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
入夜后, 星光点点。
明芳一个人在廊前坐了很久。
她住的殿宇楼层很高，夜风袭来，宫墙会发出呼啸声, 轻风也会拂起她额边的秀发，禹疆来的时候, 正好就瞧见了这么一幕。
他缓缓走过去, 问:“在等我吗？”
明芳回头, 轻轻笑了笑，“是啊。”
“我在等你。”
禹疆闻言，心里一软, 走过去说道:“外头风大吹久了怕是不好, 怎么不进去等我。”说着, 他便要拉明芳进去。
明芳却先行拉住了他，摇头，“不要，你陪我在外面坐会，一起赏星。”
禹疆目光宠溺，也跟着坐下了。
两人迎着夏日里清爽的风，静静的, 看了会星星。这世上, 群星是亘古不变的，可人却会在时间的流逝下发生改变, 无论是脾性心性，每一个时节下的，都是不同的你。
禹疆看出明芳心里有事, 他不知白日里明虎都和她聊了些什么，但想来肯定是有关的, 便主动开口问了，“你阿兄忽然要见你，都和你聊了些什么？”
“无非还是从前那些事。”明芳淡淡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
顿了顿，明芳脸上忽然闪过一丝犹豫，她看着禹疆，认真道:“禹疆，我有事要和你说。”
禹疆点头，拉过了明芳的手。
“你说。”
微微迟疑了一会，明芳看着禹疆，最终还是问出了口，她不是没有犹豫过的，“等处理完这边的事，你有什么打算？”
禹疆很直接:“回南国。”
意料之中。明芳轻轻一笑，颔首:“挺好的。禹疆，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她明明笑着，禹疆一顿，心中却莫名觉得有些不安，明芳看着有事，且没有那么简单，他刚要问怎么了，明芳却比他快一步开口:“禹疆，我要走了。”
我要走了……
一句话，如同惊雷，意外，又在意料之中。很早之前，明芳便说过，她要离开的。
只是他以为，他们现在不同了，明芳会改变这个想法。禹疆愣了好久，暗涩开口:“想好去哪里了吗？”
说实话，明芳想去的地方有很多，那些她没去过的，没做过的，她都想去试试。她被困在明家有多久，向往便有多深。
她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喜欢，爱，她也不知道自己对禹疆的感情，到底是不是爱，她也从来没有对禹疆说过，喜欢。但在她心里，禹疆很重要，她在乎的。但比起这些，明芳心里更明白一件事——自由对于她而言，比什么都重要。
她不会为了一个男人而停下脚步的。这也是她当年，答应过阿娘的承诺。
永远不会因为一个男人，放弃自己。
纵使再爱。
她的阿娘，不就是前车之鉴吗？
禹疆野心勃勃，他想要的有很多，站的地方也足够高，将来他也许会成为一统天下的君王，但从小的遭遇与所见所闻，注定了明芳无法陪伴她身边。她也很怕，禹疆会是第二个父亲。
所以每一次，都是享受当下，不谈真心。
禹疆又何尝不明白呢？
明芳道:“哪里都好啊。”
“只要不留在这里。”
禹疆静静地听着她说:“其实很小的时候，我就很羡慕我阿娘，她年少时，竟那么勇敢，敢独自出门闯荡，去看深宅大院外的世界，去做一个闺阁女子不该做的事情。我阿娘与我父亲，虽是一段孽缘，但当初，也是真心相爱，人生变化无穷，我也不该困于一隅。禹疆，我很向往阿娘口中的世界，我不想被困在某一个地方。为别人停下脚步，不是我想要的。”
“……”
明芳说的没有一点错，他无法反驳。
他甚至应该放手，而不是做那根牵住明芳不能动弹的风筝线。可他还是不放心，“可如今世道乱，各国马上就要动乱了，你一个人离开，天大地大，我如何放心你。”
“不如还是随我一起回南国。”
见禹疆阻止，明芳不紧不慢地问:“那若是随你去了南国，我又算什么？”
说到这个，禹疆下意识勾起唇，“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随你选。”
