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风云4

一张雕刻着财神的桃符,一枚五铢钱。

桐桐借了这老儿五串钱,先去置办了一身衣物。天将冷,这身衣裳扛不了几天的!不仅是需要,也得叫人瞧着体面精神,绝不是缺那一枚五铢钱的主儿。

走在街上,看行人来往。而今普通百姓中的男性多穿着衣裤。上衣交领,长度在膝盖之上,裤子到脚腕。

女子多是短襦长裙窄袖,记忆中宫廷女子穿的更繁复,层次更多。尤其是‘破裙’,也就是间色裙,红一道绿一道的,拼接起来。但是呢,能拼多少道,这也有规定的。宫中拼接十二道,隋炀帝爱之,民间将此裙又叫仙裙。

桐桐不能着女装,男装等级森严,又该怎么穿?她买成年男性的上衣,穿在她身上如袍子,改一下腰身便像是道袍。

而后用幞头将头发包裹住,把自己洗涮干净,里里外外的都换成新的。从客舍中一出来,这老儿便眼前一亮:这小郎君当真是好面相,观之可亲。以这幅姿容见人,必可轻而易举取信于人。

桐桐将所有的桃符都拿了,装在褡裢里,而后说这老儿:“手脚麻利些。这些东西,转半天便送出去了。”

是是是!好好好!之前可说好了,钱财对半分。

便是对方藏匿一些,多占一些,也该是所得不少,比自己撂摊儿强些。

何止强些?

而今的人何曾见过这样的手段?一个如仙童一般的少年进了门,无所求,进的门来,只是看了人,或是说些吉祥话,诸如身康体健之类的言辞,或是说家中人身体是否有困厄之疾,便是这几日吃豆过度,她都能知道。

而后便说缘分,送财神符箓一张,转身便要走。

如何能叫人这般走?便是不喝茶,也该给茶钱方是礼!

这少年迟疑了一下,还是接受了好意,但随即又道:“若遇苦困之人,小子必伸出援手,若有福报,皆归主家。”

哎哟!原来是积德行善呀!是不是给的少了?

于是,桐桐便一褡裢一褡裢的往回背钱。出去的时候是桃符,回来的时候是钱币。那老儿点灯熬油的刻桃符,只恨不能一个人生出八只手来。

不过才短短一月,便已积攒了可在洛阳城购置宅院的银钱。

但江湖之人,四处飘零,怎会在一处落脚。

这老儿看桐桐,问说:“此营生可做,只不能总在一地做。小郎君可要远行?”

桐桐看了对方一眼,串钱的手一顿,“小子志在行伍,老人家可有指教?”

行伍?而今四处募兵,这倒也算是一个去处。自己正好解脱,岂不是两厢便宜?

他将存钱的罐子往前一推:“小老儿年迈,四处为家。机缘之下,得郎君所授秘法,免小人四处飘零风吹雨淋之苦。这些银钱,小老儿自愿留给小郎君……”

桐桐看了那钱罐子一眼,继续忙着手里的活。这段时间也把这老儿的底子摸清了,此人虽然四处飘,但却是良民之身。

这于自己而言,十分有用。

她就说:“老人家也说了,四处飘零,难免孤苦。我呢?又丧家败业,亲眷全无。你我这般缘分,不若……”

如何?

“你我以叔侄相称!”桐桐说着,就看对方,“敢问老人家贵姓?”

“免贵,姓林。”

“巧了!我也姓林。”

小老儿:“……”这小子的家里怕是犯事了,他需得良民之身应招。

桐桐朝这林老头一笑:“莫不是叔父不乐意?”“小老儿胆小……惜命……”可别是犯了掉脑袋的事,那可真能牵连死我。

“十岁的时候是一个模样,十二三岁又是一个模样,十五六的时候,再跟十岁相比,谁能认出来?”

“小郎君就不怕……不怕小老儿去告官?”

桐桐就笑了:“你一良民,是何原因四处飘零呢?听你口音,该是江淮人士。江淮富庶,人尽皆知……”

小老儿:“……”是啊!要不是不得已,谁愿意背井离乡、隐姓埋名?

“我观你给人占卜,常常佐以医理。但若有人问你,是否懂医理,你又矢口否认。我猜,你误诊过,治死了人。”

小老儿蹭的一下站起来:“不曾!是药之错,并非方之错……”

桐桐停下手里的活,拿着那一串钱摇了摇,发出悦耳的声响,“那就是说,我猜对了。”

小老儿:“……”

“便是误诊,出了人命,也可以财货和解。可你再回不得……那是否说明,对方是你得罪不起的?”

