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后,南靖王都。
这几天小雨不断,街上行人撑着纸伞来往,从高处往下看去,像是一朵朵开在雨天的花,五颜六色。
虞岁将窗户往外推开些,朝着王宫方向望去,她微微眯着眼,透过放出去的光核看见高墙宫门前跪着不少人。
雨天跪倒在宫门前的人们都穿着军部官服。
“田将军,快些起来回去吧。如今李将军只是下狱,陛下还未定下刑罚,你如此相逼,岂不是害了李将军。”
刑水司的刘副长对着田佑平低声劝道。
“陛下让圣女裁决此事,圣女表明了与李将军有仇,如何善了?”田佑平虎着一张脸,目光锐利,“我们几人的命都是李将军救的,如今她有难,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刘副长劝了一会无果,甩袖离去。
没多久,一辆马车入宫,从田佑平等人面前驶过,未作停留。查验通行证时,车内的人挑开帘子一角朝跪倒雨中的人望去。
钟离雀还没看清雨中的人长什么样,帘子就从她手里滑落重新遮上。
“为何不让我看?”钟离雀回头问坐在对面的盛暃。
“这趟不能见光,少惹是生非。”盛暃闭着眼休息。
钟离雀坐正身子,双手放在膝盖。
这两人——
虞岁还未来得及细想,光核就在进宫墙的瞬间碎掉了。
如今她可以将从灵傀体内取出的光核放置在九州星海内,延长光核存在的时间,对外放出去当作核眼的,大多是八境以下的光核。
这南靖王宫的结界也有点意思。
虞岁回头,沈天雪坐在桌边看听风尺。“做什么?”她头也不抬地问道。
“六国的人都在往南靖聚拢。”虞岁说。
“所以才热闹啊。”沈天雪哼道。
“院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什么?”沈天雪不以为意。
虞岁又往外看了看,问:“他们是要在南靖解除六国不战誓约吗?”
“你都知道了还问。”沈天雪翻了个白眼,“他们偷偷摸摸带着浮屠塔碎片来南靖,打算瞒着水舟解除誓约。”
“水舟不同意?”虞岁有些意外。
沈天雪说:“水舟认为不战誓约和异火灭世的预言有关,之前异火爆发,不是只烧了周国吗?”
虞岁有点疑惑:“可解除不战誓约,六国开战,不是更不利于研究异火,拯救玄古大陆吗?”
“自认为拥有拯救他人的力量是一种傲慢。”
沈天雪起身来到窗前,伸手去接外面的雨丝:“自认为拥有夺走他人生命的力量也是。”
虞岁沉默。
“你想错了,得解除不战誓约才行,否则,一直有一股力量压着我们。”沈天雪望向阴沉的天空,“这才更不利于他们共同对抗异火。”
她轻声哼起歌谣,风雨欲来,她却觉兴奋期待。
“你先自己想办法怎么进宫吧,那四方通天大阵可没那么好对付,要是你刚来就暴露……噢,忘记告诉你,那些人若是真的在南靖解除不战誓约,常老肯定会来。”
沈天雪丢给虞岁一个“你自己保重”的眼神。
“说不定他老人家已经比我们先一步到南靖躲起来了。”
虞岁拨动窗前的红色纸风车,得知梅良玉和裴代青去城外勘探地下是否有圣石地脉的痕迹。
“我今晚去一趟刑水司。”她回复梅良玉。
李金霜这事因为她而起,可不能眼睁睁看着李金霜被南靖处死。
至于钟离雀那边——
虞岁走到桌前,看着沈天雪没有带走的听风尺。
沈天雪去而复返,指着听风尺说:“我忘记带了,怎么,要给你买一个吗?”
