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荣引路人 作品

第九十一章 王宫的会谈

当斯坦索姆再次回归到平静之后,乌瑟尔勋爵便决定带着他的好徒弟动身返回王城。和他们一起同行的,还有雅各宾协会委员会的大部分成员。

即便乌瑟尔试图封锁消息,这支队伍在经过许多城镇和村庄时仍然受到了欢迎。

“根据年轻法师的警告,那个所谓的‘巫妖王’,黑暗中的威胁应该就位于北方。”达索汉说,“但是我们恐怕没办法集结足够的力量来毕其功于一役。而且‘巫妖王’也只是恶魔入侵我们世界的先遣军。”

加文拉德叹息一声。这些老骑士们都深知王国目前面临的是个什么状况。

普通士兵和见习圣骑士毕竟是要吃饭的,王国军的士兵甚至还要领军饷。如果贸然跨越大海去北方的冰冻大陆进行一场胜负未卜的北伐,那么海运或者维持传送门的损耗,绝对不是目前的王国能够承受得起的。

就算哪个少壮派军官真的独走发起了大远征,那他们也只能赶紧将其叫回来。洛丹伦又没有德鲁伊这种职业,这后勤问题谁能解决?

不过.......

“和暴风城人打交道我们走运啊。多年以前,有一个人从南方来,向我们警告将要面临的危机。”乌瑟尔在路上对他的战友说。“那时候他说的话听起来难以置信,他想做的事也匪夷所思,我想就连是泰瑞纳斯也不敢一下子就做出决定是否听从他的要求。

但是我一看到他那平静如水的目光,我就立刻明白,无论我们作出怎样的答复,那个人都必将通过不屈不挠的怒去,去稳步地达到他的目的。

最终,在那个人的带领下,我们经历了一场艰苦卓绝的战争,击败了敌人,并且用那场战争的胜利奠定了今日之联盟的基石。

而今天,又有一个人从南方,向我们警告另一场灾难,甚至可能是更恐怖的灾难。”

“不,乌瑟尔,”莫格莱尼反驳道,“吉米多维奇·弗里德里希确实是一个勇敢而心怀正义的年轻人,但洛萨爵士是一位高尚的领袖,带领我们击败了部落的入侵,还是索拉丁大帝的后人,我恐怕弗里德里希远远不能和他相提并论。”

“未来谁又能说得清楚呢?我们都是些老头子了,莫格莱尼。我们恐怕没机会见证未来的许多事情——但是小雷诺和达里安还能看到。到了他们长大的时候,时间自然会给出结论。”乌瑟尔把握着的战锤放到了肩膀上扛着,然后大步向前走去。

“喂,我说,”斯迪加特船长小声地议论道,“那些老圣骑士是不是把你当成什么先知了?我听到他们在说什么‘警告’之类的。”

“我当然不是先知。”费利克斯笑了,“但乌瑟尔勋爵亲眼见到了恐惧魔王,又在我的带领下径直地抓住了诺斯、玛勒基,还在许多座废弃营地、哨塔中查获了邪教的基地。

我又没有在他面前装神弄鬼,说些什么‘人类大难临头,黑暗之潮将滚滚袭来,整个世界都将燃起熊熊战火,这片大地已经沦陷了’之类的话,乌瑟尔他凭什么不相信我?”

“这听上去很像那些骗小孩睡觉的童话故事里面的先知喜欢说的话。”杜德摩尔说,“我真不知道你从哪里学来的。”

好吧,实际上是从某位真正的“先知”那里。

在半个月的旅途后,他们终于抵达了王城。

对于埃尔兰和索罗斯来说,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到达这座宏伟城市。

洛丹伦王城不是他们修建的,也不像暴风城那般故意设计得雄伟庄严,更没有各种笔直的线条或在阳光下散发耀眼光芒的白色石块。

洛丹伦的光线柔和,还充满了纤细柔和的线条,仿佛城市本身正在散发出温暖的光芒。即便不像达拉然那般空气中都溢出着奥术的芬芳,这里也别有一番典雅而祥和的氛围。

这时他们穿过城门,王城的钟声也随之敲响,大道两旁有许多人在围观,并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声,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没人为他们抛洒花瓣。