“等你继位，禹疆，我要做南国的皇后，你也愿意吗？”明芳看着禹疆说道。
禹疆没有犹豫，反倒是笑了，“有何不愿意的，我自千百个愿意。”
“可现在的问题是。”明芳将他的手推开，“我不愿意啊。”
“无论是成为大晋的皇后，还是南国，在我眼里，都没有区别。”明芳声音很缓，落在禹疆心里没有一点实感，他抓不住明芳。
“这不是我想要的。”
明芳莫名想起了闻雪楼，那时他们在第六层第一次锋芒毕露，“禹疆，还记得当初我们合作时的条件吗？”
禹疆:“记得。”
若是成功，安全带她离开大晋，从此放她自由。他没有忘记过。
那时的他并不在意明芳会如何，他只想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现在不同了。
明芳又问:“所以你会阻止我吗？”
这事说的太突然，禹疆一时给不了答案，他在心里面并不想明芳离开。舍不得，也不愿意，可若是强求，他太t知道明芳的性子了，她不会就此甘心的。
就这样将她困在自己身边，一生一世，与当初的明家人又有什么区别呢？他想。
更何况现在，他的身边也不一定安全。他还有很多事没做，并不稳定。
“走了，还会回来吧？”禹疆看着她。
“回哪”明芳故意这么问。
禹疆一把将她拉到自己面前，一双眸紧紧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看穿，“自然是我身边。”
明芳漫不经心道:“也许会吧。”
也许会，也许不会。
一切都看两人的缘分了。
禹疆轻轻一叹，彻底拿明芳没有办法，语气开始认真，“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但是我要告诉你，你在我心里，很重要。我的身边，也只会有你这么一个女子，也许你会觉得，好话谁不会说啊，那我们就用时间来证明。”
“我的身边，也并非你想的那么好，这里充满了阴谋诡计，白骨累累，说实话，我并不想让你看到这样的我，你也不想困在我身边，所以你想离开我不会阻止你的。”
“阿宝。”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小字。
闻言，明芳微微一愣，心里第一次，有了别样的感觉，紧接着禹疆又问了一次，“所以你真的决定离开，而不是留在我身边”
“在我身边，也许危险，但我绝对不会让你受到一点伤害，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明芳沉默着，没了声音。
她承认自己有点动摇。
她偏头，看了眼外头，天上星光璀璨，江山如画，外面的世界也很让她迟疑，茫然，可她还是想亲眼去看看。
很快，明芳笑了笑，“嗯。”
“但我还是选择离开。”她看着禹疆笑，还俏皮的朝她眨了眨眼，禹疆顿时没了办法，也笑了起来，笑过之后，按着明芳的脑袋就吻了下去。
明芳笑着回应他，心里暖暖的。
两人亲密了好一会，滚烫的气息落在明芳脖颈，明芳懒洋洋地问:“禹疆，你会放我离开吧？”
禹疆擡起头，惩罚般咬了咬她，眼眸漆黑深沉，“说实话，不想。”
“……”
明芳推开他，他又道:“但是，我不会拦你，可我有条件。”
“你说说看。”明芳来了兴趣。
禹疆坐好，也不闹她了，神色微敛，“无论你要去哪里，都不能与我断了联系。那天夜里你既要了我，就要对我负责。”
明芳愣了一下，笑出了声，“什么道理？”那天夜里的事，明明是她吃亏好吧。
禹疆淡淡看着她，“你就说你答不答应吧。”
明芳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还有呢。”
她这是答应了。
禹疆一笑，开心了起来:“离开的事，全都由我安排，不过，有一点你要听我的，你的身边得带上我为你挑选的暗卫，否则我无法安心。”
说着，他伸手，抚了抚明芳的脸颊，“你也不要觉得，我这是在监视你。”
“我只是不放心。”
