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洞女
外面的人听见黄啾啾声音,心中想道,谈鹿家的家仙,还真是性情中人哩。
没见过这、这么有特殊气质的。
不过特殊归特殊,只要两位仙家不出事就好。
这栋阴阳相抱的宅子,阴面布的是滋阴的局,他们不知道埋进去的是谁,但能确定,尸体在里面的最坏情况,怕是即将尸变。
现在来看,倒是没什么异样。
说来,这么厉害的四大门,不都想着扬名立万吗,怎么到现在,也没在网上听说谈鹿养四大门的风声,还真是怪了。
这般厉害的仙家,给谈鹿配合打辅助也是不错的选择,它们若是能露面,谈鹿处理很多事情都会更便利些,也不知道谈鹿为什么将它们藏着。
……难道有什么新风声不成?
他们哪知道,谈鹿心里想的是其它的事,一个是怕影响谈家,她是吃阴间饭的倒还好,但养四大门,虽然很多人嘴里好奇,说要拜拜大仙什么的,但若是真见自己养了,怕是有不少忌讳的。
再者,现在野生动物管理得多严,她家的四个虽然都是撒泼打滚自己来的,但怎么说也是野生的不是,万一找她要检疫证明什么的呢。
谈鹿觉得自己顾虑的非常有道理。
其他人不知道谈鹿心里所想,全部在烈日下等着,等着黄啾啾和白十一从棺材洞里出来。
这个洞,是真的小,也就是柳、白、黄三家能去了。
柳家……
想到柳十七刚来时的样子,他们面色复杂了一秒,反正到底没敢打这位柳爷的主意,黄门进也有些小,不过好在釉科有缩骨的本事,竟也是硬挤了进去。
两个进去的快,出来的也快,不到五分钟,白十一就从里面跑了出来,细小的腿在地上倒腾得飞快,甚至出现了残影,一溜烟的功夫,就从棺材洞跑到了谈鹿腿边。
该说不说,挺像四个牙签上扎了个土豆。
众人:“…………噗!!”
他们本想装聋作哑,见此情景,实在忍不住,全都笑场了。
黄啾啾紧跟着钻出,嘴里叼着什么东西,瞄准白十一位置,也跑了过来,嘴一松,放下叼着的东西,幽幽盯着白十一看,张嘴就又去啃它。
白十一安详卧倒,露出满背的棘刺,让黄啾啾随意发挥。
黄啾啾:“咦?”
它用前爪扒拉下刺猬,这姿势,怪不好啃的,磨牙都费劲,当牙签还有点大。
别看白十一攻击值不高,防御力差不多是满级,浑身的皮赶上柳十七了。
黄啾啾撅着脊背和屁股,换着爪子扒拉两下,最终玩腻歪了,将刺猬团吧团吧,随手丢了出去。
刺猬在空中划出完美的抛物线,消失在景观草木丛里。
白十一:“……”
众人:“……”
还是马大师反应快,主要也是年纪大了,见的四大门不少,知道里面有性子古怪的,眼前的几位,虽然不是非常正常,也还好了。
马大师捡起黄啾啾掉在地面的娃娃,发现不是国内常见的款式,轻轻“咦”了声,“这娃娃……”
看着好眼熟啊。
虽然看着很精致,还从各处透出不是流行样式的奇怪感觉,但就是让人移不开眼睛,被它给吸引住,心里升腾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个娃娃,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不止是马大师,场内见过娃娃的人也齐刷刷愣了一下,从心里生出这个古怪感觉。
因为是要四大门来帮忙,他们也对着镜头简单说了声,不过讲的是有缘的黄白二仙前来,所以粉丝们见到突然多出的娃娃倒没太惊讶,反而齐齐刷了满屏的“谢谢大仙”!
【卧槽,这娃娃看着也太古怪了吧,可好熟悉啊,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还见过不止一次】
【这个娃娃,我不骗人,我见过!!】
【这不是东洋那边的款式吗,身上穿的还是和服……】
【东洋!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了,是我童年噩梦,恐怖片里的红衣娃娃!】
【????我宣布,此刻童年噩梦变青年噩梦了】
拿着娃娃的马大师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
东洋的娃娃?
