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隆轻声说道:“今日在朝堂上,仰仗魏国公、韩国公与信国公,九江感激不尽!”
徐达笑了笑,道:“陛下将朝政交给了殿下,我们这些老臣不过做了些该做的本分,不算什么,倒是你,如今成了北伐主将,肩膀上的担子可不轻啊,要顾及的多,要考虑的也多。”
李景隆闻言眼珠一转,自认为领悟了徐达的意思,说道:“请魏国公放心,吾会带着徐大人一起,建功立业!”
徐达的脚步停下,看了一眼李景隆,道:“带着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北伐一定要赢!”
他年迈的脸上,浮现出肃穆之色,道:“你我都知道,这是我大明廓清北方威胁的最后机会,若错过,可能要等上很多年。”
倭国南北朝局势越发危险,南朝倾覆就在旦夕之间,今年北征之后,明年征倭国是势在必行。
以佛家奴、阿木尔等人的狡诈,肯定会趁着明军进攻倭国,大肆吞并鞑靼原有的地盘与残部。
李景隆的肩头担子很重,他神情一正,说道:“九江,定不负魏国公之期望!”
徐达见李景隆这般承诺,脸上的笑容才重新出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三个老家伙是因为你们的条件,才选择站出来?”
难道不是么?李景隆心里嘀咕了一句,嘴上却没说话。
徐达自然看穿了李景隆的心思,他悠悠说道:“大明,是当年我等随着陛下抛头颅洒热血打下来的,想要大明长治久安,千秋万代的不止你们年轻人,这道理陛下明白,杨帆明白,老夫三个也心知肚明,九江,莫要让我们这群老家伙失望!”
杨帆送给李景隆的锦囊妙计,正是算准了徐达三人心底对大明还有那份感情与担当。
徐达三位国公也正如杨帆预料的那样,顺水推舟站了出来,促成了北伐。
他们的心里的确有为后代铺路的想法,但更不能否认对大明的感情,否则战场凶险,谁会忍心让血脉去冒险?
……
福建,福州城,三月上旬。
夜深人静,杨帆捧着一封书信,笑容满面,道:“九江他们干得不错,说动了魏国公、韩国公、信国公出面,北伐,成了!”
纪纲面露喜色,说道:“曹国公他们是靠着大人的妙计才说动三位国公,若论功劳,大人该排第一才是。”
杨帆仰面而笑,说道:“北伐敲定,也算是了了我一桩心事,纪纲,你明日送一封信往杨溥的住处,就说后天我请他与陆行吃酒。”
两日前,杨帆曾与陆行、杨溥见过一面,相谈甚欢,不过杨帆并未谈论正事,陆行肯定也感觉到了杨帆的目的,不过杨帆没挑破那层窗户纸,陆行也不好说什么。
纪纲点了点头,将此事记下,忽然,书房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随即只见王图直接推门而入。
王图素来讲究礼数,今晚当真是着急了,不待杨帆允许就冲进来。
“大人,杨士奇找到了!”
什么?杨帆猛地站起来,心脏狂跳,问道:“消息准确么?士奇人在哪里?”
杨帆原本对杨士奇存活已经不抱希望,每每叹息,大明少了一位英才,没想到杨士奇居然还活着。
王图取出一封书信,道:“今日有人去来远驿找到了韩福,送了一封书信,落款正是杨士奇。”
杨帆接过书信,连忙打开一看,信中,杨士奇说明了他的情况。
当日落水,杨士奇靠着水性极佳逃过一劫,后到了下游后体力不支晕死过去,醒来已经在一个叫作“兴隆村”的小村落,被一户人家所救。
杨士奇昏迷数日,醒来后身体虚弱口不能言,更不能提笔写字,只好安心休养。
就这么过了半个月,杨士奇的身体好了不少,就想写一封书信送往来远驿,联系韩福。
可兴隆村是个小村庄,连笔墨纸砚都没有,无奈之下,杨士奇写信这事儿就耽搁下来,直到他去了兴隆村附近的镇子,才得以写好书信,送到了来远驿韩福那儿。
杨士奇之所以不让村民去报信,也是考虑到村民没有什么见识,容易受人诓骗,吐露实情。
杨士奇遭逢暗杀,成了惊弓之鸟,凡事不得不小心谨慎,所以才拖延到今日。
杨帆握着信纸,心情十分激动,道:“字迹虚浮了些,不过的确是士奇的笔迹,纪纲、王图,随吾去兴隆村!”