不过即便如此,那也算是对味了。乌瑟尔从此刻开始一直保持着沉默,倒是阿尔萨斯一直在不停地向两侧的人群挥手致意,看上去年轻的王子狠享受这种氛围。

许多人都把目光投向后面身着平民服装的人,似乎是想知道这些戴着红色袖章的家伙为什么能和白银之手的圣骑士一起进入王城。

这些反贼、海盗和术士也并不在乎围观的市民究竟得出了怎样的结论。大部分人很快便离开了队伍,他们需要在洛丹伦王城中选择并购买一栋大楼来作为雅各宾协会总部的驻地,并逐步将魔法学院和宣传部门迁移过来。

至于费利克斯·沃克帕廷,根据使者的传话,国王陛下想要召见他,所以他不得不跟随着乌瑟尔和阿尔萨斯一路走向王宫大门,穿过那宽广的庭院和数道敞开的大门,走过吊桥,通向王座厅。

和上次来这不一样。这次使者并没有带着他从侧面进入王座厅,然后让他在某个露台上就位。相反,他们径直地来到了王座厅的中央。

两旁并没有站立贵族或者联盟各国的大使,意味着这是一场私人会面。

洛丹伦国王端坐在他的王座上迎接他的朋友、他的儿子以及他儿子的“朋友”。时间已经在老头的身上展示出了效力,他的后背不像中年人那样挺直,眼角的皱纹也比两年前明显了不少。他的头发更加灰白,眼睛里也充满了疲惫。

“啊,我的儿子。看到你平安回来真让我高兴。”泰瑞纳斯说,一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父亲。”阿尔萨斯快步向前走去,他想要恭顺地跪下,但老国王却提前向前一步,赶在那之前给了他一个拥抱。

“蒙圣光洪恩的泰瑞纳斯陛下,”费利克斯及时地打断了这父慈子孝的一幕,“我上次出使的时候,曾向您警告过瘟疫的危害。那时您不相信有活人愿意成为‘巫妖王’的爪牙,并替它传播瘟疫,然后杀死自己身边的人。现在我们把这样的人给抓住了,他们的数量不少于一千——”

泰瑞纳斯松开阿尔萨斯,叹了口气,接着便把目光转向站在他儿子后面的人。“你想必就是吉米多维奇·弗里德里希法师?”

“很荣幸见到您,陛下。”

“如果我没有老糊涂的话,”泰瑞纳斯说,“你是以王室魔法顾问而非肯瑞托特使的身份来到这里的。现在希望你可以体谅一下一个糟老头子的心情,不谈这些,先让我和我的儿子叙叙家常。弗里德里希法师,你也可以先稍稍休息,缓解旅途劳顿,待会儿我会派人来请你的。”

王宫的侍从很快便走上前来,带着费利克斯穿过王宫的花园,带去为临时客人准备的房间。

这屋内装饰精美,各种各样的用具一应俱全,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大的雕花茶几,桌面上摆放着晶莹剔透的水晶酒杯和银质餐具,每一件都散发着低调的奢华,还准备了不少新鲜的水果,以及多年的美酒佳酿。

高耸的天花板上悬挂着璀璨的水晶吊灯,光芒四射,映照在四周镶嵌着金边的镜面上,折射出令人目眩的光影。墙壁上覆盖着细腻的丝绸壁纸,花纹繁复而精致,触感如丝般柔滑。墙壁旁边摆放着皮革椅子,而地面铺陈着来自奎尔萨拉斯的手工编织地毯,色彩斑斓,图案精美,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云端,如梦似幻。

窗边垂落着厚重的天鹅绒窗帘,深沉的色调与房间的整体风格相得益彰,拉开时,阳光透过落地窗洒满整个房间,映照在房间内的每一件艺术品上——墙上挂着几幅古典油画,画框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仿佛在诉说着历史的厚重与艺术的永恒。

房间的一角还设有一座小巧的壁炉,炉台上摆放着几件古董摆件,每一件都散发着岁月的沉淀与珍贵的气息。整个空间弥漫着淡淡的香氛,仿佛置身于一座宫殿,奢华而不失优雅,令人流连忘返。

这下费利克斯总算知道东威尔德地区农夫、渔民们的劳动成果都去哪了。他对这些东西毫无兴趣,只把穿在外面的法师袍脱下,然后把所有提供照明的设施统统关闭,倒在床上便睡了过去。

然而他当然不敢真睡,谁又知道泰瑞纳斯国王究竟对他有着怎样的看法?

