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未融,朱雀大路却已暗潮汹涌。平安京城中最华丽的摄关府邸,如今被厚重帐帘与冷寂笼罩。藤原忠通倚坐书案,烛影之中,三颗龙珠静置在紫檀盒内,星芒闪烁,仿若天神眼瞳,冷冷注视这座摇摇欲坠的王都。
白银换来的龙珠,本应固权安邦,却反如毒兰入室。三十年未见的京畿庄园暴动正在扩散,自山城国至近江边界,农户焚券抗租,纷传「摄关府贩神物以乱天下」。
「平忠盛之子平清盛近日频赴堀川院……」清原宗辅低声禀报,神色忧虑,「传言他已与上皇达成密约,图谋摄政之位。其父平忠盛获龙珠后,又进贡银五万于贺茂社,与僧社亲厚,声望正隆。」
「佞臣之徒,焉能得志?」藤原忠通冷笑,手指敲击龙珠木盒。
「源为义也不安分。」清原宗辅续道,「彼方近日在伊贺、甲斐两地招募武士,已得五百骑。府中御所监察司回报,他欲重整东国兵权,或为应对京都风波之备。」
「彼此皆为爪牙猛虎,若任其扩张,关白之位恐难自保。」藤原忠通眉心深锁,目光冷冽,「宋人商会卖我三珠,实为三矢封喉之计。」
案头一封密函,书首印有黑色龙形印章——来自明海商会对马租界。
函曰:「三珠既售,愿摄关殿下保其昭德于世,勿令神器蒙尘。另附瓷器百箱、红茶千两,报京都分销之利……」
字迹婉转,语气却无一丝臣属之礼,彷佛明海商会不是在经商,而是在与天下诸侯分庭抗礼。
藤原忠通冷然一笑:「妖妇梦华,藏于海外,却可扰我中原大计,果然深谋远虑。」
「不若……借商会之手,引三家相斗。」清原宗辅低声进言,「平氏夺银山、源氏图东国,传言一出,两家必互疑。而商会之货,则由摄关府统收,稍稍增税,亦可平府用。」
藤原忠通闻言,凝视烛火许久,终于缓缓点头:「可行。派‘鸦羽’五人,潜入堀川院与伊贺,传讯曰:‘平氏于石见开银山藏匿兵甲,源氏拟西进图龙珠,商会坐收其利。’」
「至于明海……」他扫视桌上地图,江户、大坂、堺、博多皆有商会据点,如蛛网蔓延。
「迟早要拔,却不在今日。」
翌日,风言渐起,市井巷议——「听闻平氏屯兵石见,已开山数十丈寻银,为夺龙珠欲起兵。」
「源氏之人南下于东寺会盟,说要清君侧……你道是谁?」
「明海卖货虽廉,却使我大和白银流竭,当诛其首!」
平安京城,表面风和日丽,实则火药已燃至香炉底座。
武藏国寒风破晓,战旗招展。源为义披甲端坐于河越馆大厅,殿中列坐二十余名东国豪族,武藏、相模、上野、下总的家名尽数在座。檀香缭绕,一只黑漆木盒缓缓揭开,三星、五星龙珠闪耀着赤金与碧蓝的光华,映得众人神色炙热如火。
「天命在源,非虚言也。」源为义沉声道,「藤原耗银万万,镇不住诸国之乱;平家挟银山之利,欲制天下。唯我东国,尚存武德!此二珠为兆,诸君,可愿与我共扶天下正义?」
「愿随义朝公,扫清腐藤乱平!」一名下总国的武士长身而起,大声应和。
源义朝立于座前,年仅二十,却英气逼人。他佩刀而立,眼神如霜刃出鞘:「臣父虽谦,但私敢言:龙珠不归腐儒,不属倭狗,当属能开国者!藤原氏不义,平氏贪狼,必除之!」
堂中豪声震天,战意汹涌。然源为义眉间隐藏一缕深思。
600万两白银已如沙入海。河越馆府库空虚,军士虽募五千,甲胄却需外购。为此,青森港几近变为军资换口:本国珍贵漆器、大和古书、乃至贵族诗轴,都已送往辽远的泉州与广州。
回报者,是明海商会提供的「震天雷」,尚未公开的利器。
源为义知,与商会交易者如抱火而眠,但若不握火,如何夺珠?
