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洋湖边 作品

第892章 第八九〇章 合兵南征

素可泰王城,风声里带着潮湿的血气。阿迪查拉王坐在殿前石阶,盯着南方天际暗红的晚霞,彷佛那不是夕阳,而是火线在渐渐逼近。他的披风在风中鼓动,衣袍上仍沾有罗涡河畔未干的泥渍与血斑。

亲王帕亚·苏提维帕跪坐在他身旁,声音低沉:「父王,北面……来了几十万人。男丁披甲,妇孺随行,车牛成队、竹楼成列,不是为了抢掠,而是为了扎根。傣人说这里水草丰美、佛法昌盛,是‘命中注定之地’。我们曾以为大理只图贸易路线,不曾想这竟是他们的移民征服。」

阿迪查拉王咬牙不语。

苏提维帕续道:「我等以孟族为本建国,五百年来哈利奔猜虽历经兴衰,但国祚未绝。然而如今,境内傣族人口早已过半,许多乡村的长老、寺庙的住持,甚至军中的副将,早就与北人私通。傣人不是来索讨利益,而是来取而代之。」

「我们能倚仗谁?」阿迪查拉王的声音终于响起,干涩低哑。

「罗涡吗?」苏提维帕冷笑一声,「他们刚在南方重创我军,如今与高棉结盟,若他们北上增援,大军合围,我们连退路都无。素可泰就会变成我们的坟墓。」

殿内诸将沉默。没有谁能反驳亲王的判断。

阿迪查拉王握紧石阶边的玉饰,指节发白:「这片国土,我阿迪查拉舍不得丢。可若全族就此灭绝,何用旧城万户?」

「父王。」苏提维帕低声道:「我等愿与素可泰共存亡,但若要留存香火、延续族裔,恐怕只有一途——退。」

「退?」阿迪查拉王抬眼,似怒似恨,「退往何处?」

说到此处,他目光一凝,低语道:「留一道封檄与那召坎哈·苏瓦拉和慕容复——告诉他们,傣人可以坐素可泰的殿,却坐不进我们的心。」

天色沈下,王都素可泰将于明晨迁空。五百年旧国,将在佛灯与战火间,缓缓熄灭。

素可泰北境,湄那河水碧流如镜。两岸绿林隐隐,军旗猎猎,箭楼与战象遥相对峙。哈利奔猜王阿迪查拉王率残军驻于南岸,面容憔悴,双目却仍燃着残火;北岸则是一望无际的傣人营帐,金色傣文与佛轮旗在晨光中闪烁,犹如一座漂浮的国度。

河面上,一艘艘系有白布与金线的和平舟缓缓划出。为首舟中立着一位傣族贵人,头戴花纹繁复的黄金发冠,正是傣人盟主、永昌土司召坎哈·苏瓦拉。他身旁是大理国傣族女使段婆娑跋与景栋军代表绍帕芒阇耶,舟上另有三僧两祭司,昭示此行之庄严与正式。

对岸,阿迪查拉王与帕亚·苏提维帕亲王策马至河边,登上早已备妥的和议舟,随着鸣螺声驶向河心。

当双方在河中央的木台会合之时,风停云歇,四周数万军士屏息而观。

召坎哈·苏瓦拉行三拜九叩之礼,语带敬意道:「傣人与孟人,同根同源,皆受佛陀庇佑。王上若愿与我等共图天下,可保王族血脉不绝、尊号不废,素可泰可为新国北都,王上可为‘大泰王国护国公’,世袭不绝。」

段婆娑跋亦温声道:「我主国师慕容复与掸邦共主芒迦罗早议定:傣人南迁并非为灭人族裔,而是为建一统佛国,南拥湄南,东通湄公,与大理天朝并列佛邦。王上若愿起义军之余众、降罗涡之余势,则罗涡灭国之日,亦为王上功成之时。」

阿迪查拉王沉默良久,目光穿越河面,凝视着北岸那连绵不绝的傣人营地、缓缓升起的白烟与佛塔。

他终于开口,语声低缓而刚毅:「我阿迪查拉,护国五十载,自知江山如水,强弩难挽。今日降,为存一姓;明日战,为全一族。我可为公,不为奴。若泰国真有新国之志,便纳我孟裔为柱石,而非泥沙。」

召坎哈·苏瓦拉大笑,拱手道:「盟成矣。」

双方随即对天焚香为誓,以佛法为证,立盟于湄那河心。

当日午后,傣孟两军自素可泰合流,旗帜并列,南向而行。从此,一场吞并整个湄南河流域的战争,即将展开。而阿迪查拉王,也在历史的转捩点,做出最后一次臣服与赌注。

湄南河上游,素可泰南郊,连夜搭起的联军大营如同一座流动的城邦。火光摇曳中,帷帐中央,泰军与哈利奔猜诸将共聚于一处,商议南征罗涡之策。帐外战鼓微鸣,帐内炊烟绕梁,气氛却凝重如铁。