约摸两个小时后,终于有侍从前来敲门。这位男仆怯生生地说:“先生,国王陛下想要见你。”

费利克斯点了点头,简单洗了下脸,然后便跟着对方穿过长廊,接着又在王宫里绕了不知道多少圈。他们并没有回到王座厅里去,而是进入了另一个房间。

男仆立即离开转身离开,只剩下泰瑞纳斯国王陛下独自坐在一张长桌旁。

法师简单地评估了一下,最终确认国王没有在这里准备什么监视法阵。

国王的面前铺开了一张地图,附近还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文件。他瘫开一只手,示意费利克斯在对面坐下。

“我一直想要见你,年轻人。”国王说,仔细地打量着费利克斯,面色平静不带一丝感情。“某种程度上说,你杀死了许多洛丹伦王国的官员和贵族,但是也消灭了许多邪教徒,间接地拯救了一座城市。”

“那些邪教徒无孔不入,陛下。”他回答道,“那些被我们消灭的官员和贵族都是他们的走狗,完全是罪有应得。如果您不相信的话,可以亲自派人去东威尔德调查。”

泰瑞纳斯轻轻摇了摇头,他显然不是来追究对方的“犯罪行为”的。在政治上,个人的道德是毫无意义的,因为政治作为群体意志与行为的最终体现,并不在通常的规则所能衡量的范围内。

换言之,政治可以犯罪,但绝对不能犯错——实际上,政治有权决定哪些行为是“犯罪”。

“他们再无孔不入,也远不如雅各宾协会神通广大,不是吗?”泰瑞纳斯说,“弗里德里希顾问阁下。”

费利克斯没有回话,他也确实没有回话的必要。

“根据我所了解到的情报,”国王陛下停顿了片刻说,“吉米多维奇·弗里德里希,原本是家住在北荆棘谷的一名冒险者,后来主动到阿拉希高地参与对抗巨魔的战斗,在这个过程中结识了不少斯托姆加德的国民,并与他们一起缔造了‘雅各宾协会’这个组织。

在阿拉希高地的战斗告一段落之后,‘雅各宾协会’从致力于消灭巨魔转变为致力消灭我国希尔斯布莱德地区盘踞的强盗与东威尔德地区滋生的邪教徒。

弗里德里希顾问,皇家密探指挥官贝尔蒙特交给我的这些信息应该无误吧?”

“......的确如此。”

“这是一项非常伟大的创举。”泰瑞纳斯从座位上站起来说,“你们往每个村庄都派驻了得力干将,建立了一套比‘敲钟’更加高效的响应机制,甚至还教那些农夫写字、学魔法,为他们发放武器,建立民兵。

以往我国军队总是难以消灭辛迪加,归根结底是一个经济问题——洛丹伦出动大军的损耗远远超过辛迪加躲进深山的损耗,联盟无法在这种持之以恒的消耗之中击败他们。

但你们不同。你们让那些农夫具备了相当的自卫的能力,这样辛迪加就不再继续有存在下去的土壤了。长久无法通过劫掠抢到食物和财物,这伙强盗也就不攻自破了,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会选择散伙,这时你再动员一群武装人员深入奥特兰克山脉去摧毁辛迪加的老巢,很容易就能彻底将其铲除。”

费利克斯心里有些慌乱,但仍旧只是微微点头,面不改色。老登,你究竟想说些什么?

“但是这些民兵却存在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们只能在本地活动。”泰瑞纳斯国王说,“毫无疑问,他们具备充分的自卫动机。但是,对于这些不得不种地养活自己的农夫来说,这几千民兵绝无可能跟着你离开家乡,从希尔斯布莱德前往东威尔德投入新的战斗。”

国王陛下眯起了眼睛,“而根据我得到的信息可以推测,雅各宾协会至少有一千名专职战斗人员,我恐怕肯瑞托给数学教授开的薪水远远不够养活这么多人。”