纪纲忙拦住杨帆,说道:“大人,如今这时辰,城门都关了,您就算再着急,也得等天亮不是?”
杨帆高兴地都急糊涂了,杨士奇大难不死,让杨帆连日来心里压着的心事彻底落地。
翌日,清晨,杨帆带着王图、纪纲,以及锦衣卫二十名精锐,火速赶往兴隆村。
兴隆村位于福州府较为偏僻的地方,平时也就走南闯北的本地货郎会来。
再见杨士奇,杨帆等人差点没认出来,杨士奇一身粗布衣,整个人瘦了两圈也黑了不少。
众人再相见,都是感慨万分,杨帆留下了五十两银子感激那户人家,便匆匆离开。
他们的身份特殊,不宜久留,更重要的是杨帆迫切地想要知道当日的情况。
返程的马车上,杨士奇轻声说道:“当日在下真以为自己要死了,那伙贼人着实凶狠,尤其是水下的功夫,要不是锦衣卫兄弟拼死挡住,恐怕我早就成了水下的亡魂。”
回忆起当日的情景,杨士奇仍不免心惊肉跳。
果然!
杨帆等人早就有猜测,认为与杨士奇一起丧命的锦衣卫死的蹊跷,如今得了杨士奇的证言,方才证实。
纪纲的脸上露出一抹凶戾之色,道:“什么人敢对锦衣卫下手,我看他们是活腻了!”
杨帆的眸子深邃,对杨士奇说道:“士奇好好想一想,那伙贼人可有什么特征?”
特征?
杨士奇微微一怔,说道:“有!他们的右臂上缠着蓝色的布,每一个人右臂上都有!”
杨帆闻言神情一寒,从口中挤出几个字来:“是那伙活跃于三省的悍匪?”
杨帆看过关于那伙悍匪的卷宗,他们行事之前,总是会在右臂上缠上蓝色的布匹,以作区分敌友。
王图颇为惊讶,道:“难道,是那伙悍匪见杨兄坐着大船,以为你有资财?不对不对,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杨士奇苦着脸,说道:“我等自从来到了福建之后,深居简出,除了外出调查,就是待在来远驿,身份不应当暴露才对。”
杨士奇百思不得其解,那伙悍匪是怎么知晓他的身份,又对他下杀手的。
杨帆思忖片刻,说道:“此事蹊跷,你来到福建后只与韩福有过接触,但那悍匪却好似知晓你的身份,下杀手,问题可能出在驿站。”
王图眉头紧锁,说道:“大人,韩福与韩安帮了我们很多,他们不会出卖杨兄弟的。”
杨帆摆了摆手,说道:“我的意思是,来远驿人手不少,虽然大部分是韩福亲信,但保不准里面有人走漏了消息,可依此来调查。”
来远驿的驿卒上下加起来有二十几号人,这些人里若有人察觉了杨士奇的身份,出卖了杨士奇,也不是不可能。
之前纪纲等人因为韩福的关系,压根没把问题往这面想,经过杨帆一点拨,方有了新方向。
杨士奇回归的消息封锁得极为严密,杨帆将他安置在福州城内落脚的宅子里。
杨士奇找到,之前派出去寻找杨士奇的人手收拢,开始对来远驿上下展开调查。
从韩福、韩安到驿卒,每一个人锦衣卫都没有放过,将其身份背景查了一个底朝天。
锦衣卫暗中调查的同时,杨帆亦收到了更多福建等三省大商人的情报。
福州府,福州城,五日后。
夜色如墨,杨帆手中捧着卷宗,喃喃说道:“沈家如今还真是热闹,什么牛鬼蛇神都往那边凑。”
杨士奇披着披风,与杨帆一起坐在廊檐下饮茶,道:“沈家家主的身体越来越不好,沈家举步维艰,大人,沈家的名声很不错,我想沈家或许可以与我们合作。”
杨帆将卷宗推给杨士奇,道:“这些商贾人家,不可等闲视之,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们是不会死心塌地与官府合作的,再等等,等到沈家走投无路的时候再说。”
杨士奇微微颔首,问道:“前几日大人与那杨溥、陆行宴饮,到现在陆行还未给您回复?”
