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三(15)
他的身体慢慢滑下去, 抵着墙角坐在黑暗中,冰凉的墙壁和他丝绸睡衣摩擦,捂热了那一处的实木, 喷涌而出的热意蔓着脖颈爬到他的脸颊。
好热。
夏星星哈了口气,疲惫感席卷而来, 一时间擡不起浓密的睫毛,模糊中看见漆黑的走廊里亮起一道淡淡的光, 光源正在靠近他。
是谁?
他看不清来者的面庞,却感受到未知的担忧和愤怒, 在他还想弄清情况时忽然失去了意识。
最后留下的想法是老北宅的地暖真猛, 竟然把他热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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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头好重……
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移动到脸上, 摸到了额头上的软物。
手指的主人楞了一秒,猛然睁开眼睛, 撑着身子坐起来, 捏紧刚才在额头上的毛巾,警惕地环顾四周。
房间很黑, 他眨巴了几次眼睛, 渐渐看清自己原来还在老北宅。
他离开床, 把毛巾晾在床头柜上,走到窗户旁边,拉开了窗帘,看见玻璃外皎洁的明月不由错愕。
刚才老爷找他是做了梦吗?
额头上的毛巾是谁放的?
“团子。”夏星星在心里呼唤系统, “你还在吗?今晚是怎么回事。”
没有回应。
他喉结上下滚动,有种不好的预感,不顾一切打开了卧室的灯, 冲到镜子前看自己的脸。
悬着的心终於落下。
幸好还是他自己。
咚咚咚——
有人在敲门。
夏星星洗了把脸,感觉自己意识稍微清醒了一点后才按下卧室门的手柄。
平静如水的心忽然挑起一丝涟漪, 茫然的情绪变成担忧和紧张,这股陌生的感觉让他有些害怕,因为夏星星能意识到这些情绪不是来自於他。
更像是来自於眼前的人。
“夏星星,你醒了。”
“身上哪里不舒服吗?”
夏星星摇了摇头:“没有。”
陌生的感觉突然消失,就像北星那时平静的黑眸,不带任何情绪。
“我可以进来吗?”
夏星星颔首。
他现在很茫然,有种和这个世界割裂的错感,那天晚上老爷究竟有没有找他谈话过,说的那些话有几分真?团子去哪里了?他为什么会有陌生的情绪?
夏星星忙着思考,没留意北星看自己的眼神,他们坐在窗边的小沙发上,谁都没有开口。
月亮的位置在慢慢移动,夜风悠悠地吹过来,窗帘几欲碰到夏星星的脸,北星站起来关上了窗户。
“晚上冷,别开窗。”
夏星星回过神,忍不住心里的疑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发烧了。”北星言简意赅,“睡了一天。”
夏星星闻言一怔。
原来是发烧啊,他还以为地暖把他热晕了。
这是他来这个世界第一次生病。
“爷爷跟你说了什么?”北星问得很随意,“我看你吓得躲在墙角里。”
“我才没有躲在墙角——”夏星星立即反驳,“那是忽然感觉身体不舒服,靠着墙壁休息一下。”
“嗯。”
“老爷说北家对你很好。”夏星星垂眼,“说对你比对其他子孙都好,北星,真的吗?”
北星笑了笑,没有回答。
“北星,回答我……”夏星星想要答案,直直地盯着对方黑眸时却感觉深深的苦涩像山一样向他压过来,几乎喘不上气,不得不侧过脸。
心想又是哪里来的情绪?
“夏星星,要我跟你说实话吗?”
这是他从未听过的语气,夏星星凝神去望对方,月光下那张脸稠艳昳丽,黑色的瞳孔却异常冰冷,似乎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把所有的情绪压抑在里面。
而现在,那层冰破了。
“北家对我并不好。”
“没有人想看见我。”
“他们……”北星深吸了一口气,放在桌子上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他想用最简洁的话来概括这十年,想让夏星星知情,但又不想要对方的怜悯,於是酝酿了许久,可悲地发现找不出来合适的词。
痛苦的记忆就像裂开的伤痕,每一次回忆都是在上面撒盐。
他垂下头,单手撑着脸,没有打理的刘海也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眉眼,使对面的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得快点整理好自己的状态,不能让夏星星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
对面的少年紧紧捂住嘴,眼泪不受控制般往下掉。
委屈,痛苦,悲伤,愤怒,恐惧,怨恨。
六种负面情绪犹如波涛汹涌的海洋,卷起千层海浪直拍在他身上,他被卷入深不见底的海水中,拼命挣扎却无法逃脱,喉咙像是被大手掐住,骇人的窒息感差点让他死亡。
心脏被扎了针似的发疼。
“北星。”他声音沙哑,带着哭腔,“这他妈是你的情绪吗?”
“操!”
他骂了句脏话,抓住北星的后脑勺,强迫对方擡头,看见湿润通红的眼睛时紧紧咬住牙关,把人抱在怀里。
其实很早就能想到的,在之前好几次莫名感受到淡淡的悲伤时就该联系到,他和北星是同个人,情绪共享是能出现在他们身上。
是他一直不想承认这股情绪来自於北星。
太苦了。
他从未从对方感受过一丝喜悦。
北星为什么要活得这么苦?
不,十年后的他为什么要这么苦?
夏星星不明白,可是他本能地替北星委屈。
他把人抱到床上,看着对方的黑发凌乱地落在床单上,双手捂着脸失声痛哭,忽然想到十三岁时的自己。
十五年没有任何变化。
他一如既往地隐藏自己的伤口,躲到没人的地方哭。
“北星,你究竟多久没有宣泄过自己情绪了。”夏星星喃喃自语,苦笑一声,“你说你感受不到情绪,是真的感受不到还是逼迫自己不去感受。”
北星活得像个机器人。
他从不对外展现自己的情绪,漆黑的眼眸一直很平静,让那层冰冻住了对外的窗口,让世人只能看见他淡漠的样子。
可是有人会感同身受吗?
北星如果说出那段经历,有人能感受到他极致的痛苦吗?
不,没有人。
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真正可以对另一个人的伤痛感同身受,即使万箭穿心,即使悲痛欲绝,这些都是一个人的事,他们也许会同情,也许会嗟叹,但永远不会清楚伤口溃烂到何种境地。
“可是。”夏星星哽咽,擦拭北星留下的泪水,“我是你,我能感受你这些痛苦。”
他的心脏正在剧烈地疼。
“别再自己藏着了。”夏星星躺在北星身边,轻轻按住他的后脑勺,让对方靠着自己胸膛,“我能和你一起承受。”
他们有同一颗心脏,有同一个灵魂。
无法抛弃彼此,也没有理由埋怨对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