小老儿:“……”太精明的孩子都长不大。自己这把年纪了,愣是没摸到他的底细;可他倒是好,把自己的根底摸的一清二楚。他说的这个事,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他长叹一声:“小郎君说对了,小老儿确系江淮人士。年轻时,轻狂了些,下药猛烈……惹下祸事。这才以投师的名义离家……然则,这等徒弟,不过平白堕了师傅的威名而已。便也不曾上门!家里只当我遭遇意外,世上……再无林药郎。”

说完,就看这小子:这么动情的话都说出来了,你也该交底了。

桐桐怅然叹气:“小子真姓林,并不曾欺瞒老先生。”

这话如此的诚恳,眼神如此的真挚,林药郎信了。

“小子姓林,名桐。”桐桐比这个自称是林药郎的人编的更像,“家中确实父兄尽皆亡故!若问我……是否是犯了事……这个倒是不曾。”

不曾?我可不信。

“我们家是得罪了惹不起的人家。”

“谁家?”

“宇文家。”

啊?

桐桐叹气,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宇文述,宇文化及,宇文士及,宇文承基,宇文承趾……”

林药郎:“……”乡野小子绝不可能知道这些人物的名讳!多半以尊称时,谁能知其名?但这小子知道。

他似有所悟:“前太子坏事,受牵连着者众。”

桐桐又是一声叹:“……本也不过是奉命护送去岭南,谁知我父兄尽皆病故于半途。小子不知轻重,想查真相……便有人追杀,小子深知性命之险!你若告发,官府不会将我如何,毕竟我未曾触犯律法。但为了以防万一,小子怕是得死于意外了。”

林药郎:“……”这话听着就绝对是真的,“小郎君,不可轻信他人,这番言辞,再不可对外人讲起。”

“老先生是心怀慈悲之人!行医者有医者仁心,小子以为,先生乃是义士,可信。”

林药郎:“……”

“何况,先生想就此混迹于江湖么?以先生之医术,若应招入伍,为医官,何愁将来不得归乡?”

林药郎:“……”叫小老儿跟你上战场?黑心烂肝的,他说的话,一句都信不得。还说信任自己呢,转脸叫自己跟他走。要用自己给他一个新身份,偏还不信任自己,非得叫自己跟着他走。自己是年轻的时候走霉运,谁知道老了老了,这霉运又来了,怎么就撞上这么个煞神。

自己要是敢不跟他去,他转脸走了,不知道钻哪里去了。或是在山上躲一两年,等容貌变了样儿再露面呢。可自己呢?自己这把年纪,能跟他一样吗?就是跑也跑不快吧。

桐桐朝对方笑:“医官,不上战场,有何可惧怕的?”

林药郎干巴巴的笑了一声,“那就先等等……等等再说。”虽说朝廷常招募,可这不是还没招募吗?等等,再等一等,等到机会就跑。

桐桐看了看这一堆钱:“叔父,有一处小寺庙,寺庙边有一破败院落。如今天冷了,总这么住客栈也不是长久之计。不若,你我叔侄将其买下,就在洛阳城中安家,可好?”

林药郎:“……”行!在小老儿逃跑前,啥都听你的。

然后就看到破败的寺庙和破败的小院。

小院只三间土房,两个草顶子都没有,但是便宜呀!特别的便宜。

而且,这个院子属于寺庙的。桐桐曾在寺庙借宿过,她知道这个地方,也知道里面的和尚都是老实又和善之人。

桐桐站在寺庙跟前,看着已经模糊的牌匾:“大师傅,看不清名了。”

“方外之人,随缘便好。”

桐桐跳起来把牌匾摘下来,这才看清了浅浅的刻痕——福源寺。

她将匾额递给林药郎:“叔父擅雕刻,不若……”

林药郎朝大和尚笑了笑,接了牌匾:真会给我找事。

但还是很客气的问大师傅:“是否要更改。”

“不用!不用。”

“大师傅如何称呼?”

“法号空寂!”

“有礼了!”

大和尚还礼,把隔壁小院的地契拿出来,“施主劳神费力雕刻牌匾,可无功不受禄,小寺香火不旺,只能以此聊表心意了。”

林药郎:“……”这么老实的和尚,都不好意思欺负了。

那边桐桐把褡裢里的钱币全交给边上的小和尚:“这是我们叔侄供奉的香火钱。”煕緋整理

空寂:“……”好厚道的小郎君呐!

他扔寺里的人帮着叔侄把房顶该盖上,又把屋子规整好,院子用篱笆围起来,这便是小小一户人家。

房子过户籍时,空寂老和尚带着林药郎和桐桐一起去的。

和尚不打诳语,“这叔侄我是熟识的……”

隋朝的户籍管理极其严格,每个人都必须得交租税。只要活着,就得给朝廷纳税。户籍管的不仅是户籍,更是朝廷赋税。有人来作保,林药郎又有良民的照身贴。和尚说,这是福源寺请来雕刻佛像的。

如此,林药郎便不是无故离开原籍。再此做营生,那就能在当地交租税。要离开时,再去官府盖戳就好。

这么一番操作,桐桐以林药郎侄儿林桐的身份,洗白了身份。

什么杨青鸟?没有的!只有林桐,性别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