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仞笑道:“不论徐前辈愿不愿意入我‘乘锋帮’,我都信得过徐前辈。”
徐开霁听他重提入帮之事,只呵呵一笑,便转口道:“先前我听秋姑娘和杨帮主说起,赵长希与游不净近日都已加入了乘锋帮……”
杨仞道:“嗯,原来徐前辈‘一不留神’听见了这么多句。”
“恕罪恕罪,”徐开霁嘿嘿笑道,“说起来,我也有许多年没见过赵兄他们三个了。去年燕山长托付我到岳州约管‘留影舫’一派,我料知以赵兄他们的脾性,迟早要与燕山长闹僵,便借机恳请燕山长,到时他们若有冒犯,还望燕山长莫要伤及他们的性命……”
杨仞恍然笑道:“原来徐前辈是为了赵长希他们,才答应接管‘留影舫’的事。我便说以徐前辈的性情,本该懒得趟这浑水才是。”言毕心想:“燕寄羽一早便答应了徐开霁,本也不能杀死赵、游,这般算来,他拿这两人换回戚晚词的性命,倒也不怎么吃亏。”
徐开霁道:“那也不尽然。燕山长心系武林,深谋远虑,所作决议都是为武林计,我身为‘青锋令使’,为燕山长和‘正气长锋阁’做事,也是理所应当,只是盼着能将‘留影舫’之事平平安安地处置妥当,别有什么死伤才好。”
杨仞对燕寄羽心系武林云云颇不以为然,便只淡笑道:“徐前辈和赵长希前辈三人,想是交情很深吧?江湖传闻,徐前辈的道袍还是赵前辈所赠。”
徐开霁道:“我年轻时脱离了门派,独闯江湖时遇识了赵兄、游兄与井兄,与他们颇为投缘,他们便邀我结伴同游,我心中其实很想答应,但我那时正遭师门追捕,奔波狼狈,既不愿连累他们,也不愿被他们可怜,便断然拒绝……现下想来,当时我还是少年心性,言行未免孤傲决绝,若换作现下——”说到这里,不禁摇头微笑。
杨仞问道:“若换作现下,你便会答应么?”
徐开霁轻叹道:“现下我只想和他们好好喝几杯酒。”顿了顿,又道:“我请客。”
几人边走边谈,来到春风酒楼门前;街边有个乞丐见状缓步走来,在杨仞跟前伫足,低声道:“见过帮主。”觑向徐开霁,却欲言又止。
杨仞随口道:“这里没外人,但讲无妨。”
那乞丐道:“贺副帮主已率众兄弟进了岳州城,他说近日里恐怕帮主有些不便,就不来打扰帮主了,他已命众兄弟四散开来,继续找寻燕、李的行踪。”
杨仞一怔:“我有什么不便?”
那乞丐瞥了一眼秋剪水,却不答话,秋剪水神色颇不自在,眼看杨仞似还要追问,赶忙道:“杨仞,你问问长希真人与游谷主是否也进城了。”
杨仞点头道:“嗯。”却听那乞丐禀道:“两位前辈都与贺副帮主同在一处。”
杨仞道:“甚好,你且去吧。”
那乞丐道声“遵命”,匆匆而去。徐开霁眼见这乞丐眸光清亮、步履轻盈,显是修为不凡,不由得暗自惊赞:“便只‘乘锋帮’的一个寻常探子,竟也是这般高手。”
杨仞转头看向徐开霁,笑道:“徐前辈要和故友喝酒,眼下倒不是难事了。”
徐开霁颔首叹道:“嗯,只可惜还少了井兄。”
杨仞道:“燕寄羽将井前辈交与了‘无颜崖’的明映雪,也不知如今安危如何。”
“原来如此。”徐开霁神情微松,道,“明姑娘与井兄之间情谊深厚,想来井兄定然无虞。”
杨仞回想当日明映雪命人将井凡石捆起时的冷漠语气,心说:“怕是也不一定。”转念问道:“徐前辈,你早先便让燕寄羽莫杀赵前辈他们,那时你便断定他们不是燕寄羽的对手么?”
徐开霁默然片刻,道:“杨帮主觉得,自己能胜过燕山长么?”
杨仞哈哈一笑,道:“那是自然。”
几人说话中领着阿叶进得春风酒楼,陈掌柜瞧见徐开霁,只冷淡招呼了一声,便呼喝阿叶速去干活。
徐开霁心下微奇,从前陈掌柜对他颇为惧怕,今晨却似胆大了不少,但他为人洒脱不羁,旁人怕不怕他,他都不甚在意,便只对陈掌柜叮嘱了几句,说阿叶昨日贪玩未归,请陈掌柜别责罚阿叶。
随后,几人落座吃了些茶饭,商议起找寻留影舫一事,杨仞道:“徐前辈腰伤不轻,这两日不妨便在酒楼里歇息,我和秋姑娘一旦找到画舫,即刻便来知会徐前辈。”
徐开霁一心想要完成与“留影舫”刀客的约定,闻言当即摇头道:“那可不成,今日咱们倘若寻到留影舫,徐某还能与他们比斗几场,若不去,可就耽误事了。”
杨仞点头不语。三人就此出了酒楼,一路来到湖边渡口,徐开霁自己银钱不够,便请杨仞雇了两只小舟,道:“湖面太广,咱们分头找寻,若都找不到,夜晚亥时回到渡口碰面;若你们二位先找到了,务请那些刀客前来与我相见。”言毕撑动竹蒿,架舟远去。
杨仞与秋剪水也随即乘舟来到湖上,找寻一阵,行至水深处,杨仞放下竹蒿,拿起船桨划动。秋剪水眼看船行迅疾,显是杨仞修为深厚,不禁心下暗赞,她不知柳空图传功之举,猜测是杨仞后来看过了刀宗书信,才得以功力大进,心知杨仞很是要强,曾言绝不会看信,她便也不提此事,只道:“杨仞,听说你如今已有几百名帮众了,是么?”
