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玲被绑了双手双脚,嘴巴张不开,被九流术固定在石桌边坐着,只能以眼神向虞岁求救。
她今晚在回来的路上,忽然就被两个人给绑了,对方完全没给她还手的机会,还对她动手动脚,没说两句话就要现场将她开膛破肚研究。
还好背着药篓的男人好声好气地阻止了。
阿玲嘴里呜呜咽咽着,眼神拼命朝虞岁示意,心里尖叫喊着:姐姐要小心这个动不动就喜欢开膛破肚的坏女人!
“两位院长,好久不见。”虞岁笑眯着眼,礼貌地与站在亭子里的沈天雪和裴代青打招呼。
阿玲听了这话傻眼了。
——是姐姐认识的人吗?
沈天雪饶有趣味地打量着虞岁。梅良玉是常艮圣者的徒弟,太乙的圣者们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所以足够熟悉。
虞岁却不同。
沈天雪得知鬼道家师徒决裂,当即决定回太乙看热闹,回到太乙后,又得知常艮圣者的小徒弟在青阳干了一件大事,于是立即去往青阳。
当他们到青阳的时候,又赶上周国被异火烧毁震惊整个大陆,沈天雪忙得都不知道先看哪边的热闹才好。
如今见到虞岁,沈天雪显得很开心,夸赞她道:“你杀了素星,杀得好。”
虞岁:“……”
这话带给虞岁的冲击不小。
她从未想过有人会对自己说这种话。
沈天雪我行我素,不被他人和世俗裹挟,脑子也跟正常人不同。
虞岁知道这院里有除了阿玲以外的人在,却没想到是这两位。
裴代青哈哈笑着跟梅良玉打招呼:“你到丹国多久了?要不要我们带你俩玩两天。”
梅良玉深知这两位脑回路的与众不同,一点不惊讶裴代青在这种场合下说出的话。他伸手指了指被绑的阿玲:“两位院长,这是岁岁的妹妹。”
“妹妹?”沈天雪回头望去,“她也是素星的女儿?素星到底有几个女儿?”
梅良玉:“……”
阿玲眼珠子都停住,不敢动作,只有脑子还疯狂运转。
裴代青说:“我们在宣阳城的时候,遇见了素星的大女儿,来丹国又遇见了小女儿,和小小女儿。”
“她不是,”虞岁也没关心他们遇见楚锦的事,有些无奈道,“阿玲是路上捡的。”
沈天雪:“素星捡的?”虞岁说:“我捡的。”
“那你可是捡到宝了。”沈天雪伸手抵着阿玲额头,“这丫头体内有不少奇怪的虫子,跟蒋院长通缉的学生一样,又比那个学生更厉害。”
“阿雪,我看他们应该是知情的。”裴代青笑道,“人肯定是在小卫那边捡的。”
“那更好,不用我再解释。”沈天雪把玩着手中细长的弯刀,刀口抵在阿玲脖子,“那我可要动手把她体内的虫子抓出来。”
话音还未落下,她的手已经操控刀刃,刀光一闪,阿玲吓得呼吸停住,眼中却倒映出另一只手抓住了刀刃。
沈天雪遭到虞岁阻拦也没有要停止的意思,继续往前推进弯刀,迸发的五行之气化作无形的利箭飞射出去。
虞岁朝沈天雪露出一个柔弱和善的笑:“院长。”
她依旧稳稳地站在阿玲身后,五指虚抓着刀刃,阻止它无法前进分毫。
沈天雪抬眸,漆黑的眼瞳闪过妖冶的红光,三条紫色的狐狸尾巴自她身后扫出。踩在沈天雪肩头往前走的魅狐泛着红光的竖瞳锁定虞岁,张嘴露出尖锐的獠牙恐吓。
另一道相同的魅狐影子从虞岁的臂弯中走出,比身躯更加庞大的狐尾环绕在阿玲四周摇晃,魅狐暗紫色的眼瞳释放着魅惑的气息,无声对峙。
“你也会幻兽?”沈天雪惊讶过后又来了兴趣,“差点忘记了,息壤还在你这,那你拿息壤来换这个小丫头怎么样?”