现在新任魔法顾问反而一点都不慌了,尤其是当双方都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以后。

“你的背后一定存在一个政权级别的势力。”泰瑞纳斯说,“而我的儿子,还有乌瑟尔,他们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弗里德里希法师,我想你在月溪镇那边一定身居高位,否则他们不会这样对你予取予求。而且,我见过埃德温·范克里夫,那时瓦里安陪同我一起视察守望堡的修建工作。

毫不夸张地讲,那人就是一个老实巴交的石匠,我根本不相信他有胆子造反,更不相信他能带领一群石匠壮大到足以对抗暴风王国的地步——那显然是别人的手段。

现在,你显然已经有了更好的选择,弗里德里希法师。”

国王目光灼灼地说,“我的儿子已经决定将你任命为新的魔法顾问,以取代比索·埃斯沙德,你应该清楚,这绝非是一般的荣誉。到目前为止,洛丹伦历史上的每一位国王之手都由牧师担任,但我想你很有可能打破这个惯例。我和乌瑟尔已经谈过了,他同样非常看好你。

怎么样,年轻人,现在选择的权利就在你的手中。”

见对方一直没有回应,泰瑞纳斯国王干脆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当初的我期望在我年轻的时候,就将洛丹伦的版图扩大到吉尔尼斯。我并不否认这一点,因为这时否认这一点没有任何意义。为了做到这一点,我还下令让军队制定了夺取银松森林和吉尔尼斯半岛的作战计划。”

泰瑞纳斯说,“但一个叫做艾德林恩·布莱克摩尔的叛徒向吉恩出卖了这一机密,我的计划也不得不搁置了下来。”

费利克斯点了点头,他知道国王说的就是萨尔前主人艾德拉斯·布莱克摩尔中将的老爹。他只是有点好奇,泰瑞纳斯和他说这些干什么,我们很熟吗?

“但真正让我完全放弃这一计划的,还是南方来的兽人。”

年迈的国王微微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当时,被我视作最大对手的暴风王国,突然遭到了兽人的袭击。洛丹伦朝野上下甚至还没有就我国应该怎么办取得共识,洛萨就已经带着瓦里安逃到了这里,并且告诉我暴风王国已经灭亡了。

那一天,我的心中既充满了欣喜,也充满了焦虑和恐惧。因为我知道,尽管暴风王国的综合国力比不上洛丹伦,但他们的历代国王都在和巨魔、豺狼人战斗。

那里民风彪悍,土地肥沃,有西部荒野这样的天然粮仓,还有十几个浑然天成的港口。他们和卡兹莫丹的矮人与侏儒也保持着友谊,可以用粮食和葡萄酒去换取他们的技术支持。

如果洛丹伦想要统一整个人类世界,暴风王国显然是我最大的敌人但就是这样一个王国,在短短的时间之内就彻底覆灭了。”

国王陛下叹了口气,“也正是如此,尽管许多贵族都持有反对意见,但我还是力排众议,下令将洛丹伦王国最精锐的全部军队都交给洛萨统一调度,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们不能守住人类的防线,那一切就全都完了。

那时的你还是个孩子,我不确定你是否知道这一点,但当时兽人的军队差一点就能攻破洛丹伦了,看上去只有奇迹才能拯救我们。当时我已经准备好将阿尔萨斯和佳莉娅送到库尔提拉斯去让戴琳寄样,但就在这时,奇迹真的发生了。

不知为何,部落的最后一轮攻势推迟了几天,于是洛萨和图拉杨的军队才及时地从奎尔萨拉斯回援,并将部落包围在了洛丹米尔湖畔。”

泰瑞纳斯明显说的是古尔丹背叛部落的事情。如果不是他带走了术士去追寻萨格拉斯之墓,气得奥格瑞姆分兵追杀,那么兽人很可能在攻破洛丹伦王城。

“人类差一点就将遭遇惨重的失败,”泰瑞纳斯说,“而导致这一切的,则是艾登·匹诺瑞德那个叛徒。

人类已经不能容忍再出现这样的叛徒了!那些兽人,它们只不过是一群名为燃烧军团的恶魔的马仔——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清楚,因为我也是从精灵们的警告那里听说的——这些恶魔想要征服我们的世界。

我原本并不相信这一点,但乌瑟尔却亲眼见到了那两个恶魔的存在。更令我气愤的是,斯坦索姆领主和壁炉谷副指挥官巴瑟拉斯以及他们的一大群手下都投靠了恶魔和邪教!”