虞岁摇摇头。
沈天雪走到她身边,一同看着尺面:“好像不止我们收到这条神秘传文了,楼下的人都在议论此事。”
*
荀之雅回南靖,带着证据揭露皇叔荀瞻的所作所为。南靖皇震怒,当晚就杀了荀瞻府上的所有人,迁怒新立的圣子,恢复了荀之雅的圣女身份。
南靖皇命人彻查,表明态度,要惩戒所有伤害过圣女的人。
李金霜自从太乙回来后,就被南靖皇重用一路高升,让李家重归辉煌。
圣女回归,清算旧账时将李金霜也算进去了,只是罪名有些模糊,刑罚可大可小。
贺心思的意思,要怎么处置李金霜,都看圣女如何决定。
入宫的马车朝着连枝园赶去,走的偏僻小道,遇上巡逻守卫只给通行令牌,不见人。
钟离雀再次挑帘,闭目的盛暃睁开眼来,压着眉宇间的不耐。不等他发话,钟离雀倒是问道:“南靖以荀氏为尊,为何圣上却?”
“圣者避国姓。”盛暃淡声道。
钟离雀侧目瞧他:“是你们九流界的规矩吗?”
“是南靖的规矩。”盛暃蹙眉。
南靖历代圣者境界的王都没什么好下场,为了避免灾厄,便有了圣者避国姓的规矩。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当今圣上也是贺氏子弟。”钟离雀看回车外。
盛暃搭在膝上的手指轻点,车帘被强制放下,钟离雀像触电般收回手,不解地回头朝他望去。
“贺氏子弟?”盛暃移目看去。
“三少爷出发前没看听风尺吗?”钟离雀目光落在盛暃腰间,“我收到了一些不知真假的传文,牵扯顾乾,还有当今圣上。”
盛暃没拿自己的听风尺,而是御气抢走钟离雀的。
“这上面说,贺氏是研究神机术的大族,贺老祖曾为九流神机排名定榜,是为隐世之族,但后来又道,其实贺氏一族千年来都在幕后操纵六国局势,掌控六国王族争斗,还有三姓使者为贺氏卖命,尊贺氏为王。”
盛暃听着钟离雀的声音,目光落在尺面几行字:
贺家三姓使者,分为姜、纪、赵。
“传文里例举了不少人来证明,燕国赵余乡,周国纪散知,青阳姜丁,南靖纪谷顺等,都是些赫赫有名之人。”
盛暃面无表情地说:“这三姓遍布六国,光是同姓的村镇六国加起来就有几千上万,若真的如你所说是家族传承,未免太夸张了。”
钟离雀以目光虚点他手中的听风尺,示意他继续看下去。
“如三少爷所说,三姓遍布六国,是很常见的姓,所以这三族以‘接引’之名筛选,选同族中命定之人,换血洗练肉身神魂后,继承贺氏研究的神机术。”
“这上面写道,只有继承贺氏神机术的,才是真正的三族之人。”
盛暃细细往下看去,传文暴露的还不止贺氏的秘密。
“我对你们九流界的规矩不清楚,不知道这神秘传文说的可是真的?”
“无稽之谈。”盛暃没什么表情道。
钟离雀继续说道:“传文后面写,顾乾是贺氏子弟,如今跟圣女一起行动,是觊觎南靖王室,要利用圣女拿下南靖的江山,推圣女去做傀儡。”
“剩下的……”
钟离雀没有继续说下去,盛暃已经看到了。
贺家有此传闻,再加当今南靖圣上偏偏改姓为“贺”,虽然圣者避国姓是南靖的传统,但总有人会疑心为何如此巧?
贺心思在南靖的风评十分极端。追随他的人是他的狂热信徒,愿意为他付出生命。
不喜他的人认为他专权独断,嗜杀成性,是暴君,贺心思每年都能从朝堂里清算几个对他不满的人杀鸡儆猴。
至于那帮王族宗门……心思更不好猜。
有畏惧,也有恨意。
“谣言而已,你不会拿着这些话往外说吧?”盛暃看完后将听风尺还给钟离雀。
钟离雀摇头。
盛暃刚要松口气,又听她说:“只是我为何会收到这些传文?”
