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符
顾昱的头垂得低低的。
g-3419只是也只能是一个乌托邦。
如果可以, 他想要沈诺看到的,永远是它最好的那一面。
顾昱抿嘴,他试探着擡头, 可视线触及到沈诺的那刻, 顾昱还是忍不住心下一颤。
他知道,沈诺一直是个很随心的人,可那不过是沈诺表面的伪装。
沈诺, 实则是只慵懒的狼。
眼下, 这只狼收起一切锋利的爪牙, 认真而又专注地盯着他,仿佛手中捧着什么易碎的宝贝一样, 生怕它摔着破了。
顾昱犹豫了许久, 选择了个相对温和的说辞。
-沈诺, 我好紧张。
沈诺叹了口气,他的身体微微往后倾斜,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盯着顾昱。
房间里一片沈默,顾昱的心晃了又晃。
顾昱率先撇过视线, 垂下眼眸。
“汪汪汪。”
就在这时,大橘撞着房门,沈诺起身,在转身开门的那个瞬间,沈诺深深看了眼顾昱。
门外的大橘叫声愈发激烈,沈诺刚把门打开, 大橘就扑了进来。
成年边牧身姿魁梧, 动作迅猛,门开的一瞬间, 沈诺一个没留意,就被它撞在了地上。
大橘讪讪地吐着舌头,往后撤了一步,又讨好地扑进沈诺怀中,毛绒绒的脸蛋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沈诺的头。
“大橘,下次别这么激动了好不。”沈诺佯装生气,拽着大橘的耳朵。
大橘配合地叫了声。
这场本该是深度的谈话被大橘破坏掉后,沈诺也没再说什么。临走前,他只是轻轻拍了拍顾昱的脑袋。
有些事情,沈诺大概也明白了过来。
这两年,顾昱一直在尝试说话,可无论他怎么努力,却还是不行。
医院的诊断看了又看,顾昱的语言区没有任何损伤。
不能说话,还是心理问题。
顾昱这样的案例不是没有,可大多数受到精神创伤的病人只是在发病的时候才会表现出现失语的症状,像顾昱这样彻底的少之又少。
沈诺长长叹了口气。
第二天,沈诺一大早就出了门,和沈爷爷打过招呼后,沈诺坐上了出城的大巴。
大巴上的人不多,大多是本地村民,偶尔穿插着几个少见的游客。
沈诺将耳机戴上,这几年,互联网的迅猛发展,音乐平台的出现,带动整个音乐行业剧烈变动。
沈诺随意地点了进去,视线却无意瞥见那首唯一下载过的本地音乐。
沈诺心间微微颤动,那首轻音乐承载了太多,少年的心动,雨间漫步。
那是沈诺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青春。
他轻轻摩挲着手机壳,思绪了好一会,还是点了那首歌。
另一边,顾昱和往常一样打着哈欠走进沈家。
“小鱼儿,沈诺出去了,快来快来,陪我下盘棋。”沈爷爷晃着摇摇椅的身体一顿,看清人影后眼睛瞬间发光。
出去了?
顾昱微微瞪大眼睛。
沈诺去哪了?
沈诺很少出门不告诉他的。
顾昱局促着脚步,慢慢坐到沈爷爷的对面。
-爷爷,沈诺去哪了啊?
沈爷爷凑近瞄了一眼:“哦,他出城去看他爸妈了。”
沈诺的爸妈葬在一起,从公墓大门进去,还要踏上五十二个台阶。
墓碑后,恰好有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柏树,郁郁葱葱,光影透过缝隙,斑斑点点地落在墓碑上。
沈诺刚穿书的时候记忆不太全,后来断断续续在沈爷爷的口中听说了很多。
沈诺的爸妈死於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沈诺不知道自己为何穿书,但逢年过节,沈诺都会前来看看他们。
沈诺将手中的茉莉花摆在前面,把提前准备好的酒倒在墓碑前,紧接着又磕了好几个头。
一切事做完,沈诺没说话,他坐在墓碑前,将散乱的碎叶一点点拾起,静静地坐了好一会。
沈诺上辈子是个孤儿,可每次来墓地,他总是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正午的太阳一点点升起,落在墓碑上,墓碑上的照片更加明亮,沈诺轻轻碰了碰沈母脸上淡淡的笑容。
“妈妈…”
许久,沈诺长呼了口气,转身,临走前他又看了眼墓碑。
墓碑上的人影笑容依旧。
他浅浅笑了笑,遥遥看了眼西边的山头——接下来他要去那儿。
…
“啊.”