年迈国王的语气突然变得严厉无比,“哪怕圣光也不能宽恕他们的灵魂!”

“所以,您的意思是.......”

“我们必须复兴阿拉索帝国,人类必须在第二帝国的旗帜之下团结起来,而那些叛徒也必将授首。”国王神情肃穆,至少看上去他确实是认真的,“这已经不只是我个人的一己私欲了,弗里德里希。兽人就已经足以让我们焦头烂额,如果有更多的怪物呢?

洛丹伦的很多贵族在击败兽人以后就觉得万事大吉了,他们尽可以只考虑明天早上吃什么,但我必须计之长远。以达拉然现有的魔法水平,连无副作用地摧毁黑暗之门都做不到。如果哪一天,更加可怕的怪物来了怎么办?”

费利克斯沉默不语。

“我已经足够老了,不是吗?乌瑟尔同样如此。”泰瑞纳斯说,“未来总归是属于年轻人的。我的生命将抵达终点,而阿尔萨斯总有一天会加冕为王,需要有人来辅佐他,而这个人必将成为洛丹伦王国的宰相和神圣阿拉索第二帝国的宰相,这是责任。

你恰好有这个能力。能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不是吗?”

统一人类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想法,但国王陛下的理想和教授的理想相去甚远。

教授理想中的那个国家,既不“神圣”,也不“阿拉索”,更不排列“第二”,而且不是一个“帝国”。

靠反贼来建立第二帝国,差不多得了。更何况早在第一帝国彻底崩溃以前,一部分人类和精灵就已经在海外的新大陆建立了他们的新家园,人家才是阿拉索帝国的正统继承者。

“泰瑞纳斯陛下,”他回答说,“我想您应该很清楚,辅佐您的儿子并不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情。他决定了事情,我们很难阻止他去做。

况且,我们的力量恰恰来自于普罗大众。

试想这样一种情况,一个部落有一位大奴隶主和五百名小奴隶主,他们共同统治着十万个奴隶。这样一个部落,它的动员潜力的极限是多少?”

“五百。”泰瑞纳斯国王干脆利落地回答,“那些奴隶主总不可能倚靠奴隶来保卫他们的部落。”

“正是如此。”费利克斯回答,“在铁匠尚不构成一个职业的时代,奴隶主对他们的奴隶在暴力上拥有着绝对的优势,但这同样意味着他们的军队经不起消耗,您应该知道,这样人类是打不过巨魔的。”

“这就是阿拉希部落的首领索拉丁大帝废除了奴隶制的缘故。”泰瑞纳斯说,“如今所有的人类王国都不允许奴隶制的存在。”

“作为自由民,农夫拥有比奴隶更多的政治权利,因此他们可以敲钟征召入伍,尽管他们的政治地位仍然远在军事贵族之下。但这还远远不过,不是吗?

您得知道,技术的进步是永无止境的。您可能难以接受,像提里奥·弗丁和伯瓦尔·弗塔根那样的圣骑士可以被一群工匠和农夫击败,但这就是黑暗之门十七年秋发生在西部荒野的事实。

我们在东威尔德发现了许多逃荒的农夫,他们宁愿逃难也不愿继续劳作,这是因为土地并不属于他们;作为对比,在暴风王国内战期间,月溪镇有一家车间的工人创造了连续工作十四个小时的奇迹,他们制造出的蒸汽直升机彻底击溃了暴风王国的狮鹫骑士。

战争在不断地改变。以前您所认为的高不可攀、无法逾越的‘主力军团’,在如今的战争中也将逐渐地沦为消耗品。那么,谁的社会更加平等,谁就能出动员更强大的力量。这种力量不仅是军事的,而且是经济的。”

这没什么,马克西米连·罗伯斯庇尔一向在法蓝西备受争议。丰矿的旺座认为他是伟大的领袖,而吉列的王佑则称他具有“变态心理”、“恐惧症”和“强迫症”。

然而在1940年被别人举办环法蓝西飙车大赛后,即便是吉列的王佑也全都集体匍匐在罗老师的脚下了。

无他,无非是雅各宾救国委员会真能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变出来一支大军,对旺代和里昂的叛党逐一发送火炮,在南特举办游泳大赛,还能在低地举办飙车大赛,爆锤普奥联军并接受尼德兰投降。