盛暃没来得及回答,连枝园就到了。
马车停在小门外,盛暃带着钟离雀下车入园。院内屋墙各处都长满了凌霄花,远远看去像一座花房。
院内已有不少人,气氛却不太好。每个人都拿着听风尺,神色古怪。
盛暃见状,心里已经猜到几分,可他没有主动提起传文的事,而是看向站在主座前的顾乾问:“圣女为何不在?”
“刚才被陛下叫走了。”顾乾将听风尺放在桌上,目光锐利如猎鹰巡视领地,“现在满城都在议论听风尺上的神秘传文,你们应该都收到了吧?”
圆桌边或坐或站着不少人,他们都将听风尺放在桌上,点亮的尺面有密密麻麻的字符咒纹,无一例外都跟钟离雀拿给盛暃看的传文一模一样。
盛暃也将听风尺放在了桌上:“我没收到。”
屋中的人都来自六国。
丹国的大公主,太渊的阴阳家圣女,燕国的太子等。
“为何你没有收到?”丹国大公主秦以冬,盯着盛暃严声询问。
盛暃看都没看她一眼,摆明了无视。
“这传文不是今天才发的,我叫人去查过,这传文从一个月前,就在各国各地陆陆续续的出现。”顾乾解释道。
他的目光扫过闭目养神的燕国太子;正襟危坐的太渊圣女,又道:“你来之前,我和其他人对过时间,我们都是今早收到的传文。”
盛暃看向已经落座的钟离雀。“我是出发前收到的。”钟离雀说,“小桃从外面回来,说路过的酒肆街巷都在谈论这则神秘传文,似乎这传文今日才在帝都大规模散播。”
“通信院查过了吗?”盛暃问。
出现这种情况,通信院第一个被问责。
“通信院已经被百虫司控制,联合刑水司追查,只许进不许出。”顾乾道。
南靖刑兵十三司,百虫司是南靖皇手中的利刃,贺心思说杀谁就杀谁,擅长抄家灭门的活。
让百虫司去守着通信院,看来那边是要见血的。
只不过这种操控听风尺的手段……盛暃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虞岁。
“圣女一时半会应该回不来,今日……”顾乾的话还没说完,太渊圣女涂妙一已经起身,圆润小巧的耳垂挂着一对晶莹剔透的红珠,随着她的起身,珠内似有铃声脆响。
“既然今日人不齐,那我就先告辞了。”涂妙一彬彬有礼道。
“慢着,”盛暃拦道,“就算圣女不在场,也可以对碎片进行滴血仪式,等圣女回来补上就行。”
涂妙一笑道:“这和约定的不一样。”
秦以冬也起身道:“没错,想要给浮屠塔碎片进行滴血仪式,必须所有人都——”
“所有人都得在场进行仪式,但周国覆灭,哪来的王室继承人?”盛暃打断她,看向一言不发的燕国太子,“燕太子说的周国王室继承人,在第一次的仪式中不也没有现身当场?”
燕国太子双臂交横胸前,背靠着椅子,姿态放松,容颜平静,好似正在安然睡梦中。
“不是,两位的要求都有些好笑了吧!滴血仪式需要各国王室血脉才行,你们青阳和太渊都只带了血瓶来,人影子都不见一个,怎么我们带了周国的血瓶就问我们要见人了?”
燕太子身后站着的抱棍绿衣少年眉眼不屑地扫过众人,他眉眼生得张扬不羁,傲气十足。
邹野喜冲顾乾扬扬眉:“还有你,这传文上面都说你是贺氏子弟,来偷取南靖江山的贼子,你还敢在这里代替圣女主持仪式,脸真大!”
