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火青 作品

第491章 驱傩大仪

腊月初八。

神京一城之人都在天蒙蒙亮时起来。

早饭之前,洪范与刘婶他们一起在庭前遥祭祖先并作“五祀”。

五祀是五个家居的小神,包括门神、户神、井神、灶神以及中霤神等。

辰时初,用过早饭。

府上一行人坐马车往北城去,在皇城南三里外停车。

此时街上已经挤满了人流,洪范与屈罗意在前开路,护着刘婶他们继续步行。

皇城南正门名叫定鼎门,外接着纵贯神京的建御大道。

护城河宽有五丈,大道从河上过,共分为五座桥;今日有驱傩大仪,中间三座不得过人。

如此,最外侧的两座桥就成了第一流的观景点。

“桥上人多,二少,要不我们找个店铺的二楼观礼?无非花些银子的事。”

沈鸿提议道。

洪范正要答应,突然听见身旁屈罗意叫道。

“呦,那不是寇永吗,我们往那座桥去!”

“‘流云’寇永,哪个?”

洪范放眼望去。

“最臭美的那个!”

屈罗意答道。

实际上当看到寇永本尊的时候,洪范已不需要别人的确认。

这是一朵哪怕在天骄之中也无比出众的流云。

他身量比洪范矮了两寸,皮肤白皙胜玉,唇上留了两撇浓黑八字胡,穿着宽松乃至暴露的真丝单衣,带有一种出众出尘的慷慨——仿佛此人已于无声间将窥探自己躯体的权利赐予了所有人。

一行人在路人谦让下缓缓挤上了桥。

在神京一年半,洪范的面容已经是与王公权贵统一等级的通行证。

“寇永,你又站这么高作甚?”

屈罗意拾级未半便嚷嚷开了。

“还是在痛饮过路的大风吗?”

他拿腔拿调的明显在模仿对方。

寇永嘴角一压,翻了个嫌弃的白眼:“我不与俗人饮一路长风。”

“你说我是俗人?”

屈罗意竖起眉毛,把插在腰带里的手拔了出来。

“呦,那你怎么还在喘气儿,你有本事一直闭气啊!”

这时候几人站在桥顶高处,身处众目睽睽,自是四方焦点。

洪范向来不怯大场面,这会竟如坐针毡。

好在寇永没有与屈罗意斗嘴。

“倒未想见屈罗意这厮也能有如此上得了台面的朋友。”

他打量着洪范。

“寇兄不认得这位?那我却是认得的。”

边上一位身着黑衣的男子插话道。

此人扎着马尾,神态懒散,左脸有一块形似胎记的青紫色。

“之前远远听得喧哗便在想来者是何方神圣,原来是凉州赤沙、胜州炽星当面。”

黑衣男子用词似极尊重,神态却随意轻浮。

“古意新自己不来,义兄弟倒是来了。”

寇永点了点头,态度和缓了不少。

“敢问阁下姓名。”

洪范向黑衣人拱了拱手。

借着身形姿态他可以判断对方是位业艺不俗的武者。

“鄙人姓古月胡,名‘鹿门’。”

胡鹿门背靠桥边石栏,笑道。

“胡某家境贫寒,也不似洪公子点石成金,好在幼时练过几年武道,如今勉强在神京混口饭吃。”

这话听起来没什么破绽,是“神漂”常用的谦辞,但洪范就是有一种“这人很熟悉自己”的感觉。

“寇老弟,桥上挤,随我往另一边稍稍,给新来的几位让些位置。”

胡鹿门推了推寇永的胳膊。

后者闻言顺随。

“可怜我们足下这位桥兄一直听背上的笨鱼们念经,肯定早烦透了。”

寇永一边走一边怜惜地拍了拍桥栏。

这下洪范有些懂得之前屈罗意的“不着调”三字评价了。

此时建御大街又起了阵欢呼,焦点在对面第五座石桥上。

“左面的是‘三山半落’楼前雨,右边的,额,不认得。”

屈罗意当先辨认道。

作为古意新之后、楚剑阁之前的天骄榜首,楼前雨身材雄壮,虽不算极英俊,但五官端正一眼忠厚。

“右边的是位星君。”