虞岁一掌将阿玲推去身后,正面对上沈天雪。两道幻兽·魅狐展开庞大的身躯,狐尾缠绕凉亭,发力时瞬间就将亭子绞碎。
裴代青站在步道中,那边都打起来了,他还在跟梅良玉嘻嘻哈哈:“常老一直在找你,一年前还在燕国问我俩见过你没有。”
“裴院长,得罪了。”梅良玉抬起手,裴代青还没明白过来,金光一闪而过,人已经原地消失不见。
“阿青!”沈天雪立即回头。
如果只是普通的结界或者九流术,沈天雪一点都不担心,可裴代青刚才的气息和五行之气在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感应不到丝毫痕迹。
梅良玉举起手,手中拿着一串钥匙。
沈天雪当机立断要抓虞岁换人,谁料刚才摆出架势还要跟她过两招的人,这会脚底抹油跑得比谁都快,一眨眼就已瞬影到梅良玉身旁去。
“这是关着裴院长的钥匙,得麻烦您自己一间间去找了。”梅良玉和虞岁两人满脸无辜,一副好学生的模样将钥匙串扔给了沈天雪。
沈天雪扬手接过钥匙串,眯着眼道:“你俩一个拥有机关之心,另一个不仅有农家息壤,还有阴阳双鱼,也不怕东西太多烫手。”
梅良玉谦虚道:“您和裴院长跟我们比起来只多不少。”
“这般奇珍异宝,只会嫌少不嫌多。”沈天雪说到最后,声音仿若来自水下,牵引出阵阵涟漪。
梅良玉眼珠微动,视线所及整个院子都被沉沉的水流覆盖,突然降临的入水坠落感令人心头一跳。
他重新夺回身体控制权,站在步道中抬手截住从身后而来的攻击,梅良玉回头望去,对上虞岁惊讶的目光。
——幻术?
“师兄!”虞岁开口喊道。
——不是。
梅良玉刚松手,眼前的虞岁却忽地变作沈天雪,顺着他的手腕反折,五行之气的牵引犹如一座大山砸下,使梅良玉弯腰折身。
可他反应迅速,自折手腕没让沈天雪抓住,闪身退后拉开距离,刚抬眼,又见虞岁杀了上来,出手的攻势立即化作防守。
因为那不是幻术。
虞岁这次没有因为梅良玉而减速,甚至速度更快,红光一闪,黑刀从梅良玉眼前划过,一只黑色的蛊虫被劈成两半,随着刀锋回转,摔落在沈天雪脚边。
“沈院长,”虞岁立在梅良玉身前,回头望去,“你的移目蛊我们领教了。”
沈天雪扫了眼被虞岁劈成两半的黑蛊虫,面无表情道:“你知不知道这东西有多珍贵?你发现了说出来就好,一出手就是死招,小小年纪杀心太重。”
她知道虞岁有息壤,所以不会对她施展农家御兽和虫蛊之术,但梅良玉不一样,沈天雪从刚才的过招中试探出,梅良玉的体质不知为何和从前相比变得太弱了。
沈天雪若有所思地扫了眼梅良玉,摇晃着手里的钥匙笑道:“梅良玉,你现在的状态可有些拖累她。”
梅良玉也抬头笑道:“这话可不爱听。”
虞岁往前一步,截断二人的对视:“院长,你想要息壤,我愿意给你。”
“哦?”沈天雪扬眉。
虞岁收了黑刀说:“在我死后,息壤就是你的。”
沈天雪听笑了:“这和我杀你抢宝有何区别?我现在杀了你,还能快些得到息壤,不用再等三五十年。”
虞岁说:“可你现在杀不了我呀,我有的是办法跟你耗下去,在太乙之外,你还有丧命的风险。”
沈天雪不以为意:“杀你是有些难办,但杀你师兄可没那么难。”
虞岁摊开手,掌心出现一只金虫蛊,她扬着无害的笑脸道:“这是连心蛊,你若是伤我师兄一分,那裴院长就得痛十分。”
沈天雪神色不变:“你以为我会信这种小把戏?”