这不就是坐实了传文所言。
顾乾刚要开口,所有人的听风尺都传来嗡的一声被点亮。
新的传文涌入。
盛暃忍着恶心感拿起听风尺查看,他收到了两条传文。
第一条揭露贺氏传闻。
第二条揭露六国使者正带着浮屠塔碎片相聚南靖解除不战誓约。
“唯有各国王室活血滴入七片浮屠塔,进行滴血仪式七日,才可使碎片重组。”秦以冬念完这话,冷笑着发问,“你们竟敢在这时候泄密,不怕水舟的人立马赶来吗?”
邹野喜夸张道:“大公主说得没错啊,这上面写着解除不战誓约的办法,这可是机密啊!不用脑子想就知道是这屋里除了大公主以外的人对外泄露的,你们还不快赶紧给大公主一个交代!”
“你!”秦以冬气急,险些将手里的听风尺给他砸去。
“燕小川!你还不快管管你的奴仆!”
燕太子依旧没反应。
“哎,小爷可不是他的奴仆,是他的恩人!太子的恩人!”邹野喜不满的纠正。
“什么太子,”秦以冬嫌弃道,“燕王室的傀儡而已,来路不明的私生子,也能当燕国的太子,你们燕王室的门槛可真低。”
“彼此彼此啦,丹国现在什么情况大家又不是不清楚,大公主,你们丹王室要是门槛高,就不会被外姓人掌管,连出个门都得问问你身后的司徒大人准不准。”邹野喜嬉笑道。
秦以冬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余光却不由自主地往站在后方远处打瞌睡的男人看去。
司徒瑾似乎没能听见他们的争吵,他像是刚刚睡醒,正拿着听风尺看是出什么事了。
“再说——我又不是燕王室的人,大公主你再怎么骂燕王室我也不会生气,我甚至不是燕国人啊。”
邹野喜手指转着听风尺,神色悠闲,根本不在意传文带来的风波。
“我看对外嘴贱泄密的人就是你!要是水舟的圣者过来,我让他们第一个先杀你!”
秦以冬在和邹野喜斗气吵嘴的时候,顾乾和盛暃互望一眼,彼此都看出了对方所想。
——是虞岁。
能利用听风尺发出传文还不被查到的人一定是她。
他们在地下城打过照面,虞岁与贺氏交恶,又对顾乾抱有敌意,所以才会在传文中透露出对顾乾的恶意,污蔑他要利用荀之雅夺取南靖江山。
顾乾的内心复杂。他既为自己猜中虞岁的心思和行动而激动,又因为虞岁的行动而心痛。
他和岁岁之间为何非要到这种地步?
岁岁阻止他们解除六国不战誓约有什么好处?还是说她仍旧对南宫家有怨有恨,王爷要做什么,她就要反着来。
不免有些孩子气了。
上次和虞岁打过照面,一切解决地下城爆发的兰毒后,顾乾就认为他还有机会可以改变虞岁。
顾乾收起听风尺,对众人道:“幕后之人一定就在南靖,现在事情暴露,你们最好不要出宫,防止不测。”
“不出宫有什么用?水舟肯定会来人!”秦以冬问,“到时候该如何?水舟说不定会从我们手中抢走碎片,还不如赶紧完成仪式,在水舟到达之前解除誓约。”
“滴血仪式需要七日,我们还差六日,六天的时间,足够水舟来人了。”涂妙一瞧着不慌不忙,“先看看通信院那边有何消息,发布传文的人既然知道滴血仪式,说不定也知晓我等的身份和位置,诸位可要小心了。”
秦以冬似要摆烂,直接问司徒瑾:“现在怎么办?”
