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撼

震撼

蹑手蹑脚地进了门, 待见到天鸿帝站在床前,胡公公快步上前为他脱下外裳。

“都安排好了?”

胡公公点头,“安排好了, 奴才亲眼看见殿下进了宫门。”

天鸿帝颔首, 眼角眉梢都挂着喜意, “那便好。明日朕便昭告天下,封宸儿为太子。”

子嗣在陛下心里的重要程度,胡公公是知晓的, 更别说这还是容妃为他留下的,已经成人的皇子。

将龙袍挂在架子上,胡公公笑道:“奴才还未恭喜陛下父子团聚, 有殿下在, 陛下总算是能放宽心了。”

天鸿帝眼里带笑, “宸儿自幼习武,武艺一道不必朕忧心, 但国事上到底有所欠缺。”

配合着胡公公的动作褪去一层衣物,他思索片刻, 道:“虞恒最近可是回京了?由他教导宸儿如何?”

胡公公一惊。

虞大人今岁六十有五, 先帝在时曾任丞相, 是桃李满天下的肱骨老臣。

陛下这是在为三殿下铺路了。

胡公公垂眸, 忠厚又老实, “奴才不晓国事, 却也知虞大人是极好的。”

天鸿帝眉眼舒展。似想起了什么, 他神色一顿, “贵妃今日可是派人来了?”

胡公公略微思索, “是来过。陛下莫怪,您当时正在与殿下谈话, 奴才便做主挡了。”

天鸿帝随意道:“挡便挡了,左不过是些妇人间的事,待忙完宸儿之事,朕再去看她。”

胡公公低声道:“诺。”

收拾妥当后,天鸿帝挥手命他退下。

层层叠叠的帐子外,龙涎香溢了满室。

灯影朦胧,天鸿帝骤然起身,“龙影。”

一道身影无声无息落地。

眉眼隐在阴暗室内,显出几分晦暗。

天鸿帝许久不出声,那道影子便稳稳跪着,一动不动。

半晌,略显阴沈的嗓音响起,不怒自威。

“去查,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三皇子为何会流落民间,给朕一五一十地查清楚。”

“宫里的耗子也不必留了,一律斩杀。”

影子发出粗哑又短促的一声“是”,随后便隐没在黑暗中。

……

秋水漪孤身回府,梅氏显然已经被云安侯知会过了,并未问秋涟莹的去向,单单和秋水漪说着话。

在正房里等到夜幕降临,直到云安侯与秋进白回了府,后者向梅氏请安后回了自己院子,她才踏着月色而归。

只是人回来了,神却不知去了何处,魂不守舍,目光虚无,显然是在出神。

“姐,姐!”

“啊,怎么了?”秋涟莹猛地回神,对上秋水漪关切的目光,“爹娘问你话呢。”

“抱歉,是我恍神了。”秋涟莹揉着额角,歉疚道:“爹,您方才说什么?”

云安侯问:“陛下可和三皇子相认了?”

“相认了,我们还去了趟宫……”

话音陡然顿住,秋涟莹一下子擡头,不可思议道:“爹,您怎么知道阿牧是三皇子?”

目光一扫,见梅氏与秋水漪并未露出震色,秋涟莹后知后觉,“你们……都知道?”

秋水漪道:“我是今日王爷告诉我的。娘应当要晚些时日,至於爹爹,想必在我们回府那日便知晓了。”

云安侯颔首,“不错,那日王爷登门,拿出那块玉佩,为父便知晓了。”

“那你们怎么不告诉我。”秋涟莹气红了眼,“您丶您还眼睁睁看着阿牧被打得一身是伤!”

云安侯面色一肃,“他是皇子如何?是镖师又如何?护不住我女儿,我凭什么将你嫁他?”

秋涟莹咬唇,心里的气一下子便泄了。

她知道,爹做这些,都是为了她。

见她红着眼,云安侯心一软,拍拍秋涟莹的头,低声哄道:“好了,都过去了,往后再无人敢欺他,反而是欺辱过他的人该提心吊胆才是。”

秋涟莹擦了擦眼角,低低“嗯”一声。

略说了会儿话,姐妹两个便离开了。

秋水漪提着灯,信柳几个在后头跟着,正处在听不见二人说话的距离。

夜色暗涌,朦胧光影照出秋涟莹莹润的半边脸,秋水漪问她,“姐,你不开心?”

秋涟莹垂着头,虽看不清神情,但秋水漪却感受到几分垂头丧气。

她勉强牵唇,“阿牧好不容易找到父亲,我怎会不开心?”

秋水漪望着漆黑长路,“我还没瞎到连你是高兴还是难过都看不出。骗我作甚?你和我是姐妹,有什么不能说的?”

秋涟莹被这句话激得红了眼,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她一停,秋水漪也随之停下。

昏黄灯光中,少女的眼睛被晕染得如同琥珀,又仿佛添了万千碎星。

她半垂着眼睑,仿佛在与秋水漪说话,又仿佛喃喃自语,“阿牧成了皇子,那他还是阿牧吗?”

“如果你遇到我时,我不是云安侯府的二姑娘,只是一个乡野村姑,你可会认我?”秋水漪反问。

“当然会。”秋涟莹急急擡头,“无论是何身份,你都是我的妹妹。”

“这不就得了?”