“那您就只好赌上裴院长的命了。”虞岁收起虫蛊,笑容玩味,“至少您现在连裴院长在哪都不知道。”
沈天雪手指缓缓收紧,打量虞岁的目光变得认真几分。
“常老可没说过他的小徒弟如此狡诈。”
“师尊他老人家确实话少。”
“世人倒是在传南宫明的小女儿是个弑母夺宝的疯子。”
“世人也传农家双圣欺师灭祖,是喜欢灭人满门的魔头。”
两人无声对视,片刻之后,僵持的气氛散了,沈天雪笑着语气随意地问她:“那你准备什么时候死?”
“还请沈院长再等上一段时间。”虞岁也开玩笑地回道,“我们就以八十年为限吧。”
“你还想再活八十年?”沈天雪震惊,“贪心至极。”
虞岁笑了笑没答话。
沈天雪目光虚点被九流术定在原地的阿玲:“把这丫头给我留着。”
说着便原地消失去找裴代青。
阿玲能行动之后松了一大口气:“姐姐!”
她没跑两步就停住。
虞岁正冷脸看着梅良玉不说话。
梅良玉倒是希望阿玲这会过来分散虞岁注意力,可两人视线刚对上,阿玲就当啥也没看见悄悄往后退走。
虞岁问他:“师兄,你还瞒着我什么?”
梅良玉正了脸色解释道:“前些日子机关之心用的太频繁,没有休息好。”
虞岁托起他自折的右手,眉心微蹙,梅良玉自己又给掰回去,只听咔哒一声脆响。
阿玲听着都觉得疼,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虞岁以为梅良玉当时能躲开,没想到需要付出这样的代价。
梅良玉再三向虞岁保证,是机关之心消耗过大,再养两天就能缓回去,虞岁这才作罢。
另一边,沈天雪很快就找到被关在巷外屋里的裴代青。
屋中的禁制在沈天雪用钥匙开门的瞬间破解,裴代青见到她,立马自己举起手来:“我没事,但那小子似乎有事。”
沈天雪心里松了口气,抓着他的手扒拉:“你有中连心蛊吗?”
“嗯?是连心蛊吗?”裴代青指了指桌子上的蛊虫,“确实是有蛊虫在屋里,但不在我身上。”
沈天雪:“……”
还是被那丫头耍了。
她看见连心蛊有反应,并且认可虞岁有给裴代青种下蛊虫的实力,所以才没有拿裴代青的命来赌。
现在看来,虞岁只是放了连心蛊在屋里,用来吓唬她,并没有真的要伤裴代青的意思。
“移目蛊怎么死了?”裴代青惊讶地望着沈天雪放桌上变成两半的蛊虫。
沈天雪没好气道:“被一刀劈死的。”
“南宫岁吗?变得厉害了许多。”裴代青摸着下巴,“下蛊的时候他俩倒是都没发现,我本以为梅良玉会察觉的,但他身子似乎变弱了不少。”
沈天雪说:“虽然不见他有受伤,但对他的感知确实不好。”
农家圣者到一定境界,都拥有了猛兽的直觉,和对死亡的敏锐。
“给我感觉像是命不久矣。”裴代青问,“南宫岁没发现吗?”
沈天雪哼笑道:“肯定是被他花言巧语骗过去了,她太相信梅良玉。”
裴代青:“看起来不像啊。”
沈天雪朝他勾勾手:“要不要赌一赌?”
