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实锤
中午的时候闻江的行程上临时加了一个视频会议——不是和公司的人,是和医生。
视频中的人带着金丝眼镜,正仔细看一份身体检查报告,半晌才放下,说的却不是报告的事情:“所以你是真的把祁宁带回家了?真有你的啊。”
这语气带着揶揄,任凭谁听到了都会觉得冒犯,闻江的声音紧了几分:“遵从遗嘱照顾他罢了,你好好看你的病。”
“我可不相信你是什么遵从遗嘱,这个世界上男人和男人之前还有纯洁的友谊吗,我看你就是看上人家了,怎么,不记着你初恋了?”
闻江刚想否决,不知怎么地想起那天车子里面的暧昧气氛,说不出来了,只道:“不会。”
对面的人道:“行吧,他身体是有点弱,低血糖加贫血,这些都是其次,主要是腿动手术耽误了,就算覆建得好也没办法正常走路,车祸那么严重你哥当场身亡,祁宁现在的伤势其实不算重。”
那天的车祸是整个闻家都不愿意提起的,闻江只看到过照片,车子侧翻,他哥和祁宁的血浸湿了土地,现场只找到祁宁一个人的踪迹。
奇怪的是闻家都没觉得车祸蹊跷,只有他事后找人去查了一遍当天他们开的车,但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妥的地方,仿佛一切都只是一个意外。
“我直接派康覆师去你别墅?”电话里的人叫了闻江几声看见他都没反应,提高了音量,“一个够吗,听说祁宁磨人得很。”
那岂止是磨人,按照那个标准来派康覆师,可能得派一个连来。
“先派过来吧。”
闻江挂了视频,又打出去一个电话,对方接了他才开口:“吴秘书?祁宁画室的具体位置在哪里?”
闻江抵达画室的时候祁宁已经走了。
揭下的画被一幅一幅盖回去,闻江看着那些人物画,语义不明地问:“他什么反应都没有,直接让人把画盖上去了?”
吴秘书点头:“可能是想起了什么。”
闻江和他哥是双胞胎,长相十分相似,只是待人接物的方式不同,闻顾从小沈稳,对外显山不露水,极少暴露自己的情绪,不认识他的人会觉得他为人随和好相处。
而他身上则是多了几分锋芒,轻易让人不敢靠近。
这些年在外面,他脾气收了许多,越发像他哥,时常会被认错,只有那颗痣是最明显的不同。
这里的画每一幅都和他没有关系。
吴秘书跟在旁边:“祁先生说后天会去之前母亲在的画室工作,最后一组画完成,画展就能完成,需要把您后天的时间都空出来吗?”
最后一幅画被盖上白布,闻江收回视线:“不用,照常工作,我今天不回去。”
-
一天后。
祁宁已经准备好去水塔画室,只不过现下有一个难题——他不会画画了。
他房间里面就有画架,旁边摆着的颜料使用痕迹明显。
他把轮椅推到画架旁,拿起铅笔,笔尖顿在画纸上,怎么也下不了笔,且那股抵触的情绪越来越大。
从门边传来开门声,铅笔随着声音落了下去,在地上滚了几个圈。
李叔替他拾起铅笔:“小祁先吃饭?闻总今天不一定回来。”
上次回来之后祁宁就跟李叔说了把自己当成家里的小辈就行了,不用使用敬称。
他没有架子也不会麻烦别人,大多数时间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面,家里的阿姨们心疼他不能走路,经常过来给他投喂各种东西。
画板上是一团污糟的线条,李叔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帮他把画板摆正:“今天先吃饭,画不出来就不画了。”
其实也并不是完全画不出来,他能画出来人体,更准确地说能画出来闻顾的人体。
只要一拿起笔过去的那些记忆就卷土重来,那段时间最后的日子他甚至只有在闻顾在身边的时候才能画出画。
但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画那张脸了。
他随便在网上找到一个绘画教程,跟着学习起来。
一节课上下来,所有理论他都能理解但是轮到实践的时候就犯了难,他现在脸个圆老师布置的作业是画一个球型素描但他现在连个圆都画不好了。
上完课又奋斗一小时,带着气画出来的东西看起来像个扭曲抽象的苹果,废掉的纸团扔了一地。
“你是准备用纸团把你自己埋了?”