他蹙眉看着被掏了个大洞的棺材。
简卿卿则是回想起了自己在刚要开门时,割血祭阵才感应到的画面。
一个面若桃花,双眼璀璨如星的少女,漂亮到似鬼魅故事里的灵妖。
她不知道为什么,将两个不太想干,又有点相通点的画面,链接到了一起。
简卿卿沉吟道:“我要是没想错的话,我最初看见的就是她,她应当就是让苏芃肖出事的源头。”
简卿卿伸手拿来东洋玩偶娃娃,翻来覆去看了数眼,终于从记忆里找到曾经翻开的书籍里,关于东洋秘闻的记载。
“它应该叫okiku,也被称为北海道鬼玩偶,是东洋传统的恶灵之一,传言里,它甚至生长着真人的头发。”
简卿卿看着娃娃油亮顺滑的发丝,某一瞬间,真的觉得,她的头发,来自某个很漂亮的少女。
黄啾啾狐疑地挠挠头:“为什么说是传言,它就是真头发啊。”
四大门五感比人类敏感得多。
头发是不是源自人类,一瞧便知。
它将自己在棺材里见的东西说了出来。
原来里面根本没有什么死人留下,随时有尸变可能的湿尸,而是一个上好的紫檀木骨灰盒,大约半米高,三十公分宽。
边上还摞了个小的。
共计两个骨灰盒。
应该就是苏芃肖过世的妻子和幼女。
马大师抓住了之前忽略的点:“这岂不是说,他死后并未和妻子合葬一坟?”
如此好的坟寝位置,虽然主利女,但也并不克男,而且苏芃肖也没个继承人,直接断子绝孙了,还在乎什么风水不风水的。
不管从什么角度讲,都应该和妻子合葬。
除非是——
“愧疚和害怕。”
谈鹿猜到马大师的意思,顺着说出自己心底的想法。
除了愧疚和害怕,不然面对一方早逝的结局,自己只要未曾他娶,都要合葬一坟的。
苏芃肖为亡妻寻来如此好的葬女阴宅,死后却不合葬,甚至不敢在妻女的坟上立碑,除了愧疚和害怕,也没别的解释了。
马大师颔首:“我也是这么觉得。”
苏芃肖,一定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谈鹿要来黄啾啾的三根毛,以刚进去的黄啾啾为媒介,直接焚化了,顺道还从东洋玩偶的头发上揪下来一撮给共同烧了。
她倒是要看看,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二者焚烧在一起,明明量很少,浓烈的蛋白质烧焦味却越来越大,很快到了熏人的地步,与此同时,谈鹿也瞧见了几个并不连贯的画面。
最开始出现的地方是个上佳的坟地,上面用无形的字写着大大的“苏”,再之后,是很多个女婴非自然死亡的画面。
时间有近有远,最远的时代,甚至有穿长马褂的藏蓝色袖子出现,随着时间距离现代社会的推进,布料也从最开始的粗布麻衫,变成了款式新奇的锦帛,再是各种各样的羊绒、重磅桑蚕丝,以及手工定裁的西装。
西装革履的男人“失手”溺死了自己的孩子,换面沿着被打湿的袖口向上……露出苏芃肖年轻时候的脸。
还有得知消息后,精神崩溃,吞药而亡的妻子。
除了这个场景,最为突出的是一名年纪刚十八.九的少女,灵动异常,神色麻木地被送往山上,两旁都是飘动的红绸,母亲哭着,却被父亲死死拉住,到处都是喊着“大喜”。
少女脸色苍白,眼睛很亮,是很标准的圆润杏眼。
画面再转,她死在神龛前,浑身干瘪,头颅与躯壳分离,最好看的头部,被做成干尸模样,运往了东洋,在无数符文咒术里,重新睁开了灿若星辰的眼。
一个很漂亮的鬼玩偶哒哒哒从黑暗里挪出来,那道娇俏灵动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心之所怨,定能如怨,尊敬的大人,你有很仇怨的人吗?”
谈鹿瞬间清醒过来。
此时,烧坟的发丝已经燃到了最末,风一吹,就化成了灰消失不见。
谈鹿将所见的东西说了出来,送女子上山,还死在神像前,怎么看都像是献祭的一环。
就是,这是什么献祭?
