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离我远一点

记得离我远一点

许是因为下雪, 酒吧里的人并不多。

暖气开得很旺,沈诺刚往里走了几步就不得不把羽绒服的拉链往下拽了拽,视线随意地略过为数不多的人群——

没有他想要找的人。

沈诺一边遗憾地叹了口气, 一边按耐住自己忐忑不安的心情。

他到底是期待遇见呢?还是希望继续这样看似无意义的等待着, 猜测对方每天都过的怎么样,做了哪些事情,来满足自己脑海中被压抑得无处释放的情绪。

沈诺不知道, 也没有想好。

但有时候惊喜和惊吓往往伴随着一起出现, 沈诺已经无法顾及被酒精扰乱的有些覆杂的思绪。

他抱着羽绒服的姿势微微停住, 往前走了几步,又小心翼翼地退后。

眼神却紧紧盯着角落里的那个男人。

男人身形有些消瘦, 鸭舌帽压得极低, 仅仅只能看到一个背影。

沈诺静静地看了一会, 一种难言的冲动迫使他立马上前,可身体的反应却又骗不了人,沈诺的双腿如灌了铅般,被紧紧粘在地上。

前些年,和魏哥聊天时, 沈诺一直很好奇:对於从事艺术行业的人来说,缪斯到底是种怎样的存在。

魏哥略微思索,逐渐陷入沈思,后来,他告诉沈诺:“万物覆苏。”魏哥又强调了遍:“没错,就是万物覆苏。”

可直到这一刻, 沈诺站在那里。

大脑一片空白, 停留在脑海中的竟然神奇般的只剩下四个字:万物覆苏。

窗外,雪花簌簌地落下。

室内, 满园春色。

沈诺回过神来,又陷入一种莫名的思考中,他潜意识里最害怕的场景出现了——如何开场才不会陷入俗套。

沈诺不知道。

文学艺术中的欣喜若狂并没有出现,反而是被巨大的恐惧笼罩。

一直以来,沈诺都期盼在那些没有交流的日子里,顾昱能够活得开心。

他向来尊重顾昱做的所有的决定,即便他提出分手,沈诺也接受,虽然他没有单方面的同意。

可眼下,沈诺却陷入了一种悲凉的涩意中。

因为——

顾昱看着就要碎了。

沈诺这一生,曾两次平静地目送顾昱离开,可每一次,还给沈诺的都是一个快要碎了的顾昱。

那可是他捧在心尖上的宝贝啊。

顾昱开第三瓶酒的时候,沈诺还是没忍住。

“可以了。”他往前走了几步,夺走顾昱手中的酒瓶,放在桌子上。

“你谁...”顾昱擡头,却又楞在原地。

他恍惚地看着沈诺将桌上的酒瓶推在一边,又把手中的羽绒服叠好,放在一旁的座椅上,然后坐在他的旁边。

顾昱不说话,沈诺也就跟着沈默。

顾昱眨巴了几下眼睛,视线飘忽着落到沈诺的西服上,和他在婚礼上看的并无二致。他猛然反应过来,这不是幻觉,这是真实的沈诺。

莫名的尴尬萦绕在两人之间,顾昱敛眸,摩挲着手中的酒杯。

这个时候,沈诺开口了:“好久不见。”

刚一开口,沈诺就想闭嘴,这真是一个烂俗到极致的开场白。

顾昱一楞,紧跟着噗嗤笑了出来。

沈诺,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在酒精的干扰下,顾昱笑得有些夸张,可不知怎么的,笑着笑着,顾昱就红了眼眶。

他扭过头,似乎是想要避开自己的窘迫。

可眼角滑落的泪水却骗不了任何人。

沈诺出现得太猝不及防了,顾昱知道他在梧城,仅仅三四年的时间就晋升到了律所合夥人的身份。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刚实习的时候,沈诺甚至忙到凌晨三点,然后早上六点给他发消息说早上好。

