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贾府后,忠顺亲王便径直回去向乾盛帝复命了。此时的乾盛帝刚下了早朝,吃过早餐后,正在养心殿里批阅奏本。
“臣拜见皇上!”忠顺亲王走了进养心殿,向着御案后的乾盛帝行礼,后者搁下手中的御笔,饶有兴趣地道:“皇叔平身,免礼,贾环此子反应如何?”
忠顺亲王哂笑道:“孙猴儿再厉害也翻不出如来佛祖的手掌心,那小子除了领旨谢恩,还能如何?”
乾盛帝淡道:“想必也是心怀怨愤吧。”
忠顺亲王不以为然地道:“那又如何,这小子还能反了天不成,胆敢抗指不遵,皇上不摘了他的脑袋便算格外开恩了,我皇家公主是何等尊贵,又岂是贾环此等草芥想娶就娶,想弃就弃的。”
乾盛帝点了点头道:“有劳皇叔了,且下去休息吧。”
忠顺亲王恭身道:“臣先行告退!”说完便退了出养心殿。
乾盛帝轻吁出一口恶气,想到贾环此刻痛苦后悔的模样,他便心情畅快。没错,贾环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但是在他乾盛帝面前,任何臣子都得服服贴贴,绝不允许恃才傲物,恃宠而骄,像贾环这种胆敢违抗圣旨的刺头儿,就得杀一儆百!
你小子不是为了青梅竹马的意中人违抗圣旨吗?连驸马也不肯当,既然如此,那朕便来个捧打鸳鸯,还让你小子亲自把意中人送给别的男人,让你尝尽痛不欲生的的滋味,也让满朝文武看看,跟朕唱反调的下场。
至于辽东,没了贾环主持固然可惜,但乾盛帝并不是很担心,大晋人才济济,难道还找不到能顶替贾环的将才不成?而且如今辽西之地已经尽数收复,有辽河天险在,以及先进的火器,三千强大的关宁铁骑,要守住防线应该还是能做到的。
乾盛帝稍作小憩,又继续批阅奏本,结果连续几份奏本都是地方官员弹劾税监和矿监的,甚至还有官员将矛头直指向他本人,指责他宠信宦官,纵用各地税监和矿监胡作非为,巧取豪夺,与民争利,弄得地方鸡犬不宁,民不聊生!
乾盛帝面色阴沉,把这些奏本统统丢到垃圾篓里。这时,一名值殿侍卫进来禀报道:“启禀皇上,岷王殿下求见。”
乾盛帝皱了皱眉,老七这个时候来,多半是要替贾环求情了,正要说“不见”,心念一转,又淡道:“宣他进来吧!”
片刻,便见岷王徐文厚走了进来,大腹便便的,迈过门槛都有点吃力,乾盛帝见着不由大摇其头,老七就毁在这张嘴上,太过贪吃了,没个节制!
徐文厚双手捧着一瓶用清水养的梅花,来到御座前跪倒,先小心翼翼地将那瓶梅花搁一边,然后叩头道:“儿臣叩见皇上。”
乾盛帝淡道:“起来吧,手里捧的是什么东西?”
徐文厚立即笑容可鞠地道:“儿臣王府里的一棵腊梅开了,要知道这腊梅都是腊月才开的,今年竟然十一月就开了,端的是少见,儿臣不敢独享,故供了两瓶,一瓶给母妃送去了,这一瓶是给父皇的,摆在屋里,幽香扑鼻,既养眼又好闻!”
乾盛帝心中一暖,点头道:“搁下吧,难得你有如此孝心。”
“岷王殿下交给奴才吧。”一名殿内侍候的小黄门立即上前,要从徐文厚手中接过那瓶腊梅,后者却摇头道:“这花要摆得好才相得益彰,你懂么?”
那小太监讪讪地摇了摇头,徐文厚瞪他一眼道:“你既不懂,掺和什么,到一边去吧,我自己来!”