国内很讲究天权神授,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崇尚人祀,宗教也在某些朝代,被迫成了掌权者控制百姓思想的工具,没有正式的大一统前,天下都是合了又分,分了又合,所以也衍生出了很多祭祀文化和区域性神话信仰。
这些信仰有的冲破地域限制,比如泉省和沿海地区的妈祖文化,但也有些始终流传于部落区域里。
谈鹿对此,了解的也不算多,起码这个苏家被献祭的孩子,还真是不清楚底细。
但她却和对方打过照面,在宋老爷子孙辈的百岁宴。
或者应该称对面为神明怨女。
谈鹿纳闷地想。
没想到当日京中一别,原以为是结束,没想到竟然在这等着。
不止谈鹿不解,其他人也没听过,反倒是和楚林晚一起来的新选手,蛊师狄横开了口。
他拿捏不准,只能将所知道的都说了出来:“湘省信奉万物有灵,苗族的边区曾经有过一种成亲的旧俗,传说里,会有女子被洞神欢喜选中,成为洞神的新娘。”
这东西都是在过去才有,改革开放以来,各处思想都进步了,也就没听过。
他最开始都没想到这点,直到眼睛灿若星辰这四个字,在简卿卿和谈鹿嘴里说了无数次,他这才往这处传说里想。
毕竟成为洞神新娘的不可更改要求就是,眼睛要足够的漂亮水润,同时面若桃花,美艳照人。
被选中的新娘,也叫落花洞女。
湘省的文化信仰里,神鬼同尊,洞神所欲,是任何人都更改不了的。
“时间太久了,上一任落花洞女,都是七八十年前的事了。”狄横把记忆翻来覆去了好几遍,“……好像、好像叫苏锦吧。”
事情发展历程里,都是事情发生的首尾人物最让人记忆深刻。
落花洞女,作为时代产物,最后一个人被迫死在礼教鸿沟时,永远最让人唏嘘,他小时候没少听老一辈儿的人讲。
楚澄若有所思:“既然也姓苏,怕就是苏芃肖的家里人吧,不过这家总是把刚出生的女婴弄死,难道是催运,或者做了什么阴私勾当不成。”
秦青说出自己猜测:“我听谈鹿说,第一个看到的景象是坟寝,后面才有的斩女婴,怕不是在做洗女?”
洗女,也是风水术法里,很是阴邪的催运路子。
风水,讲究的都是趋吉避凶,让吉更吉,让凶消散,这也算是攒阴德的法子。
洗女,是风水术法里非常少见的用命换运的残忍做法。
秦青解释:“洗女最前提的条件是选个绝佳的好坟,但此坟一般人驾驭不住,因为它旺女不旺男,家里祖辈埋进去,后代虽能得力,在短时间内翻身,但随着自己的女儿外嫁,气运便留不住了。”
“想要留住气运,让祖坟长久的保住家里,只有一个方法,扼杀所有先于男丁出生的女婴,否则一旦女儿出嫁,家族气运便会断盘式跌落。”
“洗女要洗九代,才能将运气永久地巩固,达到家族兴旺不衰。”
楚澄忍不住咒骂道:“一群畜生。”
孩子摊上这家人,倒了血霉了。
简卿卿抱着娃娃:“这岂不是说,我怀里的它,就是苏锦的一个分.身?她将自己的本体之一送进来是做什么?”
谈鹿:“我在京市与苏锦打过一个小照面,只是后面她的事,我没跟进处理,没想到在这见到了。”
她轻轻叹气:“苏锦,应该是被献祭给洞神后,被人相中,带去了东洋,做成了可被人操控的式神。”
“式”谐音“侍”,所以式神,也被称为侍神。
苏锦上报名讳,自称神明怨女,前面有神明二字,便是为人仆役之兆。
看似厉害,却永无自由的那日,这辈子都要被做出自己的阴阳师奴役,甚至还要代代相传,终身服务于所谓的主人。
谈鹿将苏字拆开,同时用手捋顺着苏锦缝在娃娃上的头发,借来她的缘。
半晌,谈鹿蹙眉道:“……她是苏芃肖的姐姐。”
苏芃肖父母是国内比较早去国外留学的一批人,那已经是二十世纪的事了,父母虽然受了风水的反哺,但打心里,没那么信,所以婚后第一胎生了苏锦后,和家里据理力争,保下了孩子。
只是随着苏锦渐渐长大,出落得异常漂亮,家境也好,很会打扮,很多人冻死饿死的年代,已经穿上了高跟鞋和远渡重洋送来的最时尚裙装。
不出所料,她恋爱了,想要结婚。
那一年,她弟弟也出生了,弟弟八字缺木,起名苏芃肖。
姐姐叫苏锦,锦字为金,金木激战,金又克木,家里矛盾不断激化。
很巧,她要和人结婚之后不出月余,家里生意出了事,一落千丈,原本站在自己这边的父母也动摇了,请了当初布置风水术法的大师后人,花重金求解。
大师说木已成舟,他无力回天,当时告诉苏家的,苏家没有遵守,现在便只能靠着交换,来从神明里要运了。
要说湘省的神明,自然是洞神了。
苏锦很快被疯魔的家里送去成了落神新娘,湘省最后一位落花洞女。
阵仗很大,敲锣打鼓地将人送去的,不少人都听闻了。
人死在怨恨绝望下,心里不甘的气如藤蔓般滋长,连成了不可逾越的天,成了做役鬼的绝佳材料,于是苏锦又被割了头,做成父子间世代相传的式神。
她还是再回了故土,不过是来夺命的。
苏芃肖也扼杀了自己的女儿,妻子不堪冲击,很快也去了。
苏锦控制人,将自己的人偶身送到了子母棺里。
横死和自尽之人,在原定寿数到来之前,都是不能入地府的,只能在各地栖身,苏锦很快找到了母女二人,对面的怨力成了她的媒介和力量。
她带着二人掐死了苏芃肖。
鬼怪作乱,苏芃肖被定义成了暴毙,因为也没一儿半女在膝下,子侄辈也不甘心,匆匆烧了就是。
谈鹿说完,心里觉得有点别扭。
很多人很多事,都是无常里的某一常量,就像很多人说吃阴间饭的注定命犯五弊三缺里的某环,其实不管有还是没有,世间恒定的就是“无常”。
世界上唯一不变的,就是永远在变。
梓园的事到此,便告一段落了,苏芃肖的身前身后被扒个干净,此地的宅子……
谈鹿想了想:“这里的坟是个好地段,但已经被葬了,就让她们得个好生歇息的地吧。”
温枚心里,苏芃肖的形象彻底崩塌了。
她想不到。
苏芃肖这么多年,做如此多的善事,归根结底,原因是因为家族无节制的杀幼女?