马上就要战起了，有安定，便有动乱。明芳也不是傻子，她点点头，答应了。
“还有吗？”
禹疆忽然觉得这样也不错，她出去玩，时不时再回来看他一下……
想着，又一顿，在明芳面前，他竟然已经卑微到了这种地步，可真的是……被治住了。
他无奈一笑，抱着明芳，“还有就是，最后再陪我一个月吧。”
“再陪我一段时间，好不好。”
“阿宝……”
他声音微微上扬，有些撩人，夜风缓缓，明芳心情愉悦，也抱住了禹疆，“好。”
她答应了。
她都愿意。
这十多年来，头一次如此放松。
也如此开心与自由。
她凑近禹疆，在他耳边轻轻说道:“禹疆，我很开心，什么我都答应你了，所以，今夜你要怎么折腾我，都可以的……”
话音刚落，禹疆便擡起头。
两人视线相碰，禹疆眸色微沉，什么话都没说，直接抱起明芳就往屋里走，不一会，屋里开始响起一些难以言喻的声音。
远在一旁守着的流书听见了，默默地摸了摸鼻子，转身离开了。
又开始了……
——
——
一个月后，奉安城门口。
天色朦朦胧胧，大门刚开不久，一辆马车快速驶出城门，可没一会，又停了下来，禹疆从马车上跳下，伸出了手，明芳从马车里出来，将手放进了禹疆掌中，两人一起下了马车，往城门口的茶肆走。
马车外，金银与珠宝两人大眼瞪小眼，金银先开口:“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不是你？我觉得就应该是你一个人陪着六小姐去，我呢就留在主子身边！”珠宝闷闷说道:“我可不想和你一起。”
金银笑了，“不想一起也得一起了，我们俩都得陪着这位六小姐去。你能怎么办？有本事找主子闹啊？！”
“你……”珠宝还想反驳，受不了的流书掀开车帘冲着二人吼道:“别吵了你们俩！！”
“………”
茶肆里，两人喝了会茶，明芳静静地看着太阳升起，心中一片安宁，她端起一杯热茶，对着禹疆说道:“安好。”
两人茶杯轻轻一碰，禹疆道:“保重。”
片刻，两人又相视一笑。
时间到了，禹疆擡头，忽然看向城楼，“你阿兄也来了。”
明芳随着他的视线看去，也隐隐约约看到了城楼上的人影，她微微一叹，断言:“这辈子最后一面了吧。”
这奉安城，她是不会再回来了。
禹疆却摇头，说道:“也许，还会有再见的那一天呢。”
只是一眼，明芳便已回神，笑了笑，“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呢？
这都是以后的事了。
新的生活就在眼前，她不会回头。
“走了。”
明芳上马车，禹疆便看着她上车，马上分别在即，于无形中透着一丝伤感，今日过后，就不知何时能再见了，明芳撩开车帘，探头望了过来，“我走了。”
禹疆有些不舍，“你好好的。”
“我在南国等你。”
他道。
明芳双眸清澈明亮，轻轻一笑，“禹疆，我会回来的。”
她郑重道。
“……”
“驾——”
马车速度很快，禹疆目送他们离去，不一会便没了踪迹，消失在他的视野。明虎目光落寞的下了城墙，他知道，他的阿宝，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一切都是新的开始了。
而这座奉安城，却是他的终点。他将生生世世守在这里，守着明家，直到死去，这是他从前选的路，也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金银与珠宝两人赶车，吵吵闹闹一路上都没有消停。
外面天地广阔，山高水长，是比奉安城还要美丽的地方。
明芳关上车窗，怀里抱着那只“糯米”，唇角轻扬，“流书，你说我们先去哪里玩好呢？”
“那……那就去扬州吧！”流书大大咧咧，“如今正好是三月天，花开满城……”
“好啊。就去扬州。”
——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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