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愉快
是什么时候发现不对劲的？
顾昱也不知道。
四年前, 顾昱第一次失去意识，等他再次醒来后，已经是一天后的下午。
他看着电脑屏幕上凭空出现的论文, 顾昱茫然地眨了眨眼。
他无措地动着鼠标, 缜密的逻辑，流畅的表达，严密的分析——没有任何挑错的机会。
顾昱的心却一点点凉了下来。
论文不是他写的, 但字里行间, 表达的方式却又和他出奇的相似。
顾昱下意识地拿过手机, 点开微信，和沈诺的上一次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几个小时前。
聊天内容大胆丶色情, 不是他的风格, 可又像极了他。
顾昱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摩梭着手机, 窗外，夕阳的馀晖点缀在天边，一如既往的安逸。
顾昱害怕了许久的事情终於还是发生了。
第三人格的诞生。
几个月前，顾昱的精神问题越来越严重。
失控丶暴虐丶控制不住自己。
和顾a不同，第三人格偶尔会强行夺过顾昱身体的控制权, 但在这期间，顾昱完全不知情。
他就像失忆了一样，另一个人占据着他的身体，模仿着他的行为。
他出现的时间丶频率丶性格，顾昱完全陌生。
最先，他只能在揣测第三人格。
时间久了之后, 顾昱发现：第三人格更疯丶更颠, 行事风格大胆，手段阴险。
最重要, 第三人格对沈诺有种几乎病态的迷恋。
“大概就是这样。”
顾昱将冒着热气的水杯放到沈诺面前，他努力压下心悸，拉开凳子，和沈诺面对面坐下。
顾昱讲故事的方式简单丶直白，三两句话就直接略过。
可沈诺依旧品出了些许不对劲。
突然分手，贺三爷之死，顾昱手腕间自残的疤痕——顾昱都选择了隐瞒。
沈诺不说话，顾昱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地悬在半空，就像等待判决的犯人一样。
顾昱试探地问道：“沈诺，你见过他了吧。”
沈诺点头。
似乎是心里早有准备，沈诺发现自己相当平静。
顾昱双手交叉，骨节分明。
他垂眸：“我没有办法保证他不会伤害你，他是我见过的...”
顾昱停顿了一下：“最危险的人。”
沈诺依旧没有说什么，似乎是在消化这段话中的巨大信息。
顾昱心中更苦涩了，也是，和自己前男友的另一个人格谈过恋爱是种什么感觉？
甚至还比较过火。
顾昱仅是想一想就觉得离谱。
他抿唇：“之前的事情我很抱歉，沈诺，对不起。”
“我应该离你远...”
“贺家呢？”沈诺脸上没有什么情绪，他平静地看向顾昱，又问了一遍，“贺家，你打算怎么办？”
“争继承人吗？”
沈诺一时有些拿不准顾昱的想法，书中，顾昱最终选择了覆仇，可这一世，除了和贺三爷之间的牵扯，沈诺想不通顾昱留在贺家的真实用意。
顾昱仰头，反应了好一会才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抿唇，思索了好几秒，才语焉不详地说：“贺家做事向来喜欢赶尽杀绝。”
知道越多，反而对沈诺不利。
顾昱只好含糊其辞地表达他自己的立场。
顾昱摇了摇头：“沈诺，我已经入局了。”
沈诺了然。
无论顾昱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即便顾昱不稀罕那顶皇冠，但只有登顶，才有选择的权力。
沈诺若有所思地点头。
裁掉贺大少在分公司内的内应，顾昱表面站队贺二少，私下却意图收购二少的晋卓电子。
这其中，估摸也有贺大少的参与。
借贺大少的手暗中端走晋卓电子，又顺便清理掉分公司的眼线。在外人看来，不过顾昱和贺二少之间的争端，但这水，混着呢。
估计，顾昱和贺大少暗中也做了交易。
沈诺捏了捏指尖，轻笑了声。
还真是两全啊。
与此同时，沈诺的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
沈诺有些诧异地看了眼来电号码，也没避开顾昱，就在餐桌上接了起来。
“喂，陈总。”
对面似乎说了很长一段话，顾昱听得不太清楚，但为了避嫌，他还是往客厅里挪了几步，选了个偏对角的沙发坐下。
顾昱侧目，思索沈诺突然提到贺家的原因。
但又隐隐有些不安，沈诺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一句第三人格的事情。
是昨天晚上还发生了什么吗？
“他”是不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
中途，沈诺往顾昱的方向看了好几眼，顾昱更加揣测不安。
直到电话挂断，顾昱又重新回到餐桌的对面。