裴代青笑着跟她往外走:“好。”
通过光核看到一切的虞岁:“……”
梅良玉不清楚,刚刚已经哄好的人,这会怎么又变了。
屋门开着,外面的院子石灯亮着烛火,暖光一片。阿玲蹲坐在外面,不敢进去。梅良玉险些也被虞岁赶出来,她站在堂内指着梅良玉说:“师兄,现在要么你我散伙,从此以后各过各的,要么你跟我说实话。”
梅良玉听到前半段就皱起眉头,立即猜出她是通过光核从农家双圣那边听见了不该听的。
虞岁问他:“你是不是要死了?”
梅良玉和她同时开口:“我大限将至。”
*
虞岁一直记着梅良玉神机术的副作用。
贺氏记录中,拥有神机·天地同调的人,寿命都不超过四十岁。
可那是经常使用天地同调才会造成的副作用,只要限制使用次数,就不该如此。
梅良玉这几年甚至约束自己使用九流术,不再像从前那般消耗五行之气,出手都只用八卦生术。
“我从没忘记天地同调的副作用,但不该这么早。”虞岁不相信,她以为他们有足够的时间的去寻找解决办法。
“父亲将机关之心给我,不是因为我机关术天赋很好,而是因为我有天地同调。”梅良玉说这话的时候低垂着眉眼,瞧着十分安静淡然,“我能早早地参透机关之心,与它融为一体,也是因为天地同调,所以我在很早之前,就已经通过神机术透支生命了。”
他并非长大后才因使用神机术消耗过多生命力,而是在小时候的无数个日日夜夜就已透支,早已无法返回。
虞岁没有想到这一点,此时被点明之后,反而有些茫然。
他的父母肯定知道这么做会有什么下场,可是却没有阻止。
是一开始就决定要牺牲这个孩子么?
梅良玉见虞岁不说话,往前走去:“岁岁,我发誓,我本就打算再过两天告诉你。”
他看起来俨然是冷静沉稳的,可天知道走这短短两步的自己心里有多慌。
虞岁竟然说要跟他各过各的。
绝无可能。
“真的吗?”虞岁狐疑地抬眼看他。
梅良玉伸出去的手轻抚着她的脸颊,轻微颤抖的手掌停止:“如果再过两天没有好转,那就是时间快到了,到时我必须告诉你。”
虞岁一动不动,望着他的眼珠漆黑如墨,不可思议的瞬间,让梅良玉看不透她究竟在想什么。
“我没有生气。”
可她却知道梅良玉在想什么。
虞岁说:“我会想办法的。”
她表现得十分冷静。
梅良玉以为她早有所料,所以才如此平静地接受了。
直到他发现虞岁开始不睡觉,一整天都守在他身边,才意识到不对劲。
梅良玉因为身体的疲惫感,休息的时间变长。他睡着的时候,虞岁就守在旁边,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不分白天黑夜。
阿玲被沈天雪捉去研究吓得大喊大叫也吵不醒他。
沈天雪和裴代青回来看热闹,虞岁也没有赶人。用沈天雪的话来说,她是来监督虞岁,不准她将息壤给除自己以外的人,顺便研究一下阿玲体内的虺虫。
这两人来都城前,在地下城见过卫惜真和诸葛灵。有关虺虫研究这部分,卫惜真专门请来二人,想听听农家双圣的意见。
沈天雪不见虫母本体,便觉无趣,偷偷和裴代青离开地下城去游玩丹国。
如今见到了虫母本体,沈天雪只觉得不可思议。
她抓着阿玲说:“你是十三境?”
阿玲瑟瑟发抖:“我不知道!”“那你体内的十三境神魂光核哪来的?”沈天雪轻轻拍着她的脸蛋,“虫母没能实现虺虫化龙,也没能进化成道蛊虫身,却给你变出了一颗神魂光核?”