那小太监只好退到一边,乾盛帝也不理会,只埋头继续批阅奏本。徐文厚装模作样地左瞧又看,最后把花瓶搁在了御案的右上角,眼神却四处乱飘。
乾盛帝既好气又好笑,不动声色地道:“没有其他事便退下吧,别耽搁朕做事。”
徐文厚噢了一声,脚步却没有动,乾盛帝抬头问道:“有事?”
徐文厚趁机扑通一声跪倒,求道:“儿臣恳请皇上收回成命,不要答应哈密国和亲的请求。”
乾盛帝早料到徐文厚的来意了,面色微沉道:“为何?”
徐文厚愤然道:“现在的哈密王拜瓦乃窃国反贼,得位不正,乱臣贼子也,儿臣以为皇上不仅不能答应和亲,更应该出兵平灭之。拜瓦此贼窃国篡位,还曾嚣张无比地威胁我天朝,皇上非但不降下雷霆加以惩戒,反而下嫁公主和亲,试问我天朝威仪何在?日后天下藩国皆效法之,又如何处置?”
乾盛帝勃然大怨,猛一拍御案:“大胆!”
徐文厚吓得一个哆嗦,那包子脸刷的一下白了。
乾盛帝腾的站了起来,浑身杀气四溢,目光凌厉地喝道:“此番话可是贾环教你说的?”
眼见龙颜大怒,小太监和值殿侍卫们均吓得噤若寒蝉,连大气也不敢透。
徐文厚这小子本来就懦弱胆小,尽管上次在铁网山上经历了一场生死后,胆子大了许多,但终究还是改变不了胆小的本质,眼见乾盛帝动了真火,竟吓得上下牙打架,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乾盛帝见状更是怒火纵烧,厉声喝道:“传朕旨意,把贾环擒来砍了,这送婚使也不用他当了!”
徐文厚大急,连忙道:“皇上息怒,刚才那番话并非贾环挑唆儿臣说的,而儿臣的肺腑之言。当初皇上命婉若姐姐到哈密和亲,儿臣便是十分反对的,可惜儿臣胆小,不敢向父皇求情,当年儿臣要是大胆一些劝阻,或许婉若姐姐就不会客死异国他乡了。”
徐文厚本来就是个重情义之人,说起这件伤心的往事,顿时眼圈一红,竟然大哭起来,并且越哭越伤心,涕泪泗流,令见者动容。乾盛帝不由大皱其眉,不过紧绷着的脸明显有所松动了,目光变幻不定。
“求父皇开恩,婉若姐姐已经没了,难道还要再没一个康乐公主不成?人心都是肉长的,都是娘生妈养的,谁家的女儿谁心疼。更何况,我大晋乃泱泱大国,何必以女人来取悦小国?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尊严只在剑锋之上,小小哈密国,打服了就行!”徐文厚一边哭一边道。
乾盛帝本来有所松动,闻言不由再次怒火上冲,喝道:“放肆,你在教朕做事?和亲不过是政治手段罢了,强如汉唐皆如此,难道他们都是为了取悦小国?看来朕还是把贾环给砍了,免得你再受这种歪门邪说薰染!”
“父皇开恩!父皇开恩!”徐文厚焦急地大叫,惊恐之下也豁出去了,抱着乾盛帝的大腿痛哭,一边哀求道:“儿臣并未受贾环挑唆,事实上儿臣今日也没见过他,之所以找皇上求情,纯粹是感念他的救命之恩。要不是贾环,儿臣两年前便死在铁网山上了。贾环抗旨不遵固然死罪,但念在他曾经救过儿臣的份上,念在他曾经立过的功劳份上,父皇开恩啊!”
乾盛帝面色冷沉,想起贾环确实立过许多功劳,当年要不是他相助林如海破了扬州私盐窝案,自己还板不倒太上皇的钱袋子义忠亲王呢,而且没有贾环护着老七及时出关通风报信,自己恐怕也来不及回师山海关,太上皇复辟就有可能得呈了。
“尔等全部出去!”乾盛帝目光威严地一扫,殿内的太监和侍卫忙都退出养心殿。
乾盛帝低头看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肥宅儿子,有点恨铁不成钢地喝道:“还不撒手,马上就要大婚了,也不嫌丢人,瞧瞧你这不成器的模样,朕百年之后,如何能放心把江山交到你手里?”