「义朝。」他低声对儿子道:「你可知京畿传言:我等有意谋龙珠,将犯大逆之名?」
源义朝冷然一笑:「京中皆废书腐笔之人,哪知大河奔流。若我等不争,天命将坠。」
源为义缓缓点头,命亲信「香取十人」启程入京,潜查藤原忠通与平家关系,亦暗中探明海商会的动向。
九州南风吹雨,博多港仍万帆如云,然而平忠盛坐于内宅,面前香案上,二星与六星龙珠静静闪烁,却照不亮他额上的阴影。
800万两白银,平家倾府而出。石见银山昼夜不息,官吏急征银税,山道因人殆绝,民怨沸腾。
平宗茂,年仅十七,却已协理银山与海贸,性格刚烈。「父亲,私观明海商会不过逐利之徒,既然源氏已用其火器,我等何不结盟,得其利器夺其珠!」
平忠盛冷眼看他:「你以为龙珠是火器可夺之物?天下人心,岂能用狼牙鞭之?」
平宗茂激昂回应:「若不取,便会为人所夺!九州武士虽勇,无火器则难撼关东重镇。」
平忠盛沉吟良久,未发一语,转而令主簿上税簿——加征博多港市税两成,用以储备银料应战。
港口商人闻讯群聚市口,高喊:「平家夺我民脂民膏,买龙珠不为国而为家!」港市风起,咒声如潮。
东国源氏挥旗操演,西国平家征税敛银;藤原摄关静坐图谋,明海商会笑看风云。
京畿犹未燃烽,倭岛却早已藏火——七颗龙珠,牵动三家命运,天下局势,一触即发。
对马港的明海租界灯火辉煌,如同一座不眠的孤岛,悬在倭国与大明之间。石砖铺地的街道上,来自泉州与福州的商舫高桅如林,货仓堆满了玻璃、搪瓷器与蔗糖酒。十数艘小船将这块异邦飞地染上一层奇异而诡秘的色彩。
在港口中央的石楼内,明海商会管事沈万昌正在灯下阅卷。
他的手指拂过泛黄的帐页,嘴角微翘:「四千三百万两白银,已由长崎、博多两路汇入,明海银行在上海、泉州、明州三处分行皆已入帐……京城红茶月销五千斤,宋瓷四千组……很好。」
他抬头望向窗外,一轮瘦月挂天,港边倭人苦力抬着新到的货柜,一队身穿黑色长衣的火器师正在仓库外演练「震天雷」的分解装填。这些武器将以十倍市价卖予源氏、平氏,或……谁出价更高的人。
「红茶九百两一斤,」他喃喃道,「这茶香压得倭国朝堂透不过气来。」
白银如水流入明海银行帐中,转而暗地送往方梦华治下的江南新国,补贴大明对金作战所需的铁料、炸药与粮草——这场「龙珠之战」,不过是她手中盘棋的一环。
楼门开启,踏入者是对马租界都督朱天权。此人身材魁伟,衣着儒雅,眉眼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他掀开斗篷上的水珠,语气如刀:
「源氏自开青森港,日夜与我交易,平氏虽不愿结盟,但暗中亦有银山换器之意。藤原氏最窘,囤珠无利,只能靠加税苟延残喘。」朱天权走至帐前,「倭国三家,皆为债奴。」
沈万昌点头:「我们只需维持平衡,勿令一方独强。龙珠便是绳索,谁握住便以为得势,实则愈陷愈深。」
朱天权冷笑:「他们不知,此等神器乃我等所造。「神龙再现」之传不过是蔡贤巧手制本,七龙珠符文亦从‘仙人遗轴’中仿造。」
说罢,他取出一份画卷,正是流传于倭国的《神龙降世图》,图中一条五爪金龙自明月中盘旋而下,龙爪托七珠,似要加冕人间。
「蔡贤今夜已入平氏博多,将传言引至伊势神宫,使天皇亦不得不表态。」朱天权语气平淡,却字字带火。
沈万昌合上帐本:「传言越盛,争斗越烈,银两越多。等他们杀红了眼,我们再决定龙珠该落入谁手。」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或,不落入任何人手中。」
窗外海风再起,灯火飘摇,宛如神龙吹息之气。
倭国如棋盘,三家为子,棋手不在彼岸,而在此岸明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