很久没听到这个声音了,失联的这一天里面祁宁才发现自己竟然连闻江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祁宁还在生自己的气,给闻江留了个后脑勺没理他。
闻江走到他旁边,看到画板上的画,还有放在旁边的几张画,说道:“这个不是画得挺圆。”
祁宁看了一眼,更生气了:“这个是李叔画的。”
这声音在闻江听起来带点幽怨又有点撒娇意味,他转移话题:“明天吴秘书会陪你去画室,闻倾也在那里,这次他惹你记得用转头抡他。”
祁宁早就料到明天会在画室遭遇什么,冷冷地说:“不用你提醒。”
之前在水塔画室的人祁宁基本都认识,这次联系再回去想联系熟人,却发现大多数人都被换掉了,只有一个他之前的大学室友在水塔画室上班。
他这个室友名叫顾子期,在画画上面也很有天赋,擅长风景画,上学的时候天天窝在宿舍打游戏,一日三餐都是祁宁给带的,和他关系很好。
祁宁在车上收到顾子期发过来的信息【你出发了吗,组长是个扒皮,你迟到他绝对挑你刺】
祁宁回覆【就到了,你已经在门口了?】
【早就在门口了,就等你了】
祁宁没有告诉顾子期自己腿的情况,顾子期是个情绪非常不稳重的人,看电影也要哭看短视频也要哭,他是真的害怕顾子期到时候在画室门口抱着他痛哭,给顾子期下眼药水【待会儿你见到我一定要保持淡定,具体的事情我之后再跟你说,马上到了】
黑色低调的车在画室门口停下,引来不少人侧目,祁宁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摇下车窗,远远地和他打了个招呼。
顾子期一楞,跑过来:“你是真的发达了,下车吧。”
车子停下却没有打开车门,祁宁深吸了一口气,才示意司机打开车门。
顾子期已经凑到跟前来了:“我都还没有见过这么......”
他打量的视线落在祁宁的腿上,随后又多看了几眼轮椅,才像是反应过来了,眼中立刻积蓄起红色:“这就是你说今天再告诉我的事情?”
祁宁也有点忐忑:“其实没事,已经在覆建了。”
顾子期用手把眼泪抹了:“你怎么都不早点说,什么时候的事,现在都是谁照顾你的,还能站起来吗,一辈子都是这样了?”
在他的十万个为什么停止之前祁宁都没有打断他说话,见他稍微平和一点了才见缝插针:“真的没事,好好覆健能站起来的,先回去吧,第一天上班不能迟到。”
顾子期还是那副哭相:“上个屁的班,这个月都没法工资。”
祁宁要回来上班的消息估计已经传遍了,从进入画室大门开始就接收到了各种打量的目光
工位四楼,坐轮椅有诸多不便,即使提前来画室他们还是迟到了,同事都进会议室开会了,到处空荡荡一片。
打开会议室,里面的氛围有些沈重。
站在最中间的祁照头都没擡,扔出来一句:“如果不想来其实也可以不来。”
祁宁以为最先见到的是会是温,没想到是祁照,祁照作为他的堂弟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一起成为他妈妈的徒弟,但是父亲却是导致这一切的元凶之一。
虽然清楚这个堂弟大概率不会参与那件事,但他对祁照的看法还是很覆杂。
一整个会议室的人视线都在他们身上,或者说都在祁宁那双腿上。
坐轮椅是什么意思大家都清楚,只不过不知道他伤的轻重,也没敢开口问。
祁照不耐烦的表情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几分迷茫,看着他的腿:“腿怎么了?”
祁宁笑道:“出了个车祸。”
之后的话他没说,会议室其他人看他的表情已经从研究变成同情。
不是主观迟到,这事儿就没法批。
给他们留的位置在最前面,祁宁落座,会议室里面的灯光才熄灭,讲台上的ppt开始放映。
与其说祁宁是过来上班的,不如说他是特邀嘉宾,协助水塔画室完成最新一期的以海洋和星空为主题的展览,简单来说他不是来画画的,是来监工的。
名声在外,来找他的人不计其数,他通常口头给出一些指导,真到要示范的时候就让他们去找顾子期,整个上午乐得清闲,把水塔画室轮椅能到达的地方上上下下转了个遍,在翻新的全商业化的大楼里,没找到半点昔日画室的样子。
画室的异样没发现,异样的人倒是发现一个,在第七次偶遇祁照的时候祁宁终於忍不住了:“你跟着我干什么?”
祁照本来在花坛后面躲着,听到他说话只能听出来:“谁跟着你,你是不是在找大妈留下来的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