徐文厚浑身一震,情不自禁地松了手,表情呆滞得像个唐氏儿童似的。
乾盛帝皱了皱眉,喝道:“起来,成何体统!”
“皇上答应饶过贾环,儿臣才起来!”徐文厚有点耍赖地道。
乾盛帝气乐了,冷道:“那你就别起来了,一直跪着吧!”
徐文厚果真老实地跪着,乾盛帝沉吟片刻,叹道:“老七,你太过重情义了,这是你的优点,也是你的弱点,身为上位者,绝不能受自己的感情左右,你虽然已经成年了,但还有太多东西学。
朕知道你跟贾环交情深厚,他甚至救过你的性命,但是这小子就像一根长满刺的荆棘,纵然有栋梁之材,但以你的水平却驾驭不了他,一着不慎,甚至会被他身上的刺划伤。朕现在替你把贾环身上的刺拔光了、磨平了,以后你驾驭起来才能得心应手,你明白吗?”
徐文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内心火热,因为听父皇话里的意思,竟是要立自己为皇储?
乾盛帝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精光,弯腰拍了拍徐文厚的肩头,语重深长地道:“老七,你今年也满十八了,马上就要大婚,成家立室,更要稳重起来,把嘴巴管好,乍看着又胖了些?”
徐文厚神色讪讪地低下头。
乾盛帝挥了挥手道:“退下吧,对于贾环,朕自有分寸,这种刺头,该敲打便得敲打,可不能惯着。”
徐文厚自知无法让皇上收回成命,只能无奈地起身告退了。
…………
贾府,潇湘馆。林黛玉终于从昏迷中悠悠醒转,一眼便看到坐在床边的贾环,顿时潸然泪下,扑入后者怀中无助地哭了起来。
贾宝玉见状妒忌万分,指责道:“都怪你,充什么英雄好汉,若早早低头答应娶了公主,林妹妹也不必到那劳什子哈密和亲了!”
贾环此刻的心情十分糟糕,也不想跟大脸宝浪费唇舌,淡道:“你出去!”
贾环久战沙场发号司令,身上自有一股凌厉的气势,虽然只是平静的一句,但依然让大脸宝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硬着头皮死撑道:“凭什么,这是林妹妹的地方,你凭什么让我出去!”
贾环剑眉一扬,目光徒然变得凌厉起来,贾宝玉心头大凛,吓得下意识地退了两步,吃吃地道:“你……你待如何?”
紫鹃和雪雁眼见贾环就要发作,连推带哄地把贾宝玉“请”了出去,后者其实也发怵,趁机下了台阶。
“环弟,如何是好?”林黛玉抬起哭花了的俏脸,无助地看着贾环。
贾环柔声安慰道:“林姐姐不要担心,我既能送你们去哈密,自会平安无事地把你们带回来。”
“真的?”林黛玉喜道。
贾环郑重地点了点头,林黛玉顿时破涕为笑,在她心目中,环弟总是能人所不能,他既然如此说,那就肯定是有把握的,所以放心了一大半。
贾环见左右没人,便俯首轻吻了一下黛玉的双唇,轻声道:“尽快收拾一下,明日暂时搬到公主府,不要担心,一切交给我就行了。”
林黛玉心中一甜,点了点头,主动献上了香吻,轻道:“人家不担心,只是没想到竟连累了宝姐姐。”
贾环却是心知肚明,乾盛帝特意指定宝姐姐为陪嫁宫女,十分有八九是史大用在使坏,吕有为这二五仔估计也参与了其中,否则不可能牵连到宝姐姐的。
唉,自己还是低估了乾盛帝的小心眼了,本以为他务实,最终只会“小惩大戒”,没想到这鸟皇帝心胸如此狭窄,不过也好,以后也别想自己什么“忠君爱国”的了,去他娘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去他娘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我贾环的命,自己说了算!!!
贾环与林黛玉温存了一会,又叮嘱她要注意的地方,然后便离开了潇湘馆,一径往蘅芜苑的方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