝脂般的手腕,“自然是本王的王妃。”

秋水漪眨眼,感受着他落在腕上的温度,脸越发红了。

沈遇朝心中一动,向她靠近。

就在这时,一只信鸽飞跃湖泊,爪子准确无误地抓住他的手腕。

眼中闪过一丝不耐,沈遇朝松开秋水漪,取出信纸,飞快扫过。

看完,他冷笑一声。

“蠢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