“今天没法完成仪式,那就走吧。”司徒瑾说。
秦以冬根本不敢拒绝,冷着脸跟在司徒家身后。
涂妙一也带人起身离去。
邹野喜拍了拍燕太子的肩膀,年轻人这才睁开清明冷漠的眼起身。
“拥有周国王室血脉的是谁?”盛暃问燕太子。
燕太子脚步不停,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盛暃释放五行之气,威压直冲燕太子。邹野喜跟在燕太子身后,背手挽了个棍花将威压散去,两人都没有回头。
如今想要通过浮屠塔解除不战誓约,必须要有周国王室血脉的活血进行滴血仪式。
偏偏周王室被异火团灭,现下掌握着周国王室血脉下落的,是燕太子。
“让跟着他们的影卫小心些。”顾乾吩咐道。
“周国血脉查出来是谁了吗?”盛暃转而问顾乾。
顾乾摇摇头。
“还没有头绪,跟他接触过的人都查过了,不是。”
“你们以前不是关系不错吗,不如你亲自去找他问问。”顾乾提议。
盛暃没答,垂眸看桌上的听风尺。钟离雀将听风尺收起来,准备离开。
“给我。”盛暃却朝她伸出手。
钟离雀不解地抬头望去。
盛暃说:“既然对方能操控听风尺知道我们的行踪,那就不要再用听风尺联系,再将听风尺都送去通信院查一查。”
“只查我的吗?”钟离雀问。
“不止。”盛暃拿走她手里的听风尺。
钟离雀没有阻止。
盛暃将听风尺交给顾乾,两人目光对视的瞬间,顾乾就明白他的意思。
钟离雀的听风尺被送往通信院,将里面的传文全部查了一遍,没有什么异常。
顾乾跟盛暃说,钟离雀与家中报平安的传文里,没说过他一句坏话。
“我不是让你查这个。”盛暃无语。
“那就没有值得深究的事了。”顾乾说。
“我听说当初是楚锦非要查钟离雀的听风尺,才有了后来那些事。楚锦怀疑钟离雀的听风尺里有某种证据,和通信院操纵听风尺有关。”盛暃低声说道。
两人站在通信院外的大门角落,再往外是守着通信院的百虫司的人。
钟离雀则在马车上等着,没有过来。
“你怀疑钟离雀跟岁岁私下通过听风尺联系?”顾乾问。
“她们以前关系不错。”盛暃道。
顾乾点点头,有点印象:“可那是小时候,后来素夫人插手,岁岁就跟钟离雀断了来往。”
“那段时间你我都不在帝都,哪里知道其中真相?”盛暃眯着眼,深思道,“何况我二哥又很乐意从中帮两人牵线。”
“那也只能说是有嫌疑。”顾乾说,“现在听风尺里没有查到有用的东西,也就没有证据。”
说完又想了想,猜测道:“难道你这次走这一趟,还有别的目的?”
和钟离雀有关,或者说是与钟离家有关。
盛暃没有回答。
有人过来找顾乾,他暂时走开,一会后回来说:“李金霜被关在刑水司,如果岁岁已经到帝都了,说不定会去找她。”
“这是出入刑水司的通关令牌。”顾乾将令牌递给盛暃。
盛暃伸手接过。
“你先回去等消息,陛下那边叫我,我得过去一趟。”顾乾又道。
盛暃带着钟离雀出宫。
钟离雀问:“听风尺里的内容还没查完吗?我发的传文并不多。”
闭目养神的盛暃睁开眼朝她望去。
钟离雀挑着车帘看外面,没有回头。
她看出盛暃这次是借口查她的听风尺。
盛暃被钟离雀挑明,也不见尴尬,反而直接道:“不如你自己说有什么问题,也省得我找人查。”
钟离雀对盛暃的不要脸表示震撼:“三少爷,你以什么身份和目的知道这些?”
盛暃脸上挂着阴冷的假笑,盯着钟离雀的所有表情:“你没用听风尺和南宫岁联系过?”