顾昱知道他们迟早会见面,他本以为他能潇洒抽身,他不能再把沈诺卷进贺家的纷争里了,可在看到沈诺的那一瞬间,顾昱发现自己惊讶的连话也说不上来。

酒精催化情绪,持续几年的委屈丶焦虑一瞬间涌上心间,最终化为眼泪落下。

顾昱尴尬地张了张嘴。

沈诺将卫生纸轻推了过去。

片刻,顾昱才缓了过来,他将鸭舌帽往下压了压,似乎是想要掩饰刚才的尴尬。

可迅速,顾昱微微眯起眼,身体自然地靠在沙发上,面上平静,只有刚哭过的眼底还泛着淡淡的水光。

沈诺拿着烟盒的手微微一顿,在职场这些年,他自然第一时间敏锐地察觉出了顾昱的变化。

忽地,沈诺笑了。

行,游戏这么玩是吧,他陪着。

顾昱咳了一声,故作玩世不恭,声音还带着些许黏糊:“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沈诺没着急回话,慢悠悠地将领结拽下,解开了第一个纽扣——古铜色的锁骨,再往上,喉结轻轻耸动。

动作起伏间,裁剪合适的西装,隐隐约约显露的肱二头肌——西服的褶皱与人体美学渐渐重合。

顾昱轻舔了下后槽牙,决定收回刚才沈诺一点也没变的话。

七年前的沈诺,虽然每天也在锻炼,寸头,冷劲与酷感巧妙地融合在身上,不好惹也同样不易接近。

但现在的沈诺,就像夏日慵懒地躺在草地上晒太阳的狮子。优雅矜贵的西装下是浑然天成的野性,克制与性感。

“下雪了,刚好路过,想着进来坐一会。”沈诺解释着,他拿过桌面上的空杯子,往里倒了点酒,打算轻抿几口掩饰尴尬。

“哦。”顾昱强硬地把自己从走神中拉了回来。

两人相继无言。

早在顾昱转换气场的时候,沈诺就隐约猜到:顾昱并不打算解释往事,也不希望他们未来有所交集。

可这一次,沈诺不想放手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沈诺问。

“今早。”顾昱说。

气氛又尴尬了下来,顾a开始疯狂地在脑海中尖叫,顾昱按了按太阳穴。

酒吧的灯光柔和,斜斜地打在沈诺身上,一如顾昱记忆中的他一样,明艳,靓丽。

顾昱垂下头,借帽子的遮挡,眼底划过一丝暗淡和挣扎,最后转变为疯狂。

他已经深陷在泥潭中,他还没能把贺家搞垮,他不能自私地把沈诺拉进来。

贺家人,疯子居多。

他也是。

沈诺,应该永远明媚地活在阳光下。

他不配啊。

顾昱再次坐起来时,沈诺发现他身上的气场又一次变了。

这一次,更加的具有压迫性,还带着上位者的威严,又混合着些许玩世不恭。

顾昱心想:是时候结束这场偶遇了——

他将酒瓶里的最后一点酒倒进自己的杯中。

沈诺没有拦他,他知道要散场了。

他看着顾昱和自己轻轻碰杯,然后将最后一杯酒灌下去,酒杯落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说:“我先走了。”

“小鱼儿——”沈诺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腕。

熟悉的名字,日日夜夜的期盼,顾昱僵硬地站在原地,没动。

他一点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就像当年刚来沈家,沈诺不理他的时候,他一点点自我攻略。

然后,顾昱笑了。

他看了眼被握住的手腕,转身,微眯着眼睛,在沈诺的注视下,一点点俯身,他趴在沈诺耳畔,轻笑了声。

细碎的呼吸声落在耳廓,又一点点透过耳道砸进沈诺心底。

顾昱显然觉得不够,他恶作剧般地朝着沈诺轻轻吹了口气,刻意压低声音:“贺家那些传言,想必哥哥在梧城也听过不少吧。”

“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紧接着,顾昱玩味地说:“哥哥难道不知道要离我远一点吗?”