傣人与孟人初合之军,虽未完全整编,却已然呈现一股浩荡之势,声势盖过往昔的任何一支部族军队。

帐中主位已然换上「大泰国军议堂」的旌旗,召坎哈·苏瓦拉居于左席,景栋土司绍帕芒阇耶、大理国女使段婆娑跋、掸邦共主芒迦罗列坐左右。阿迪查拉王则居中而坐,衣甲斑驳,神色庄重,帕亚·苏提维帕亲王立于其后,满脸忧色。诸傣族将领如维拉·巴图萨、帕那伽跋、帕维阇、芒维阇尼等皆神色恭敬,拱手请策。傣人诸酋衣冠鲜丽,神情恭谨。此刻帐内的中心,并非年轻的泰国盟主们,而是坐于一旁席榻之上的一位老王。

阿迪查拉王身披白袍,銀发披肩,面容虽老却目光如炬。昔日为哈利奔猜王朝横戈奋战的君主,如今成为这场南征的军师,他的沉默本身就如铁令,不容忽视。

召坎哈·苏瓦拉率先拱手:「护国公熟知罗涡虚实,愿借王策一战功成。我等傣军初南下,不识其地,若能得王上指点江山,自当奉为谋主。」

阿迪查拉微微颔首,指着铺开的地图缓缓开口:「罗涡虽小,却非弱国。」阿迪查拉目光炯炯,语声如钟。「地形环水,城郭坚固。河口设重楼连桩,能拒水军;城中有象军、高棉亲军与大批婆罗门僧侣组织的祭司团,可调动民众与士卒之信仰死守不退。」

召坎哈·苏瓦拉点头:「罗涡今已为高棉所控,其王帕亚·维拉瓦迪虽非英主,然高棉将领如因陀黛维·舒提卡拉、毗罗库马拉·瓦普等皆悍将,若强攻,恐损我泰军锐气。」

「故不宜直攻。」阿迪查拉沈声道,「孤愿自率旧部三千,自清迈水路南下至林查班、尖竹汶,诱罗涡南防。傣军主力则自北陆破境入攻华富里西城与本部,孤与苏提维帕亲王将自海陆之间两面夹击,使其首尾难顾。」

「罗涡虽为高棉之藩,但实力并非不堪。其国王帕亚·维拉瓦迪乃老成持重之君,领兵虽不锐,守城却有法。罗涡有三险:北城墙高水深,西有林泽,南有潟湖,易守难攻;但其国内部不稳——罗涡贵族反对高棉王室干政,对中央集权心存不满。」

「先前我军南征,虽攻不克,却探得其要害:罗涡之兵依仗象军冲锋,步卒训练散漫,一旦象军受挫,士气即溃。其兵粮来自东方洞里萨湖平原,一旦截其粮道,罗涡如无根浮莲。」

掸邦的绍帕芒阇耶听罢点头称是:「护国公所言甚合军理。我等可派轻骑绕行东南,封其粮道于水陆要津——金边至罗涡之间,设有两个粮转重镇,一在达兰因陀河口,一在那空拍侬交界,可双击断之。」

段婆娑跋亦道:「高棉军虽远在罗涡东境,然其国女军统领因陀黛维·舒提卡拉勇猛机警,须提防其回援。若王上知其行军路线,可否设伏其归途?」

阿迪查拉轻抚须髯,道:「因陀黛维虽善行军,却忌讳湿地。她必避开沿湖盐泽,取象道北还。若我军于象道之南布阵,大象难行其前,其兵可断。」

段婆娑跋道:「护国公深谙罗涡虚实,又有民心相应,此策稳妥。我主慕容国师亦有言:以旧敌为新主将,可乱敌心,且显我泰国胸襟。」

芒迦罗含笑而言:「我掸邦军愿为右翼,自湄公河北入,扼其粮道,断其后援。」

绍帕芒阇耶则提道:「可由我军佯攻达兰因陀·克隆驻地,使其调兵西援,再由帕那伽跋率景栋骁兵出奇兵取罗涡后门。」

阿迪查拉王长叹一声:「昔我哈利奔猜五百年江山,终落至今;但我孟人尚有一战之力。若能与傣人合心一统湄南,新国之中,我孟裔虽居少数,亦必有一席。」

召坎哈·苏瓦拉起身一拜:「护国公之策与忠心,当为我大泰根基。未来国都若立清迈,王上之族可为外藩孟人之主,护一方风俗血脉不绝。」

帐中众傣人闻言皆起立拜伏:「请护国公为我泰军之谋主!」

阿迪查拉微微抬手,淡然道:「吾虽老,尚有一志。昔日哈利奔猜立国于林泽山间,终困于无海之地。今泰国兴起,若真能南下罗涡,开国于水陆要津,则为万世之基。吾愿以余年,报国与佛。」

众人齐声拜曰:「请护国公领军!」

夜深帐外,密林中传来阵阵象鸣与风声。泰国诸军在这夜里,有了真正的方向。军议至此,诸将齐声应命,虎符、火契、羽书分派四路,镜灯照地图,万军齐出。

帐外星河渐沈,而一场灭国之战,亦悄然揭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