“我真不知道!”阿玲气鼓鼓的,她被九流术固定坐在桌边,动弹不得,只能张嘴转眼表示自己的生气与可怜。
“在地下城的时候,我确实和别人不一样,会使些小法术,但那天我掉进蟲池里,那些虫子都朝我扑过来,然后我就晕过去了。”
她死也不会供出半点与虞岁有关的消息。
沈天雪绕着她走了一圈:“你的气根不稳,又散又乱,流派不定,最多只会八卦生术,凭空生出的光核没有定型,这颗神魂光核也是倒霉,生在你体内被白白浪费。”
阿玲不太服气,小小声地说:“我可以学啊!”
沈天雪没接话,而是回头喊花架下的虞岁:“她的神魂光核真不是你给的吗?”
“怎么可能,”虞岁头也没回,话说得无辜极了,“院长,凭空生出一颗十三境的神魂光核,简直骇人听闻,你确定没有检查错吗?”
这可不是第一次。
沈天雪眯了眯眼。
之前在太乙捡了个重伤要死的农家学生,本是将死之人,体内却重新长出了一颗五行光核。
他们当初可没在卫仁体内发现有被虺虫寄生的痕迹。
“算起来,你与他应该是同时期的学生。”沈天雪朝花架走去,“你认识太乙农家的卫仁吗?”
“认识。”虞岁点点头,“他在我娘手底下做事,从小监视我,在太乙的时候差点杀了我。”
沈天雪:“……”
还有这种事?
在旁边捣药的裴代青啊哈一声:“对了,卫仁不是会农家幻兽嘛!”
证明虞岁说的不假。
沈天雪又绕着虞岁转了圈唏嘘道:“你也是命苦,摊上这么个娘。”
虞岁笑了笑。她单手支着脑袋,看着睡在长椅上的人。
“那小子在哪?”沈天雪问裴代青。“在燕国,”裴代青说,“要去找他吗?”
“他肯定知道光核是怎么回事,当初让他蒙混过关,这次可不行。”沈天雪说,“去把他抓来问问。”
裴代青曾在卫仁体内放了双子蛊虫,就算他逃到天涯海角也会被追到。
听完沈天雪的话后,裴代青双指并拢在右手背一划,另一只双子蛊虫在手背幻化成为金色的字符咒文。他看完后咦了声,怪道:“阿雪,卫仁这会在南靖,年初那会我看他还在燕国。”
“他不在燕国杀人,改去南靖杀人了?”沈天雪接受得很快,“那就去南靖,”说着又一指虞岁,“你带上那丫头,跟我们一起去。”
“两位院长带上阿玲就好了。”虞岁似乎不感兴趣,“阿玲会愿意跟着你们去的。”
阿玲刚张开的嘴巴听完这话后又闭上了。
姐姐说我愿意我就愿意!
“不行,你必须去。”沈天雪才不管她,她轻踢长椅脚,吓得虞岁哎了声,抬头望去,“你天天这样看着他又能做什么?”
虞岁眨眨眼,又看回梅良玉:“看一面少一面,也许哪天突然就看不见了。”
她轻声细语,怕惊扰梦中人。
沈天雪却怔了怔,回头看向低头捣药的裴代青。
许多年前,裴代青也曾对她说过类似的话。
裴代青似有所觉,抬头朝她笑了笑。
沈天雪在虞岁和梅良玉身上看到他们二人过去重叠的身影,心中无言片刻,忽然听裴代青说:“如今燕国六州的土壤和水源都有了很大的变化,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去六州的时候,天上下的雨仿佛是会腐蚀血肉的黑雨。”
“六州没了息壤后,无论是土地还是水源变化都很大,这也导致当时外界的人没命进去,里面的人也没命出来。”
沈天雪皱眉:“好端端地说这个做什么?”