这一次，沈诺没再沈默寡言。
他擡头，转了话题：“晋卓电子的收购案，你希望我退出吗？”
顾昱怔了下，没有回答。
“我刚接到电话，晋卓电子有意和楚荆合作。”
“嗯？”顾昱的脸色变了下。
楚荆，沈诺所在的红圈律所。
“贺晋祥大概猜到了。”沈诺说。
有些话沈诺没点透，但顾昱也猜到了。
楚荆的电话一大早，甚至还没到上班时间就加急打到沈诺这儿，其含义不言而喻，如果他执意让沈诺退出，那么，楚荆将和晋卓电子合作。
怎么能这么巧。
顾昱往后靠了靠，脑海中又想起了n的话：“沈诺所在的楚荆是梧城最有名的律所，而沈诺的团队，是梧城，甚至是a国东南地区并购法务最厉害的团队。”
“老大，你小心沈诺跑到晋卓电子那边去啊。”
一语成谶。
又或者沈诺早就心知肚明。
顾昱叹了口气，他向沈诺点头：“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沈诺正襟危坐，端正了神色，在顾昱以为他如此敬业的时候，沈诺说：“好，那接下来聊聊我们。”
顾昱向来对沈诺不设防，一不留神，就落入了沈诺的圈套中。
在留有馀地的时候，顾昱可以后撤。
可现在，沈诺已经堵死了顾昱的所有退路。
顾昱不知道该说什么。
楼下，幼儿园校车的童歌像个大喇叭一样飘进了两人有些诡异的气氛中。
“第三人格，贺家。”
“你的两个人格我能分辨出来，也有能力保护自己。”
“贺家，我相信你有解决的办法。”
“我不怕的，清楚自己的选择，也能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
沈诺开始谈判了：“所以，顾昱，你还有什么顾虑吗？”
顾昱摇头。
合格的谈判家要清楚对方手中的砝码，并摆明自己底线：“这些都不是什么问题。”
言外之意：我不在意。
沈诺放出诱饵：“如果要合作的话，我希望我们能坦诚一些。”
顾昱扯了下唇。
沈诺话里的潜含义：你不能再这么躲着我。
事实上，顾昱也没打算再避开沈诺。
在沈诺见过第三人格后，顾昱本就打算将一切坦白，然后将选择权交到沈诺身上。
如果沈诺无法接受的话，他将彻底退离。
但显然，沈诺选择了另一种，那么，就像沈诺说的那样，他应该试着相信沈诺。至於接下来遇到的问题，如果他们无法一起面对，一起度过难关，那是这段缘分的宿命。
他不能像过去一样，斩断沈诺走来的路，也斩断他们的所有机会。
这样，对沈诺也不公平。
想明白后，顾昱的眼神亮了几分。
看来合作没什么问题了。
沈诺勾了下唇角，他支起下巴：“那我先回去了，下次见，顾总。”
直到沈诺离开了好几分钟，顾昱才猛然间又想了起来。
他简单收拾了下行李，将床头柜里堆满了的药瓶塞进行李箱，又迅速打开衣柜，精心挑选了几件衣服。
虽然，他们看起来都长得差不多。
半小时后，沈诺将次卧的沙发床展开，又从另一边拿出套新的床单，铺上。
他默默在心里算着时间。
果然，七分钟后，门铃响了。
沈诺笑了下，他拉开门。
顾昱靠在墙上，手里还捏着自己的牙刷，旁边，是鼓鼓囊囊的包和行李箱。
呃。
这下轮到沈诺不知所措了。
他确实猜到顾昱会来找他，但他没想到顾昱直接把他整个家都搬了下来。
沈诺拦在门口，指了下行李，心底莫名觉得好笑：“你这是？”
“房主突然说他要卖房子，为了让合作更加愉快，我只能暂时来投奔你了。”
顾昱拍了拍身上的灰，将牙刷挪到另一只手，嘴边勾起一抹欠欠的笑。
他镇定地向沈诺伸出手：“合作愉快？”
沈诺站在原地，双手抱胸。
忽地气笑。
这一招，怎么莫名有些眼熟？
晋卓电子的合同案？
沈诺轻咬了下后槽牙，有些不情愿地握手，顾昱心上的阴霾一扫而空，还好心情地晃了晃手。
沈诺错开，顾昱提着自己的行李进了家。
他自顾自地将手中的牙刷放到沈诺的杯子里，一蓝一灰两只牙刷贴在一起。
顾昱更开心了。
他看着跟过来的沈诺：“我等下去买新的牙杯，暂时放一下，不介意吧？”
沈诺点头，还做了个请的动作。
拙劣的借口，从一开始的暂住到现在，沈诺明知是对方的借口，顾昱自然也知道立不住脚。
可两人偏偏心有灵犀。
一个被套的牢牢的，不会拒绝，一个自然也知道对方的偏爱。
昨天晚上，顾昱并没有进过主卧。
此刻，他拿着手中的衣服，眼神勾了勾，漂亮的桃花眼中闪过几丝狡黠。
“我可以进去吗？”
顾昱租的房子和沈诺的格局一致，一厅两卧，顾昱昨天来的时候，已经知道沈诺将另一间改成了书房。
所以，这次，顾昱的目标相当明确。
沈诺往前拦了几步，他静静地看了几眼顾昱，幽幽地摇了摇头。
他推着顾昱，打开了书房的门。
“只是合作夥伴，睡一张床好像不太合适。”
顾昱看着已经收拾好了的沙发床，目瞪口呆。
他鼓了鼓嘴，不可思议地回头。
沈诺一本正经的靠在墙上。
呵，扳回一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