“没有。”钟离雀很惊讶他会这么问。
“楚锦之前为什么非要查你的听风尺?”盛暃又问。
“有这回事吗?”钟离雀说,“我以为她只是单纯的针对钟离家,为了跟她的父亲邀功证明自己。”
“或许你说得也没错,但事实是你与还在太乙的南宫岁私下用听风尺联系,互相传递消息被楚锦发现,这才对你出手,想要拿到你的听风尺找到证据。”
“南宫岁在太乙拥有操控听风尺的力量,跟今日出现的神秘传文十分相似,甚至很可能就是她在幕后搞鬼,为了和南宫家的作对。”
盛暃将猜测当事实一样说出。
“你从未和南宫岁断交,你们只是在人们面前装作不熟,私下互有来往。南宫岁去了太乙,你就通过听风尺告诉她帝都发生的事,而南宫岁则告诉你修炼之法。”
钟离雀听他说这些话,满脸写着“荒唐”两个字。
“我从前以为三少爷是个无趣的人,没想到你似乎有癔症,三少爷脑子里的世界我实在是无法想象。”钟离雀说。
“我不知道你们九流术的世界怎么解释,但听风尺如何使用我却是知道的,当时六国的通信院并未互连,更别提在远洋那边的太乙,她要如何通过听风尺跟我联系?”
“三少爷,恕我无法想象,南宫岁是怎么做到千千万万通信院术士,和诸多圣者都没能完成的事情。”
盛暃并没有反驳,只道:“你承认与南宫岁的情谊了?”
“曾经有过。”钟离雀拧着眉头,眼中露出明显的不悦,“王府忌惮与将军府的关系,约束了她,就算有二哥从中游说,三少爷凭什么认为我会拿将军府的安危来赌这段情谊?”
“你不敢么?”盛暃嗤笑,“我看你的胆子倒是挺大的。”
钟离雀抿唇,她看起来文静,说的话却坚毅:“为了将军府,我确实可以如你所说。”
“提起南宫岁,你似乎有很多话能说。”盛暃探究道。
钟离雀却道:“这是我和三少爷唯一能说的话题。”
马车内的两人不知从何时起变得剑拔弩张,在短暂的安静后,钟离雀一句话再次点爆气氛:
“这次出行,是陛下还是王爷的命令,要你嫁祸我偷学九流术的证据?”
盛暃目光陡然变得锋利:“短短时间,你就突患失心疯开始胡言乱语了?”
“献计的是王爷,下命令的是陛下,”钟离雀直视着他的双眼说出答案,“我的父兄都在燕国六州,青龙军在被六州部落消耗,解除不战誓约后,压境不破的术士会成为陛下新的助力,不必再畏惧我父亲,而抓我的把柄,可以名正言顺的除掉钟离家。”
“你想的倒是不少,可你若是完全干净的,我又怎么会抓住钟离家的把柄?”盛暃见她说开了,也不再遮掩。
“秦尊者当真没有教过你任何九流术?南宫岁当真没有为你提供任何帮助?”
“你敢以将军府所有人的性命担保发誓?”
钟离雀说:“我不必跟你做任何承诺。”
“你心虚。”盛暃却笑了,“那些诡辩的词,等着我带你回青阳见陛下的时候再说吧。”
“三少爷,”钟离雀也笑了,“你回不去青阳了。”
“怎么,你想在这里杀了我?”盛暃不以为意,看着钟离雀的眼神在嘲讽她的不自量力。
钟离雀轻轻摇头。
她不再与盛暃言语,侧身看向车窗闭目,一帘之隔的外面雨丝不断,马车离开宫墙,再次路过跪倒在外的人们。
虞岁撑着伞站在远处围观的群众中,她的视线越过人们,看着马车从前方离去。
王军陆陆续续出来维持秩序,将想要上前看热闹的群众赶走,对他们拿着听风尺叫喊的行为予以警告。
如今满城都收到了有关贺氏与南靖王室的神秘传文,引发不少谣言和猜想。
南靖现在的刑水司司主,就是传文中提到的纪谷顺。
虞岁没有过多停留,她披上黑风袍消失在人群中,去了较为隐秘的地方朝宫墙靠近。