杨帆在宴饮之间,曾透露出与陆行合作,针对福建贪官污吏的事情,但陆行却表现得不是很热切。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陆行嫉恶如仇不假,但他也颇有智谋,我这监察御史的身份瞒不了多久的,他必是在查我的身份。”
等到陆行查清楚,朝廷根本没有派什么监察御史来福建的时候,就是杨帆亮明身份的时机。
不过,杨帆的当务之急,还是调查出究竟是谁出卖了杨士奇,并以此为突破口。
纪纲匆匆而来,与杨帆见礼,道:“大人!来远驿那边,有眉目了!”
哦?
杨帆的精神一振,问道:“近前来,仔细说说你们发现了什么?”
纪纲取出文书,解释道:“大人,我们对来远驿上下二十三人发起调查,经过五日的调查发现其中有一个叫作刘信的人最为可疑。”
刘信本是一驿卒,家中没有什么资财,但是锦衣卫调查发现,刘信最近一个多月忽然发迹,在泉州府购置了田产、宅院,还频繁出入秦楼楚馆,每次去都出手阔绰。
刘信的生活一直过得颇为拮据,如今却突然有了钱,他又说不出钱从哪里来的。
纪纲与王图一合计,就将刘信给抓了起来,用上了锦衣卫的手段,刘信扛不住便和盘托出。
杨帆看着文书上的内容,微微蹙眉,道:“刘信为了银钱,将情报透露给当地的情报掮客马五,后马五又委托他打探清楚士奇的身份,给了他一大笔钱。”
纪纲轻声说道:“马五乃泉州府一带有名的情报贩子,靠着打探消息、出卖消息谋生,还干一些坑蒙拐骗的事情,王图大人已经着手抓捕了。”
杨帆微微颔首,说道:“你们做得很好,将刘信带来泉州城,再将韩福一并带来,本官有些话要对他说。”
纪纲将杨帆的话全部记下,道:“大人,属下二人自做主张,已经将韩福请了过来,明日就会到福州城。”
杨帆深深地看了纪纲一眼,挥挥手,道:“本官……知道了,你与王图辛苦了。”
锦衣卫的权力与效率令杨帆极为满意,但杨帆也见识到了锦衣卫的另一面。
锦衣卫独立于三法司之外,在杨帆的手中,上头还有朱元璋的压制,锦衣卫还不能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可未来锦衣卫的权势势必膨胀,膨胀为一个权倾朝野的庞然大物,那时候又该如何?
杨帆的脑海中思绪翻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该是将锦衣卫拆分的时候了,设立锦衣卫南镇抚司,钳制锦衣卫的权力。
这念头一闪而过,毕竟,杨帆这边的事情千头万绪,还需要锦衣卫协助出力。
福建,福州府,钱家庄。
钱家庄位于福建北部,整个庄子都是钱氏一族的产业,也是钱氏一族的总部所在。
钱氏一族垄断了庄子四周的土地,并雇佣了大量的佃农为其耕地,不止如此,钱氏一族还蓄养庄丁,保护钱家庄的安全。
夜,钱氏一族的族长钱唐、范氏一族的族长范星,以及一位面容粗犷的汉子,正聚在一起。
面容粗犷的汉子眉头紧蹙,道:“两位家主,沈家的事情迟迟没有结果,你们当真能名正言顺吞掉沈家不成?不如交给我蒲忍,杀入沈家去,沈家的宝贝都是我们的!”
钱氏一族族长钱唐摆了摆手,说道:“蒲兄,那沈家可是在福州城内,福州城是那么容易打进去的吗?”
蒲忍笑了笑,说道:“有什么不容易的?福州城内驻扎的军兵又不多,只要能调动冯潮,让冯潮领兵去海上剿匪、抗倭,福州城还不是我们的囊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