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裹尸布一样笼罩着废弃工业区。我和小雨跌跌撞撞地穿行在锈蚀的管道和破碎的混凝土之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身后，终焉之地的核心区域正在崩塌。没有爆炸，没有火光，只有建筑物无声地解体，如同被擦除的铅笔画。那片我们挣扎求生八天的城市，就这样一点点消失在雾中。
"他们...都不在了。"小雨停下脚步，望着远处，声音像个真正的孩子一样脆弱。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李警官、乔家劲、甜甜...甚至齐夏。他们都留在了那片崩溃的虚拟地狱里。我的手掌心还残留着李警官最后的温度，那个引爆器冰凉的触感。
"继续走。"我拉起小雨的手，"还没结束。"
工业区比想象中广阔。我们走了近两小时，才看到边缘处的高墙——至少有十米高，顶部是螺旋状的铁丝网。墙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监控摄像头，但大多数已经损坏，垂挂着像被挖出的眼球。
"普罗米修斯计划-第427次迭代"的金属标牌锈迹斑斑，但字迹依然可辨。旁边还有一行小字："进化或毁灭，人类的选择"。
小雨突然抓紧我的手："林郗...你看..."
顺着她指的方向，我看到墙边有一具穿着白大褂的骷髅，胸前别着id卡。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骷髅的头骨上有两个整齐的弹孔。
"是...你。"小雨轻声说。
我蹲下身，颤抖着取下id卡。上面的照片确实是我——或者说，是林默博士。日期显示是五年前。
"所以外面的世界已经..."我喉咙发紧，"五年过去了？"
小雨检查着骷髅的其他部分："不...这具尸体是模拟的。看，骨骼结构有细微的机械构造。这是系统设置的又一个障碍。"
她是对的。近距离观察下，骷髅的某些部分确实过于完美，不像自然形成的。但那个弹孔...如此真实，让我太阳穴一阵刺痛。
记忆碎片再次袭来：
——林默在实验室里偷偷修改代码；
——军方人员持枪闯入；
——最后时刻将意识备份上传；
——枪口对准自己眉心...
"啊！"我抱住头，痛苦地弯下腰。
小雨的小手抚上我的额头："别抗拒记忆...让它们回来..."
疼痛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清晰的认知。我明白了自己的本质——林默博士的意识副本，被植入终焉之地作为变量。而眼前这个小女孩...
"艾莉。"我脱口而出她真正的名字，"我用女儿的记忆模板创造了你。"
小雨——不，艾莉——眼中涌出泪水："你终于记起来了..."
远处传来机械运转的声音。我们警觉地躲到一堆废料后面。三个观察者出现在雾中，但行动比之前迟缓，像是电力不足的玩具。他们的白制服已经破损，露出下面半机械化的身体。
"他们在搜寻幸存者。"我低声道，"系统崩溃前最后的指令。"
艾莉检查着刚取下的id卡："这个能打开那边的安全门...我看到墙后有车辆痕迹...可能是出口。"
观察者越来越近，其中一个的传感器转向我们的方向。我迅速思考对策，林默的记忆提供了方案。
"帮我找些化学品。"我扫视周围的废弃工厂，"氨水、漂白剂...任何清洁剂都可以。"
十分钟后，我们布置好一个简易陷阱——混合化学品制造的毒气袋，悬挂在观察者必经之路的上方。艾莉用她的能力干扰了残余的监控系统，确保陷阱不会被提前发现。
观察者如预期般走入陷阱区。我掷出一块金属，精准击中挂钩。化学品混合袋坠落破裂，立刻释放出致命的氯气。观察者的机械肺无法过滤这种攻击，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像断了线的木偶。
"有效！"艾莉小声欢呼。
我们绕过抽搐的机械尸体，来到安全门前。id卡刷过读卡器，红灯转绿，门缓缓滑开。后面是一条向上的维修通道，尽头有光亮。
爬出通道后，眼前的景象让我们呆立当场。
这不是想象中的外界。而是一个更大的实验设施——数十个类似终焉之地的透明穹顶分布在一片荒原上，每个穹顶下都是一个微型城市。远处有军营和实验室建筑，但大多已经废弃，玻璃破碎，墙体剥落。
"不止一个..."我声音嘶哑，"他们复制了无数个终焉之地..."