裴代青眼神示意梅良玉:“我们上次去,黑雨都不见了,原野绿地葱葱,水色清亮,像是被五行之气净化过一样。”
“他有千机之心,又有……”裴代青话还没说完,沈天雪就悟了,“天地同调。”
虞岁静静地望着梅良玉,没有说话。
沈天雪也看回他,惊奇道:“这小子是拿命在净化燕国六州的环境,估计是靠与海眼的连接,所以无论在哪,都能通过天地同调净化六州的山水土壤。”
燕国六州各地都有布置多年的机关阵,那些藏匿在地下隐秘的存在,旁人不知,梅良玉却一清二楚。
裴代青点着头道:“他让自己成为行走的陆地海眼,当初趁乱消失是对的,六州的变化会让其他人怀疑是息壤的原因,猜不到和他有关。”
要不是他们亲眼看见梅良玉的疲态,以及这两天趁他睡着探查过他的五行之气,又恰巧去过六州,也不会猜到这些。
沈天雪恍然大悟道:“那他确实该死。他完全就是用命在换六州的天,这都能不死,那就是老天偏心,我都要弄死他。”
虞岁不发一言。
沈天雪问她:“你早就知道了?”
虞岁点点头,沈天雪正要开口,就听她说:“刚刚知道了。”
沈天雪:“……”
算了,她才懒得管别人的感情事。
“我们出去走走。”沈天雪叫走裴代青,也带走了阿玲。
丹国这会正是紫藤盛开的时节。紫色的小花一簇簇地挂在藤架上,遮掩烈阳,投下阴凉,吵闹的人们走了,重归寂静的环境,让躺椅上的人眉头舒展了几分。
虞岁将落在他发间的藤花轻轻拂去,想起还在鬼道圣堂的日子。那时候师兄也常睡在圣堂的躺椅上,她在外面辛苦修行,累得要死要活,回头一看有人岁月静好舒舒服服地睡倒在椅子上。
她当时可嫉妒了。嫉妒地想把人一拳打醒。
如今手掌落在男人冰凉的脸上,却只是轻轻拂过,屈指轻弹他的额头。
“师兄,醒醒。”
“陪我说说话吧。”
梅良玉像是受到召唤般,眼睫轻轻颤动,缓缓醒来。刚睁开眼,就看见迎着和风坐在花架下的女人正望着自己。
虞岁伸着手掌在他眼前晃悠:“师兄?”
梅良玉抓住那只手放在双眼之上。
“凉。”虞岁想要收回去,被他紧紧抓着动弹不得。
“醒神。”梅良玉的声音发哑,听着还未完全清醒。
虞岁压低身子凑近他耳畔:“吵到你了吗?”
他勾着唇角笑了一瞬。
“不是要我陪你说说话吗?”
虞岁也笑:“那就说说你怎么用海眼和神机术净化燕国六州的事吧。”
梅良玉透过五指缝隙朝她望去:“这事你应该一早就猜到了。”
虞岁再次点头:“我们离开青阳的时候就猜到了,只是我一直没有向你求证。”
说着她又笑起来,无声的停顿像是在叹息无奈。
“我只是没猜到你从小就在用天地同调炼化千机之心,没猜到你净化燕国六州也需要神机术。”
“我的神机术和千机之心分不开。”梅良玉重新闭上眼,眼睫轻轻扫过虞岁掌心。
“师尊……他在太乙封印了千机之心,却也没有完全封印,所以我能学百家之术。”
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随时都可能睡去,却又带着明显的安抚之意。安抚紧紧抓着他的人。
“燕国六州的机关术士们,几十年里在各地布下了日月印和机关眼,它们连接外地的海眼,和机关之心,日日夜夜的更换六州的五行之气,净化土壤和水气。”
“日印土壤,月印水源。”
“海眼可以吸收六州的杂质,将它们卷入混乱之中撕碎或者净化,它本身就来自太乙的地火圣石,拥有足够的力量。”
虞岁凝视着他:“因为当时息壤被一分为二,才要布局这些吗?”