秋水漪挽着她的手,携着她向前,“你能在我这儿转过弯来,为何遇见一个牧元锡就想不通了?”

秋涟莹微怔,旋即豁然开朗。

是啊,无论牧元锡是什么身份,她喜欢的,不都是他这个人吗?

想起她这些时日的异常,秋水漪带着几分调笑道:“我认识两位神医,姐,要不我为你引荐引荐?”

“好啊,你巴不得我好是吧?”

想通之后,秋涟莹的愁绪一扫而尽,与秋水漪打打闹闹地回了院子。

……

翌日,本就热闹非凡的京城被一则消息震得仿佛烧开了的油锅。

陛下早已夭折的三皇子竟然没死!好端端得回来了,直接被封为了太子!

老百姓们身在皇城,平日里国公府侯府这位勋贵那位权臣的热闹什么没见过,但皇家这般大事,还是第一次见。

一时间,茶馆丶酒楼……都在谈论这位三皇子,恨不得将他的容貌品行扒得一干二净。

相比老百姓们看热闹的兴致,朝野上下却如同地龙翻身,一个个的都被震住了。

可看着天鸿帝身侧之人与他年轻时极为相似的面容,又说不出怀疑的话。

更重要的是,朝臣们早就因陛下无子之事头疼不已,如今三皇子为死,自然皆大欢喜,纷纷跪首谢拜。

相比之下,贤王越王一方的人虽面不改色,内心却沈了下去。

贤王世子周云景率先叩首,“恭喜陛下与太子殿下父子团聚,有殿下在,我大殷定能延绵长久,社稷稳固。”

贤王一派随之跪拜。

越王方的官员面面相觑,齐齐将目光投向前方的身影。

周云惇神色覆杂地望向上方人影。

没想到,这个从未被他放进眼里的人,竟一跃成为了陛下之子,当朝太子。

是他运气好?还是涟莹眼光太好?

周云惇自嘲一笑,面带肃容,直直下跪。

埋下的身影瞧不见面色,却能听见他铿锵有力的嗓音。

“臣,恭喜陛下,恭喜太子。”

众臣之中,云安侯亦是装出一脸震惊,随后满脸喜色。

将百官神色尽收眼底,天鸿帝哈哈大笑,“众位卿家的心意,朕收到了。传令下去,三日后,举行太子受封大典。”

……

散朝后,朝臣们议论纷纷,其主角无非是那位新鲜出炉的太子殿下。

周云惇魂不守舍地穿过百官而行,将呼唤声抛在脑后。

“惇弟,你怎么回事?叫你好几声也不应。”

一只手在他肩上轻拍而过,周云惇回神,见了来人,勉强牵起唇,“景哥。”

周云景眉心露出一道折痕,“你怎么了?”

周云惇摇头,“无事。”

细细打量了他两眼,周云景告诫道:“惇弟,有些话听过了便是,可别往心里去。该是我们的,就是我们的,其馀的莫要多想。如今太子回归,你若听了谗言使出什么昏招,到时候便是越王叔也救不了你。”

周云惇知道周云景这是真心话。

每每提起嗣子一事,皇伯父便大发雷霆,直到十多年仍旧无子,才渐渐地不再避讳。

可如今三皇子被寻了回来,以皇伯父对皇子的爱护程度,必不会放任他们觊觎那个位置。

他没那么傻。

“景哥,我都知道。”

周云惇垂着头,“我并未生出妄想,只是丶只是……”

“只是什么?”

周云惇咬牙,艰难道:“只是我和涟莹,真的再无机会了。”

周云景听得一头雾水。

他知道这位堂弟痴恋云安侯府的大姑娘多年,可这和太子归来有何关系?

本欲再问,可看着周云惇一脸颓丧,到口的话便咽了下去。

拍了拍周云惇的肩,周云景道:“你心中有数便好。我府中有事,便先行一步了。”

周云景和乔连溪的婚事定下了,就在下月中旬,周云惇知他这段日子忙得不可开交,打起精神告别,“景哥快回吧。”

送走周云景,周云惇拒绝了小厮牵来的马,一步一步,沈重而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有道脚步声轻微又颇具存在感。

周云惇本不欲理会,可那人跟屁虫似的,紧跟着他不放。

蓦然回头,周云惇冷着脸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赵希平问:“世子不恨吗?恨那人不仅抢走了涟莹,还要抢走您的至尊之位。”

“赵少卿慎言!”周云惇疾言厉色,“他是陛下之子,那本就是他的位置。至於涟莹……”

眸中显出失落之色,他喃喃道:“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只要她幸福……便好。”

赵希平深深望了周云惇一眼,冷笑一声,“本以为世子有几分血性,没成想竟这般懦弱。”

周云惇面无表情,“随你怎么想。”

随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望着他离开的方向,赵希平眯起眼,眸色晦暗。

“主子。”

心腹低声道:“那边要见您。”

赵希平收回眼,轻“嗯”一声。

脚步转移间,一只蚂蚁被他碾死。

低头瞧了一眼,赵希平眼里闪过诡异而兴奋的光。

皇子又如何?蝼蚁,便该有蝼蚁的自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