温枚叹着气离开了。
说再给苏芃肖上次坟,以后就要安生享受着退休日子了,不为他的事忙活了。
身子骨老了,折腾不动了。
《灵异事件薄》第七期上半场刚结束,谈鹿打开手机,就发现了鱼贯的未读消息。
谈鹿发现是京市李大师和马道长他们的,忙回拨过去。
电话刚接通,就传来诡异的东瀛调式,还有不绝于耳的锵鸣声,指甲抓挠玻璃的咯吱咯吱声。
马道长好不容易才找回了组织语言的能力,报了个地址,让谈鹿过来。
“这式神太厉害,我们有些顶不住……好几个着道的。”
谈鹿:“……”
果然。
原来京市的处理苏锦的事,也追来了湘省。
马道长说的地方,离这不近,开车起码一个半小时。
谈鹿准备借阴路走,自己找楚林晚说了声,让他帮忙把自己身体找个车捎过去,她先死一步。
楚林晚:“……”
他还是一起死吧。
他转头又去找秦青和楚澄,把自己和谈鹿的尸……不,身体交去。
阴差出行,也是靠走的,但四大门有善跑腿的黄门,事情就不同了。
谈鹿将勾魂锁缠在自己和楚林晚,还有剩下三门的腰上,再把无常官帽拿给黄啾啾,这样黄啾啾就能用勾魂锁了。
黄啾啾带着勾魂锁,闪身冲了出去。
按它的脚程,不需五分钟就能到。
事实上,骑马……骑着黄啾啾,来得确实非常快,几个眨眼呼吸,他们就到了一座香火不太旺盛的偏远小庙前。
小庙不通气,看起来阴沉沉的,香烛味都堆在里面,很是熏人。
但没人注意这些。
因为不知从哪传来的诡谲曲式,四面八方地传来。
楚林晚:“……我一个对乐器一窍不通的,都感觉这个调子,它扎人。”
谈鹿:“……可能东洋就好这口吧。”
她总感觉东洋学的全部是中式红白喜事的白事,艺伎装和纸扎人相似度实在是太高……
似丧又似喜的乐曲里,娇俏的少女音再响起,“安倍晴子替主人迎你们入场。”
黄啾啾:“?你不苏锦吗?”
少女:“……主人赐名晴子。”
黄啾啾破口:“你怎么好意思的!?”
谈鹿刚想说,它竟然如此有意识,黄啾啾啾忿忿道:“你凭什么比我名字多一个字?”
它爪子拍了好几下地。
少女:“……”
她好半晌才勉强维持住自己辛苦修习的端庄,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听起来,还是三个字。
姓名在阴阳二界,具有重要的指代意义,知道了名字,就知道了这人的软肋。
这哪能轻易给?
黄啾啾眼睛转了转,大言不惭,“我叫刺猬团子。”
少女:“……真诚点,我都看见你身后的白仙了。”
黄啾啾:“哦,那我叫开门英子。”
少女:“……”
“滚呐!”
她被这黄仙气疯了,怒骂着出击,“去死吧,你这个臭屁.眼子!”
黄啾啾:???
“我和你拼了!!!”
黄啾啾气到跳脚,捞起刺猬,团吧团吧,拿在手里做武器,同样冲了出去。可恶,欺负我黄门啾啾,刀了你!!!
黄啾啾捧脸尖叫:你怎么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