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三(14)
深夜。
砰砰砰——
接连不断的敲门声惊醒了夏星星, 他借着朦胧清冷的月光摸索下床,困惑站在门旁。
“团子,外面是谁?”
大半夜不睡觉来骚扰他。
像是想到了什么, 夏星星压低声音:“是贼吗?”
恹恹欲睡的团子努力打起精神回答道:“宿主,外面的人对您没有敌意。”
闻言他开了门。
是赵叔。
“您好, 夏先生,老爷想请您走一趟。”
“去哪?”
“他在书房等您。”
夏星星打着哈欠跟在他身后。
团子傻眼了:“宿主, 您不怕他们欺负您?就这么去啦?”
“不至於。”夏星星又打了个哈欠,“欺负的方法很多, 不至於大晚上来找我。”
他猜老爷要找他问话, 毕竟没睡醒的人意识模糊, 防备心低,比起白天更容易套话。
老北宅的走廊很长, 所以房间也多, 他们经过走廊时夏星星擡眼淡淡地打量四周,忽然发现北星的房间有微弱的光, 似乎开了夜灯。
他蹙眉, 心里嘀咕怎么又不好好睡觉。
书房的门半开着, 里面的光透过门缝斜斜地照在地面上,像是在等待客人。
赵叔拉开门,恭敬地站在一侧,书房灯璀璨明亮的灯漫天向夏星星扑上来, 让白色的睡衣边沾了一层光影,他慢慢走进去,视线对上了书柜旁的老人。
老人坐在轮椅上, 拇指轻轻擦拭着书架里古老的书,见人过来没有转头, 看着书架说:“星星的病情严重吗?”
夏星星扯了扯唇角。
原来见今晚北星没睡着,找他兴师问罪。
“不算严重。”夏星星随口道,“比起以往好了很多。”
“你知道的,北星的病不仅是睡森*晚*整*理眠问题。”老人放下手里的书本,侧过头晲他,“他这里问题最大。”
说着指了自己的心脏。
夏星星沈默。
“夏医生,你坐。”老人笑容和蔼,让赵叔带领少年坐下,“我给你讲个故事。”
他仰起头,像是在回忆,又像是释怀。
“我们北家世代兴旺,家族的事业也是蒸蒸日上,几百年来皆是如此,但是二十八年前,与我们家族来往密切的风水师说会有不幸降临在我们家族里,而带来不幸的是二房新出生的男婴。”
“为了避免这场不幸,我们把男婴暂居在远方亲戚家中,虽然每个月寄钱,但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们把男婴丢弃了。”
“后来我们花尽财产避开了这次不幸,想要找回男婴时却再也找不到,直到他十八岁才得到消息,全家欣喜地把他接回来。”
“即使分别了十来年,但他终究是我们北家的孩子,无论吃穿还是住行,我们都给他用最好的,比他哥哥姐姐们都要好,可是……”
老人叹了口气。
“他已经不是我们记忆中小时候的样子了,为了争夺财产,他以意外为借口,让一房全家丧命,二房死的死了,其他在精神病医院,还有的被赶去外国。”
“连我……”老人苦笑一声,“都无法对抗。”
“他就是恶魔,风水师说得没错,只要他在北家,北家就躲不开灾难,在这么下去,北家迟早没落。”
老人的脸色冷淡,语气却越来越激动:“他身上的病是该得的,做尽了坏事注定被疾病缠绕,也落不到好下场,你不该治他,不应该!”
“夏医生啊。”老人的手轻轻放在夏星星的手背上,“您不要掺和进来,这是因果报应,这是他该承受的苦!”
“我们不应该让他回来。”老人喃喃自语,神情变得茫然,又在一瞬间无比狰狞,咬牙切齿,“孽障,孽障,不该领回他,不该领回他!!”
他说着呼吸急促,张开干裂的嘴唇大口呼吸,还不断拍打夏星星的手背,张叔连忙安抚他,同时给夏星星使眼色,让他回去。
书房的门缓缓关上,那道光被永远地封在了里面,甚至无法从门下面的缝隙里爬出来。
夏星星怔怔地站在门前一动不动。
他听着里面劈里啪啦东西摔碎的声音,迟疑地往后退了一步,茫然地靠在墙角,被走廊的黑暗一点点噬咬掉全身。
脑子很乱。
老人的话犹如巨人的大手,把他脑子挖出来揉|搓了一遍,让他迷茫,痛苦,恶心。
轻描淡写他被遗落的十八年,不去深想在没有父母的时候他是如何熬过来的,最后把所有的问题归结於他身上。
是他该受的苦?
夏星星喉结微动。
他不知道回家后北星的生活是什么样。
可是在这十八年里,他从不记得老人所说的那位亲戚,在有记忆开始,他就活在儿童福利院。
他小时候个矮身弱,经常被儿童福利院的其他人欺负,吃不上饭甚至不被允许上厕所,那群人围着他笑嘻嘻地说要看他失|禁。
他也没什么衣服能穿,一件衣服穿过春夏秋冬,脚上手上长满冻疮,还得帮年龄比他大的人洗衣服,疼得失去知觉。
冬天是最冷的,冷的受不了时他会悄悄扭开水龙头,让水流过手指,这时能感受到一丝温度。
但由於这样,以浪费水源的原因被罚进禁室里锁过很多天。
他数不清是多少天,禁室里很黑,什么都看不清,送饭时间随机,院长心情不好还会来揍他。
他太小了,拼尽全力去反抗却被揍得全身布满淤青,无助地躺在地上,祈祷院长心情好起来。
这样就不会打他了。
上学后生活忽然迎来了转机,因为他的班主任十分关爱他,给他送了衣服,也会追责他身上的伤口,但由於领养条件不足,迟迟没有领养,不过儿童福利院的人都知道他要有家庭了。
他也要有父母了。
如果不是六年级,快要毕业的时候,班主任没有带他回家想逼他脱下衣服就好了。
他这辈子都会为了这个盼头更好地活下去。
那时候他十三岁,个子也长到了一米六,终於有力气反抗,红着眼睛夺门而出,在滑滑梯下面哭得稀里哗啦。
也是在那一刻,他终於知道不会有属於自己的父母。
也不会有人真心帮他。
对他来说,唯一能走出去的路是学习,是高考。
所以他不能够想象,当北星高考完觉得自己终於苦尽甘来时,被北家的人认走,还没来得及消化天大的富贵时,被肆意地修改志愿,锁在北家。
然后一步一步变成今天的样子。
他并不知道这十年发生了什么。
可是他知道北星变成今天的这样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好苦啊。
他们这辈子都在水里,从来没有真正上过对面的岸,那就像海市蜃楼一样,只存在於他们的幻想。
或许唯一开心的时候是高考完的那个下午吧。
是团子找他,让他去救北星的下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