四方通天大阵。
这是南靖六代圣者留下的宝物。
民间甚至有着“拥有四方通天大阵的钥匙,就拥有了皇位”这一说法。
四方通天大阵覆盖整个王宫,天地间的五行之气,都需要法阵主人的同意才能进入。
出入王宫的人,也都需要获得主人的同意,否则就算是圣者来了,也无法踏入此地。
沈天雪走前告诉虞岁:“这四方通天大阵覆盖的能力,就和太乙地核之力一样。当初贺心思是必死的,但他只要在这四方通天大阵内,就能延续生命。”
“从那之后,贺心思再也没有出过王宫一步。”
“有一次他放我和阿青进去,我们在里面都感受到了和地核之力相似的力量,但只有那一次。”
“你想知道更多,就自己找办法去见他吧。你要是能引贺心思出来也可以。”
虞岁抬头望向高高的宫墙,伸手轻抚冰冷的墙面。墙面有过补新的痕迹,听说是用水舟给的圣石将王宫各处全都补修过。
四方通天大阵,记载中,它集合了道家、阴阳家、名家和法家的圣者进行补充和修改,拥有操控五行之气的力量,也有着最强的防御结界。
虞岁用天目观看四方通天大阵,初步分析它的字符咒文,拆解中,感受到了第一次看见数山时的惊艳。
她的目光所及之处,都变成了金色的字符咒文。
堆砌的宫墙,铺路的地砖,栽种的树木,喂养的池鱼,雄伟的宫殿——它们被拆解成一组又一组字符,排列在虞岁的世界之中。
四方通天大阵内,无论是活物还是死物,一切都可被拆解。
哪怕是站在城墙上的王军。
就像是一座虚假的、可被拆解、操控的世界。
虞岁对此感到惊讶。
她用针对数山的方式去试探法阵,却没想到法阵内的一切都可以被拆解。
毫无疑问,这是五行具象。
可整个王宫都是用五行之气具象出来的吗?
如果具象它们的五行之气消失,那王宫就会瞬间变成一片什么也没有的荒地吗?
别的都能解释,可站在宫墙上的王军怎么也能被拆解?
是我天目进化了,还是说贺心思在拿灵傀当王军?
眼前的四方通天大阵引起了虞岁的兴趣。
她使用天目继续窥探拆解。
坐在窗前的男人披着深青色的雪貂大衣,窗外栽种的玉兰雪白一片,布局清雅幽静。
贺心思提笔书写,深色的墨滴入白纸上的瞬间,他忽地抬头往外望去,苍白的脸庞犹如外面的白玉兰。
这具瘦弱残破的身躯,却载着一双锐利无比的眼。
虞岁察觉到一组字符咒文突然出现靠近,当即离去。在贺心思的视线到达西南宫墙巡视一圈后,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陛下。”
门外传来宫女通报的声音:“刑水司司主到了。”
贺心思将手中画笔搁置,回身时,方才犹如蓄势待发的猛兽气势全收,脸上挂着温和谦让的笑容,目光慈爱悲悯:“进来吧。”
“陛下!”纪谷顺刚走到案台旁就跪下,神色看起来焦急又惶恐,“听风尺传文臣定会查明真相给陛下一个交代!”
“不急,先放一放。”贺心思摆摆手,“让孤先给其他人一个交代,再查明真相。”
“陛下!”纪谷顺神色绝望。
贺心思只笑了笑,纪谷顺却感到一股威压降临,令他无法动弹。
“求陛下——”纪谷顺话音未落,就被持刀的宫女从身后割头,血溅当场。
坐在屏风后的荀之雅目睹这一幕,悄悄握紧了衣下的五指。
“之雅,”贺心思偏过头咳嗽两声。
持刀的宫女鱼缘面无表情地收起弯刀,转身端起药碗朝贺心思走去。
荀之雅应声走出来:“父皇。”
贺心思接过药碗双手捧着,望向站在台阶下的女子说:“今日起,你就是刑水司司主。”
荀之雅眼中露出惊愕之色。
“你不愿意吗?”