“不错,”杨仞神情得意,哈哈一笑,又道,“不过眼下他们都去华山了,便只贺风馗、方轻游带着二十多人来到岳州。”
秋剪水一惊,道:“去华山?莫非是去救方、铁等前辈么?”
杨仞笑嘻嘻道:“我以自己为饵,将燕寄羽钓来岳州,同时让萧野谣带着六百刀客到华山停云书院拜山,也不知他们能否攻破‘鸿翼大阵’,救出那些被囚的掌门。”
秋剪水沉吟道:“不单你自己是饵,还有贺前辈、方轻游以及方白前辈,这些你帮中的首要人物也都前来岳州,料想燕山长也定会以为‘乘锋帮’要尽数在岳州会集。”
杨仞颔首道:“我本想多引些人来,但据我探的消息,华山上一直没什么大的动向,燕寄羽胆子倒大,他多半是孤身而来。”
两人一边交谈,一边四下找寻留影舫,晌午过去,仍未见到画舫的踪影。
杨仞吁了口气,转头目视秋剪水,歉然道:“秋姑娘,对不住,说是游湖,却成了找船。”
秋剪水微微一笑,轻声道:“便是这样,也很好。”
杨仞从衣襟内取出那两封刀宗的书信,笑道:“去年燕寄羽曾说你虽没看全刀宗的书信,体内已隐隐有‘意劲’萌生,今日你不妨将另一封信也看了,将‘意劲’彻底悟成。”
秋剪水一怔,道:“那却也不必,这几个月里我琢磨出了一些新的武学心法,已将体内的那一丝意劲与‘心照’之境相融,料想即便再遇见燕山长,也不会被他的‘竹声新月’所制;倘若修全了‘意劲’,或许反而不好。”
杨仞又惊又佩,赞叹道:“秋姑娘,你的天分真高。”
秋剪水性情谦退,素来不以自己武学上的天资与修为自矜,但听杨仞赞得真诚,也不禁抿嘴一笑,甚是开心。
杨仞想了想,又道:“我本以为还要在岳州晃荡许多时日,才能引来燕寄羽,却不料他到得这般快。”说完仍将书信递给秋剪水,“刀宗的书信是对抗‘正气长锋阁’的关键,秋姑娘,我想请你替我收着。”
秋剪水“嗯”了一声,接过书信。
杨仞继续道:“燕寄羽来便来了,有我和方白老兄,还有贺前辈、方轻游在此,断无不胜之理,但为求稳妥,还请秋姑娘携着书信,即日暂离岳州。此事极为要紧,等到我收拾完燕寄羽,自会再与你联系。”说到后来,语气已颇郑重。
秋剪水从他取出书信,便猜到他会说这番话,闻言淡淡道:“我帮你保管书信便是,绝不让燕山长夺去。”言下之意,却是要留在岳州。
杨仞苦笑一声,劝说了几次,见她心意甚坚,便也不再多言。
随后,两人继续找寻留影舫,直到日影西斜,夜色渐浓,却仍未寻到,不得不返回渡口。眼看徐开霁尚未归来,两人便在湖边等候。
过得良久,杨仞估摸着已是夜半子时,才瞧见徐开霁乘舟近岸。
两人迎上前去,杨仞问道:“找着了么?”
徐开霁道:“没有。”随即呵呵笑道:“让两位久等了,走走走,我请两位喝夜酒去。”
杨仞笑道:“那好得很。”他知徐开霁面上虽不似先前自叹“实在已没法子”时那般忧怅,但心中定不好受,便也不再提留影舫之事。
三人回到城中,杨仞道:“徐前辈,咱们去春风酒楼么?”
徐开霁瞪眼道:“那里的酒菜太贵,我可请不起。”随即嘿嘿一笑,领着两人来到一处极寒酸的小酒馆落座。
徐开霁将行囊里仅剩的几十枚铜钱都倒在桌上,朗声笑道:“有什么好吃喝尽管端上来,莫要给我省钱。”
酒馆伙计撇撇嘴,收走了铜钱,少顷端来一坛劣酒,几碟小菜。
徐开霁见那酒坛子甚大,点了点头,很是满意,连声招呼两人吃喝。
三人闲谈慢饮,半晌过去,徐开霁喝到酣处,纵声而笑,将眼前的酒碗一拂,趴桌呼呼大睡。
杨仞一怔,转头问道:“秋姑娘,咱们去哪里歇息?”
秋剪水瞪他一眼,一言不发。
酒馆伙计凑近了道:“几位客人,鄙店楼上便有客房。”
杨仞道:“甚好。”取出一些银钱,命酒馆伙计将徐开霁背去客房,而后与秋剪水也各住了一间客房。
翌日清晨,杨仞与秋剪水在楼下堂中碰面,徐开霁却一直睡到巳时才醒,眼看秋杨二人已点好了饭食,顿时眉开眼笑,坐下便吃。
尚未吃完,忽有两人奔进堂中,望见杨仞与徐开霁后面露喜色,却是何轻生与裘驷。
裘驷拱手道:“帮主,我俩可算寻到你们了。”
杨仞听他径直称自己为“帮主”,不禁眉头微皱,道:“裘掌门,何道长,你们寻我有什么要事么?”
“帮主,”何轻生乐呵呵道,“你忘了吩咐我俩的事了?我们找着留影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