艾莉指向最近的一个穹顶，里面的城市正在燃烧："其他实验场...都失败了。"
我们小心地穿过设施废墟。这里像是被匆忙遗弃的，文件散落一地，电脑屏幕还亮着。我捡起一份文件，上面写着"第426次迭代结果：幸存率0.3%，进化指标未达标。建议增加第九天灭绝事件强度"。
"恶魔..."我将文件捏得粉碎。
艾莉在一台还能工作的电脑前操作："系统日志显示...五年前发生了叛乱。大部分科研人员被杀，实验转入自动化运行...这就是为什么没人来管终焉之地了。"
我回想起骷髅头上的弹孔。林默博士确实死了，但不是自杀...是被灭口。
"看！"艾莉突然指向远处，"那里有灯光！"
确实，在设施边缘的一栋小建筑里，有稳定的光源。我们谨慎地接近，发现那是一个简陋的避难所——墙上贴满了终焉之地的监控截图，桌上堆满笔记本。一个瘦削的男人正背对我们操作某种设备。
当他转身时，我倒吸一口气——是齐夏。或者说，一个更老、更憔悴版本的齐夏。
"终于来了。"他声音沙哑，"我算着时间，第427批应该这几天结束。"
"你还活着？"我难以置信，"怎么..."
"逃出来的。"齐夏简短地说，"第419批的唯一幸存者。五年来一直在尝试关闭其他实验场。"他看向艾莉，"看来你找到了系统核心。"
艾莉躲到我身后，警惕地盯着齐夏。
"她是艾莉。"我强调，"不只是系统核心。"
齐夏的表情软化了些："我知道。林默的女儿...死于最初的实验事故。"他走向一个保险箱，"我有东西给你。"
保险箱里是一个老式数据盘，标着"终止协议最终版"。
"林默死前交给我的。"齐夏解释，"需要系统核心和变量同时激活...也就是你们两个。"
我接过数据盘："这会做什么？"
"永久关闭所有实验场，释放幸存者，销毁数据。"齐夏咳嗽了几声，"但有个代价...你们必须回到主控制室。而那里..."
"有最后的防御系统。"我接话，林默的记忆浮现，"生物识别锁，只允许林默本人进入。"
齐夏点头："现在你明白为什么林默要创造你了...一个能通过识别检测的意识副本。"
外面的警报声突然响起。齐夏查看监控屏幕："他们发现避难所了。军方残余势力...一直在搜捕逃脱者。"
屏幕上，十几个武装人员正朝这边移动。
"没时间了。"齐夏迅速操作电脑，"有一条秘密通道通回主控室。你们必须现在走！"
"你呢？"我问。
齐夏露出决绝的微笑："我给你们争取时间。五年...已经活够了。"
他从桌下拿出一个自制爆炸装置。我明白无法改变他的决定。
"告诉外面的世界..."齐夏最后说道，眼神变得锐利，"告诉人们这里发生了什么。"
通道又窄又暗，我们爬行了近半小时才到达终点——主控室的后门。透过观察窗，我看到里面空无一人，但设备仍在运行。
艾莉用她的权限打开了门锁。主控室比终焉之地那个大得多，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全息投影，显示着所有实验场的实时状态。大多数已经标红，显示"崩溃"或"重置"。
"这里。"我找到主接口，插入数据盘，"需要同时验证。"
艾莉将小手放在生物扫描仪上，我则对着麦克风说出激活码："为了艾琳。"
系统发出确认音："最终终止协议启动。确认执行？是/否"
我毫不犹豫地按下"是"。
整个设施突然剧烈震动。警报声响彻每个角落："自毁程序启动。所有数据将在10分钟后永久删除。10...9...8..."
主屏幕弹出一条警告："注意：所有幸存者将在程序完成后经出口释放。记忆删除程序同步启动。"
"记忆删除？"我震惊地看向艾莉。
她检查子程序："是真的...穿过出口的人会忘记终焉之地的一切..."
"不能这样！"我愤怒地敲击键盘，"那些死去的人...他们应该被记住！"
"没办法绕过..."艾莉悲伤地说，"这是硬编码协议。"
倒计时已经到5分钟。我必须在保留记忆和自由之间做出选择。
突然，我有了主意："艾莉...你能把齐夏的终端数据导入自己的存储核心吗？包括所有实验日志和玩家记录？"
她眼睛一亮："可以...但会很痛苦...那些记忆..."
"比遗忘更痛苦吗？"我反问。
艾莉坚定地点头，开始操作。数据像洪流一样涌入她的系统，小女孩的身体剧烈颤抖，但她咬牙坚持。
"3...2...1...完成。"她虚弱地微笑，"我都记下来了...每一个名字...每一次牺牲..."
倒计时最后一分钟，我们冲向标有"出口"的安全门。门外是一条明亮的通道，尽头是刺眼的白光。
设施在我们身后崩塌。就在跨过门槛的瞬间，我回头看了一眼——齐夏的监控画面最后闪现，他站在成群倒下的士兵中间，高举引爆器，嘴角挂着释然的微笑。
然后，一切都消失了。
手表上的数字最后一次跳动：
00:00:00
第九天结束了，还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