梅良玉轻轻摇头:“六州受制于息壤,他们谋划这些是要让六州的人彻底摆脱息壤。息壤的分裂,只是让六州的环境变得更加恶劣而已。”
“燕国六州无平术之人。”
“这是六州和机关家的约定,当他们能走出六州的时候,就是燕国覆灭迎来新生的时候。”
这个计划一开始就无法停止。
也许有过选择的时候。
在太乙,如果梅良玉选择永远不恢复记忆——
虞岁想到这里手指一颤。
梅良玉仍旧继续说道:“当初我想,净化六州天地,但仍旧让他们依赖息壤提供的力量,再使六州环境更改,让外面的人无法适应六州的环境。
这样一来,六州部落就能为你所用。”
“这个计划师尊知道吗?”虞岁问,“当初他为何肯定能在太乙护着你不死?”
“也许是知道的。”梅良玉说。
他没有多说。
常艮圣者从未明说过,但从细枝末节处能推断出。常艮圣者不动杀手斩草除根,是因为他也需要机关家的力量来完成某种目的。
“是地核之力吗?”虞岁猜测道。
“跟我猜一样。”梅良玉玩笑道,“我都做好了回去找他请教的准备了。”
虞岁说没必要,他们这有现成的太乙圣者。
晚上沈天雪带着人回来,就被虞岁喊到花架下,请教关于地核之力不死的原因。
沈天雪听完,恍然大悟:“原来这老头真的知道怎么掌控地核之力,以前我就怀疑了。”
裴代青在给梅良玉把脉,听完也道:“现在的二十四圣,常老在位的时间最长,按照从前的记载最多四十年,地核之力就会失效,另选圣者。”
沈天雪坐在石桌边,单手把玩着一只琉璃酒盏,若有所思。
“所以师尊当初的打算,是用地核之力为师兄续命,不是圣者境界,也能被地核之力选中?”虞岁发问。
沈天雪扑哧笑了声,朝她勾了勾手指:“你们师徒真有趣,我倒是知道差不多的法子,可以为你师兄续命,你要不要听听。”
“当然要听。”虞岁似乖学生般,在她对面坐直身子。
“你拿什么跟我换?”沈天雪问。
“八十年再减十年,沈院长可以提前十年拿到息壤。”虞岁肃容承诺道。
沈天雪:“……”
听起来是有些划算的,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裴代青在旁道:“这法子跟常老的也差不多。”
“也是用地核之力续命?”梅良玉问。
“没错,其实地核之力不止太乙存在,我和阿雪怀疑在南靖也有。”裴代青拿着药锤起身,在梅良玉的上身的经脉穴位敲敲打打,慢悠悠说道,“南靖皇贺心思知道吗?”
梅良玉轻扯嘴角,神色似笑非笑:“如今大陆存活的唯一一个道法双修的圣者。”
“他早该死了。”沈天雪说,“偏偏还活着。”
“当年他中了我和阿雪的百农掌,经脉全碎,光核生裂,必死无疑。”裴代青说到这忍不住笑了笑,“也是他命不该绝,有的人就和你一样,生来就被上天眷顾。”
裴代青拿着药锤敲了敲梅良玉的脑袋。
梅良玉动了动眼珠:“不敢苟同。”
“地核之力的存续与光核聚气有关,”沈天雪撑着下巴打量虞岁,“你们的师尊,虽然除去肉身鬼道化神,但我猜,他的神魂光核必定还在。”
“太乙之内,地核之力保他不死,换另一个角度看,地核之力也连接他的命脉。”
“鬼道化神,肉身消解,光核与气共存,也就是融为一体,光核没有了独立的具象化。”
“但地核之力必须以他的神魂光核做连接,所以会重新将他的光核具象,也就是说——在太乙,有一颗与常老性命连接的神魂光核被藏起来了。”
只要是九流术士,炼化五行之气,具象九流术,就离不开光核。
沈天雪摆弄着色彩艳丽的酒盏,戏谑道:“你俩不用这么看我,这个秘密我跟不少人说过,这两年在太乙找常老光核的人可越来越多了。”
“二十四圣么?”虞岁问。
沈天雪朝她比了个嘘的手势:“就是一场寻宝游戏而已,看谁愿意赌上性命先找到,你俩也要加入吗?”