荀之雅这才回过神来,慌忙俯首:“儿臣愿意。”
“你也长大了,不必什么事都需要别人替你做主,该你做决定的时候到了。”
“刑水司现在应该很忙,你去吧。”贺心思转过身去,捧碗喝药。
荀之雅屏息退去,一直到离开玉兰殿才回过神来开始呼吸。她的大脑里闪过纪谷顺死去的瞬间,指甲陷入肉里,强迫自己不能表现出任何惊讶或者害怕。
她很怕贺心思。
那是一个可以对你温柔爱护,也可以对你残酷至极的男人。
荀之雅回想父皇方才那番话,是要她解决李金霜,还是要查清楚通信院的神秘传文?
还是说……父皇在提醒她,不该让顾乾过多插手。
荀之雅脑子晕乎乎的,似乎有些缺氧,不得不强迫自己停下思考。她看见鱼缘一行人带着纪谷顺的尸体出来,眼皮一跳。
她明明记得纪谷顺是父皇的亲信,是帮助父皇巩固威望的一把刀。
可是却……
“这是要把他送去哪里?”荀之雅开口问道。
带回纪府还是带去刑水司?
鱼缘停在她身前行礼:“按照陛下的命令,将罪臣纪谷顺尸首悬挂宫墙三日。”
在宫门外拿着听风尺闹事的人们,看见纪谷顺的尸首悬挂在高墙上,血水顺着雨水流落在他们脚边,群情激昂的气氛霎时变得安静下来。
这些人要么曾经进过刑水司,要么自己的亲朋好友还被关在刑水司,借着传文中的“谣言”来闹事,却没想到贺心思直接就把纪谷顺给杀了辟谣。
他竟一点都不在乎那些跟随自己的人吗?
荀之雅站在高墙上,望着纪谷顺的头颅,几次深呼吸压下心头的恶心感。
“殿下,请。”鱼缘给她指路,带她前往刑水司。
荀之雅看了眼鱼缘,这人不仅是贺心思身边的大宫女,也是百虫司的副司主。
“李将军一事,陛下希望殿下尽快处理。”鱼缘的声线平稳,听不出半点深意,“陛下还要殿下叫刑水司维持宫内宫外的秩序,还宫门一个清静。”
宫门打开,荀之雅看见跪在外面替李金霜求情的田佑平等人。
鱼缘双手摊开,向荀之雅奉上刑水司司主的执掌玉牌。
荀之雅有些犹豫,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还没想好。
要怎么处理?
将田佑平等人全关进刑水司。
可如果她这么做,那就得罪了田家等人。
荀之雅回来前,李金霜是贺心思身边的大红人,几乎接管了帝都一半的兵力。
谁都看得出来贺心思对李金霜的器重,趁机巴结李金霜的人很多,李金霜却并未表现出与谁家交好的意思。
除去在太乙的私仇,荀之雅还怕李金霜不愿跟随自己,那么她得不到就毁掉。
心中有明确的目标,却又惶恐害怕行动。
荀之雅本以为她揭发在太乙发生的事情后,贺心思会直接动手处置李金霜。
他连纪谷顺都直接杀了。
为何非要留下李金霜让她来处理?
是父皇不想杀了李金霜吗?
还是说父皇想看看她是否有胜任刑水司司主的能力?
这又是一道考核吗?
荀之雅止不住地去猜测贺心思的想法,皙白的肌肤有了湿润的汗意,她仍旧绷着脸,冷若冰霜,以此来掩盖内心的茫然和犹豫。
“殿下。
鱼缘低声催促。
荀之雅犹豫后,没有选择去面见田佑平谈谈,而是拿起玉牌说:“将他们押入刑水司。
刑水司卫们将拿着听风尺闹事的人们抓走,混乱之中,也将田佑平等人以同样的名义带走了。
鱼缘将玉牌交给荀之雅后离开,去往东南边巡视许久,不见异常后才回去禀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