1794和1940的两场飙车大赛赛程一对比,胆敢质疑雅各宾协会的法蓝西王佑们就此尽数灭绝,只有盎—撒的史学家们出于ptsd还在继续谩骂。

“我知道。”泰瑞纳斯说,“你对成为阿拉索第二帝国的首任宰相之类的伟大‘荣誉’毫不在意,是因为在你的眼中,我们这些人注定是要跌得粉碎的。

但你有没有想过一点,年轻人,在无限的追求所谓‘平等’的道路上,你总得在某个路口向现实妥协。

哪怕是铁炉堡矮人先后打造出的两把武器,也不可能完全一样,更别提两个活生生、有灵魂的人,他们的种族、高矮、样貌、胖瘦、年龄、才智和体力绝不可能别无二致。你绝不可能要求每个人都完全相同,那么你的所谓‘平等’又岂不是空中楼阁?

不管你想要的社会如何‘平等’,又怎么能没有国王呢?就算他的头衔不叫‘国王’,也必然有一位领袖。就算不姓米奈希尔,也得姓普罗德摩尔或者乌瑞恩,再不济还可以姓范克里夫。

你显然痛恨那些尸位素餐、贪得无厌的贵族和官吏,那么你为什么不能凭帝国宰相的身份,以各种手段来粉碎他们?这同样能达到目的,我相信你有足够多的手段。”

费利克斯一言不发地盯着年迈的国王,而泰瑞纳斯的微笑也渐渐地消失在这顽固的沉默中。

室内归于一片寂静,空气也仿佛被冻结了。

平静地,甚至带了点好奇,泰瑞纳斯发问道:“——所以,为什么要追求‘平等’呢?”

泰瑞纳斯并不期望能得到任何回答,因为他已经见得够多了。实际上,谁又没有年轻过呢?

年轻的泰瑞纳斯也曾经想过要改变什么,让他统治下的平民生活得更好一些,但可惜的是,地精和侏儒不会将他所需要的东西用可以承受的价格卖给他,而那些支持王室的贵族也不希望国王的政策威胁到他们的产业。

等到泰瑞纳斯真有了崇高的威望时,他早已垂垂老矣,更何况一个人是很难背弃他所站立的大地的。

你们的理想再伟大,又能怎么样?在黑暗的政治里较短长,最终又是为谁辛苦为谁忙,为谁做了嫁衣裳?

国王陛下果然没有得到回答。他注意到面前的年轻人垂下了目光,比一道冰墙还有冷寂。

他对此毫不意外。泰瑞纳斯转过身去,“这事并不着急。算了,你先去吃饭吧。之后我会让仆人再把房间收拾一下,那里以后就是你的住处了。”

“——我们确实不可能要求每一个人都完全相同。”

费利克斯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声音很轻,但泰瑞纳斯国王还是听到了。

“平等确实有很多困难,自由亦非完美。”

年迈的国王注意到,阴郁的气氛消散了。年轻人抬起眼睛来和他对视,眼睛肿不曾有丝毫的迷惘。

——金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可惜我不能同时去涉足,但我坚定地选了人迹更多的一条,并从此决定了我一生的道路。

“我们也确实不知道一个理想的社会究竟应该是怎么样的。”年轻人说,“但是,我们至少已经知道理想的社会不应该是怎么样的。

陛下,请恕我告辞,如果您今天允许我全身离开这座王宫的话。否则的话,还请你下令卫兵缉捕我,并宣布雅各宾协会为非法组织,谢谢。”

泰瑞纳斯当然不可能这么做。吉米多维奇·弗里德里希是肯瑞托的著名教授,是斯坦索姆乃至东威尔德的英雄,是王子殿下和国王之手邀请的朋友与客人。

像这样的人,可以让皇家密探的指挥官贝尔蒙特继续派人暗杀,但却绝对不能正大光明地通缉。

于是,国王只能沉默地看着年轻人的背影,想再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这是他的错觉吗?恍惚之间,国王似乎注意到有星星点点的白光照在年轻人的脚下,顺着他所行走的道路向前延伸。

——老国王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