洪范补了一句。

他眉心处的沙世界命星正浮动不安。

“你怎么知……”

屈罗意正想问,被胡鹿门抢了话头。

“是‘凌波玉’尹无相,‘思无邪’星主。”

尹无相才以第十位下榜未久,在场众人自然都知晓他的大名,此刻见他一身绿袍,相貌清秀庄严,倒不负凌波玉之美称。

北方一声洪钟悠扬,潮水般漫过被五城兵马司肃清的建御大街,压住全场嘈杂。

钟声来自皇城外的太常寺。

洪范看了眼太阳位置,知道时间到了辰时正(上午八点)。

众人安静下来,翘首望北,见大道尽头涌起云雾。

雾气无声渐近,令观者不自觉凝神闭气、手心捏汗。

鸣镝一声陡然清越。

火光在雾中爆闪,萧飒之声左右起伏,明灭处隐约可见青铜兽面。

在滚滚雾气接近河上五桥的时候,雄壮鼓声猛然敲响,震动街巷。

烟雾稍散。

最前方是方相氏露出身形。

他戴黄金四目面具,披着熊皮大氅,身下玄衣朱裳翻卷如潮,手中铜铃摇动有裂帛之音。

方相氏身旁,一百位玄色深衣隶使赤帻铜铠,执戟踏禹步,震脚声应北斗方位起落。

在后方是两乘异兽皮革所制巨鼓,以及一座座扛在赤身巨汉肩上的木台。

大阵正中,青铜火盆坐落,盆中翻腾绿焰。

大阵外延,唱傩童子站在台上,露在麻布外的脚踝手臂冻得发青,手持桃弓苇矢,矢尾缀着五彩丝绦。

洪范看着一张张彩色傩面,身上起了鸡皮。

北风撞旗作响。

清脆童声或嬉笑或啸叫,间或穿射箭矢钉入沿街屋墙。

每一矢出,便有百隶手足并用循向奔行,以夸张动作从虚无中取回猎物——一只只描画邪诡的人面疫鬼纸偶——而后这些纸偶便在观者的惊呼声中被投入青铜火盆,于烈焰中扭曲蜷缩、灰飞烟灭。

叫好声越发高扬了。

随着驱傩大阵推进,一路青砖依次被三牲血酒泼洒浸透;酒液每每落地就有呲声,蒸腾起腥甜白雾。

这一日全神京千家万户都洞开门户,好叫疫鬼无处可藏。

待大阵整个越过五桥,寒凉仿佛自建御大街上一扫而空。

高台上的童子们在动作中发热发红,口鼻间腾起热气。

百隶投出裹着硝石的竹爆杖,在街旁噼啪炸响。

“了了吗?”

洪范见绿焰稍偃,松了口气。

“还没呢!”

胡鹿门哈哈笑道。

话音落下,烟雾猛地再起,遮蔽了全阵;而后方相氏的黄金目在浓烟中暴涨,四道金光洞穿了象征疫鬼幻化的白雾。

整齐划一的童子傩谣骤然盛放。

空洞,缥缈,崇高。

顺此歌谣,有二十八位隶使手持铜镜巡行,以镜面互相反射方相金光,在白雾中照出鼠首蛇尾……

充满荒蛮力量感的驱傩大仪持续了一个时辰,在巳时正结束(上午十点)。

店家们欣喜地拔下门墙上插着的彩绦苇矢,收入家中供奉。

人流缓缓散去。

沈鸿等人护卫刘婶归府。

而早就候在周边许久的国公府侍者则凑到洪范等人身旁,请他们前往地眼湖。

登上马车的时候洪范感应到了今日第三位星君。

“青芜子”许织烟,女,二十五岁,以第九位与屈罗意同期下榜。

二十余架豪华马车排成一列自城东出城,驶往奉诚公在湖边的庄园。

一路上许多妙龄女子夹道围观抛来笑颜,俱是花枝招展,甚至有长辈带着的,显然想碰碰运气找个佳婿。

洪范藏在车里。

屈罗意则在车辕上坐得板直,不时用自以为无敌潇洒的动作将受风吹乱的散发甩到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