顾昱停顿了一下。

“这次就算了。”他微微直起身子,将沈诺敞开的那道纽扣一点点扣上。

事实上,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给哥哥一个建议。”顾昱自顾自地说着,实则却丝毫不敢看向沈诺的眼睛,他微敛下眼眸,声音低沈,“下次看见我呢,记得离我远点。”

说完,也不管沈诺反应,他探着将自己的大衣捞起,转身离开。

还没走几步,沈诺的声音很淡,却又无比清晰:“我确实有听说过贺家的传言。”

顾昱站住,表面依旧镇定,细看,却微微打着颤。

不能回头,回头沈诺就能看到他红着的眼眶。

沈诺也拿起自己的羽绒服,慢慢靠近,酒吧里没什么人了,老板打着哈欠,听着相声,丝毫没注意到角落里的两人。

“听说你在国内有一个喜欢了多年的女孩。”沈诺慢慢走近。

“即便出国后没什么联系,但你为了她依旧洁身自好。”沈诺将羽绒服的拉链拉到顶,和他并排,“看来好像也不是真的。”

“不错啊,小鱼儿。”沈诺没再看顾昱,他戏谑地笑了笑,转身离开。

只留下顾昱错愕地站在原地。

什么女孩?

门外,天空中依旧飘着雪,路边没什么人,偶尔有几辆车龟速地路过。

沈诺弯腰,捏了个小雪人放在手心。

贺家传言,他自然也听说过不少,但沈诺从没放在心上。

他太了解顾昱了,顾昱只是想借此让他迎难而退罢了。

至於喜欢的人,当然是他杜撰出来的。

沈诺失笑。

顾昱结完账后,平覆好心情,刚走出门,就看到沈诺站在原地。

他无措地挥了挥手,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沈诺快走了几步,不慌不满地跟着。

刚下完的雪,一踩上去,还会发出沙沙的声音。

顾昱知道沈诺在身后,他没理他,直到走过第二个路口,顾昱实在忍不住了,回头:“你跟着我干嘛。”

“你去哪啊,太晚了,我送你回去。”沈诺说。

顾昱克制地摆了摆手:“不用,我打车。”

沈诺诧异地看了眼他,顾昱也紧跟着反应过来——眼下这个天气,别说打车,连个人影都没有。

“酒店在哪?”沈诺问。

顾昱楞住,紧接着有些干巴巴地说道:“就在前边...大概几百米...”

事实上,他压根就没有订酒店。

飞机一落地,他就赶去参加林的婚礼,婚礼结束后,路过这家店时,顾昱忽地想起沈诺的留言,临时起意决定进去坐一会。

沈诺微微叹了口气,拉了顾昱一把:“走吧,回家。”

顾昱挣扎的话还没说出口,沈诺就补了句:“别看了,前边菜市场,没有酒店。”

“啊。”

顾昱无语,他尴尬地擡头看了看天,雪花飘着飘着落进他的眼中,他眨巴了几下眼,还是有些不舒服,又揉了揉眼角——漂亮的桃花眼泛着水光,像是被人蹂躏过般。

沈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会,然后解下自己的帽子,扣在顾昱的头上。

“走了。”沈诺又将手中的小雪人塞到顾昱的怀中,拉着他一步步回家。

这条路,他们走了整整七年。

路灯下,雪花簌簌,大地银装素裹。

沈诺的发梢很快沾满了雪,顾昱看了又看。

一生一世,共白头。

七年前,每逢下雪,沈诺都要捏很多小雪人,似乎是在践行着多年前的那句承诺。

“雪人会不见,沈诺有一天也会不见。但别怕,顾昱。”

小区离这边不远,十分钟内,就到了楼下。

顾昱怔怔地跟着上楼,门开了,又被砰得一声关上。

黑暗中,沈诺将顾昱拉了进来,扣住他的手腕,紧紧压在门上。

“怕吗?”沈诺问。

顾昱仍旧呆呆的。

沈诺轻笑了声,微微弯腰,轻吻上他的嘴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