虞岁似在认真思考:“如果那颗光核能给师兄续命。”
“不如先去南靖看看,若贺心思是靠在太乙之外的地核之力续命的……那可比去找常老的光核要容易的多。”裴代青劝道。
“阿青,你别小看这帮年轻人啊。”沈天雪瞪他。
裴代青从椅子后绕过去,讨好地给沈天雪锤了锤肩膀:“贺心思那边是我们的猜测,正好让他们师兄妹去证实看看,如果不是地核之力,就再与贺心思赌一场,这次他必死。”
沈天雪舒服地眯起眼,大手一挥:“那就这么定了,明儿出发南靖。”
虞岁没有反对。
等阿玲吃饱喝足,就被沈天雪叫去一旁修行,练到一半,又把虞岁也叫过去,要教她几招农家幻兽,让她装作自己的徒弟去找贺心思下战帖。
梅良玉一碗接着一碗地喝裴代青递来的续命汤药。
看着花架外的沈天雪和虞岁,裴代青感叹:“这么大的事,换做是阿雪早就跟我翻脸,给我骂得狗血淋头,看看你师妹,对你半句恶言狠话都没有。”
梅良玉喝药的动作停住,侧目往虞岁看去。
并非如此。
虞岁对梅良玉的隐瞒很生气。
可自从杀了素夫人后,虞岁就失去了对任何人愤怒的资格。
“沈院长弑师灭门有后悔过吗?”梅良玉低声问道。
裴代青笑眯着眼,看着沈天雪答:“她不悔。”
“只是输了。”梅良玉却道。
裴代青温和带笑的脸平静了一瞬,随即又扬唇,笑得像只弥勒猫:“你我都一样,输给天道伦常。”
“生身之恩大于人,养育之恩大于天;生恩塑骨血,养恩造身心,纵使其中恩怨只个人明了,但只要一出手,那就是输了。”
裴代青的声音温柔又平和,却拥有无比强势的力量。
梅良玉看向裴代青。
他们并不知道裴代青和沈天雪的过去,不知道他们师门的具体恩怨,只知晓农家双圣弑师灭门的恶名。
世人唾弃,忘恩负义,大逆不道。
其中缘故无人知晓。
梅良玉望着裴代青时明白了,如今旁人也是这般看他和虞岁的。
“看我作何?”裴代青摸了摸脸。
梅良玉却笑道:“对他们来说,只有死了才能赢我们。”
说罢,低头喝药。
裴代青笑着端起茶杯与他药碗一碰,发出清脆声响。
沈天雪拿虞岁的幻兽与素夫人比虞岁安静听了会 表示自己不想听人频繁提起素星 如果一直这样 她就不跟沈天雪学了。
“人是你杀的 现在又说不想听人提起
你怕什么?”沈天雪怪道 “难道你后悔了?”
虞岁摇摇头:“沈院长 你不必试探我。”
“我试探你什么?”沈天雪好笑道。
“沈院长想从我身上找你当年的影子 可若是我们角色互换 未必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虞岁看向池中倒影 神色平静。
“我无法知晓沈院长你的恩怨和感受 你也无法知晓我如何会走到这一步 尽管我们同样做出了大逆不道之事 被世人批判 可就算是这样的同类 也无法完全理解对方。”
沈天雪听完这番话 沉默许久。
她也和虞岁一起望向池中 夜风吹皱水面 晃荡的涟漪散去又来 等水面归于平静时 似乎什么也未曾发生过。
只有带来动荡的夜风和随之摇摆的池水明了。
“你说得没错 ”沈天雪朝花架下的人望去 “可再来百次千次 我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虞岁则抬头看着夜幕 零散星辰入眼 她轻轻扬眉:“输给天道伦常 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