顾昱坐在床上,手用力按着喉结。
他深深呼了一口气,试图调动全身的力量,感受声带的震动。
一次,声带似乎微微动了下,顾昱更加用力,却还是什么声音都没有。
“咳咳咳。”
顾昱涨红了脸,他将凳子拉到镜子面前,细细地打量着。
镜子中,少年脸红得吓人。
他的指尖颤动,再一次按压在嗓子上,然后猛地用力。
一秒,两秒,三秒。
顾昱挫败地垂下手,惨败地勾起嘴角。
还是不行啊。
顾昱喘息了片刻,一遍遍尝试,一遍遍试图声带振动。
忽的,他有些愤恨般紧紧掐住自己的脖子,看着镜子中的少年涨红了脸,一副呼吸不上来的样子。
顾昱心底突然涨生出巨大的满足感。
在感到窒息的片刻,顾昱猛地松手,大口呼吸,身体因缺氧而无力地瘫在椅背上。
精神病人往往会做出自残或伤害他人的行为。
顾昱很少这样做。
他只是一边极度的讨厌自己,一边又勉强告诉自己,要学会接受自己。
自残像是一场巨大的盛宴,但却短暂的毫无意义。
顾昱是个自控能力很强的人,他不允许自己这样做,也无法接受自残后的自己。
等稍微缓过来后,顾昱平覆着自己的心情,对着镜子,从声母和韵母开始,重新一遍遍练习。
即便依旧什么声音也没有,可他还是强迫自己练着口型。
每重覆一次,巨大的失败感就往上叠加一层。
往常,顾昱练习的时候,顾矜都会陪在一边。可这段时间,他太急迫了,瞒着顾矜,顾昱没事就拉着个凳子坐在镜子前偷偷练习。
镜子里的少年明媚照人,清冷的气质却压不住那双璀璨的桃花眼。
顾昱忽地厌倦感更为强烈,心里就像压着十万吨的巨石,压得他有些喘不上气来。
几秒后,顾昱攥紧拳头,在砸过去的一瞬间,镜子里的人影突然变了。
有阴郁拿着刀片的自己,有一闪而过的贺三爷,有被蒙着尼龙布的大卡车,有穿着军绿色短袖,半佝偻着身子将他摔在地下室的绑匪头子。
人影快速晃动,最后定格在那个冷酷的少年身上。
沈诺微微靠在椅子上,眼神中满是嫌弃。
顾昱一下子楞在原地,沈诺的目光如同冷箭般直直地朝他射了过来。
他踉跄地往前走了几步,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被禁锢在座椅上,无法动弹。
他求饶般双手合十,心底却在疯狂呐喊。
沈诺,求求你。
别这样看我。
求求你。
镜子中的少年往前走了几步,他探头凑近顾昱,低沈的声音落在顾昱耳畔。
“你好恶心啊。”
顾昱厌倦地慢慢闭上眼睛,眼角一行清泪缓缓落下。
他不受控制地将手指落在脖子上,呼吸间,力度越来越重。
大脑缺氧的那一刻,顾昱猛地清醒了过来。
那不是沈诺。
他在干什么。
他紧紧闭上眼睛,用力朝前方的镜子砸了过去。
“砰。”
沈诺一个脚滑,险些从山脚上滑了下去。
他借力稳住身子,朝头顶的建筑物遥遥望去。
从公墓出来往前十几公里处,有座山叫九云山,山上供奉着道家的某位神仙。
沈诺了解的不多,听老一辈人聊天,楠城的人路过此处,都喜欢前来求个平安符。
但也说来有意思,此处上山的路程极为难走。
山势陡峭,台阶成接近九十度的角度排列着,又陡又密。
从山脚上探去,倒有点像往天上走的云梯。
沈诺小的时候,沈爷爷手脚还算灵活时,曾带着沈诺来过一次。
沈爷爷说:“这是那位神仙设下的障碍,凡求符者,心诚才会灵。”
沈诺并不信这些,可若是为了顾昱,走这一趟又如何。
他从始至终,都希望顾昱能平安而已。
沈诺恍惚间又突然想起g-3419来。
那不是完整的g-3419,却是顾昱此时能拿出来的全部。
可他却贪心的想要全部。
就像明珠蒙尘般,但这层尘土,却是顾昱无形的命运一重重的加重造成的。
这一切,又为何由顾昱来承担。
可这一切,又只能由顾昱来承受。
沈诺长长叹了口气,他拿出手机。
手机静悄悄了一整天,沈诺还有些不太习惯,他翻到顾昱的聊天框。
“鱼儿呀,吃饭了吗?”
顾昱许久没有回话,沈诺歇了会,继续一步步往山顶走。
“顾昱!”
顾矜和大橘冲进来时,碎片散了一地。
指缝间的血沿着指尖一滴滴滑落,顾昱冷静地回头,从桌子上拿过纸巾,随意擦了擦满手的血。
他慢慢地朝顾矜勾起了个笑容。
笑容很浅,可顾矜却忍不住泪流满面。
她将顾昱从房间里拉了出去,拿镊子挑出指尖的碎片,用碘酒清洗好伤口,又用绷带细致包扎好。
整个过程,顾昱都面无表情。
他看着顾矜将满地的碎片收拾好,又从抽屉里翻出药片递了过来。
顾昱随意地将药品倒进嘴里,咽下。
在进门的瞬间,他将顾矜推到门外,慢慢摇了摇头。
门轻轻合上。
顾昱有些疲软地闭上眼睛,将被子拉到头顶,盖过自己。
精神药的副作用让他迅速陷入梦境之中。
桌面上,手机的震动声响起。
沈诺:鱼儿呀,吃饭了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