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重脸上泛着红晕,似是刚喝了酒,笑嘻嘻地反手带上了门。
宁简一瞬间瞥见屋里似还坐了别人,却没瞧清,道:“吴大叔,你知道我来了?”
吴重随口道:“以我‘心外之心’的修为,方圆百里之内便是有一只虫子多吃了一口草叶,也瞒不过我的耳朵。”
宁简闻言暗忖:“难道一只虫子每日该吃几口草也有定数么,这‘多吃’二字又从何说起?”心下微觉好笑,却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吴重摇头道:“宁丫头,你原先只是笑得少,怎么现下还染上了唉声叹气的毛病,你近日一定遇见过李素微,学了他的‘愁眉苦脸神功’。”
宁简只道:“不知秦芸前辈可在屋里么,我想拜见她。”
吴重连说两个笑话都没能将宁简引笑,神情颇为不快,没好气道:“你来临江集,便是为了见她么?”
宁简道:“倒也不是。”随即说了陈彻失踪一事,询问吴重是否知晓陈彻的下落。
吴重道:“原来如此,我哪知道。”
宁简心下微沉,道:“吴大叔,你再想想,陈彻他……”
吴重恍若未闻,走到院里桂树旁的石凳坐了,叹道:“斜风细雨,落在身上,恍似一阵阵往事飘过。”言毕瞥了一眼宁简手中的油纸伞。
宁简一怔,走近石凳为吴重撑伞;等候良久,吴重悠然眺望远处,迟迟不说话,宁简心绪烦忧,忍不住道:“吴大叔……”
吴重径自笑呵呵道:“你想想这片风雨中不知有多少人为了多少事,正在世间各处策马急奔,急着去生,急着去死,你却只是在为你吴大叔撑伞,还不该知足么?”
宁简闻言心里怅然,眼见吴重心安理得地坐在伞下,又忍不住回嘴道:“世间各处,也未必都在下雨。”
吴重摇头道:“你这丫头真没慧根,怪不得你的刀术始终……始终不及刀宗。”
宁简微露苦笑:“吴前辈,你这话说得再对不过。”
“哈哈!我到底还是把你逗笑了,”吴重眉飞色舞,似甚是开心,拊掌笑道,“宁丫头,你这‘愁眉苦脸神功’功力不深,还须再练才是呀。”
宁简道:“吴大叔,你当真不知陈彻现在何处么?”
吴重瞪眼道:“自然不知,我又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哪知那小子会跑到哪里去。”
宁简愈觉忧急,脱口道:“你不是未卜先知,当年又怎能预先断言我一见到柳续,便会、便会喜欢他?”
吴重嘿嘿一笑,道:“那时你离家出走未久,对我说你带着那卷写着‘竹声新月词’的丝帛,那丝帛是你小时候便常看的,是么?”
宁简道:“不错。”
吴重道:“那我问你,你小时候可知丝帛上的词句是何人所写,又可曾假想过那写字之人是何样貌,写下词句时又是何种心境?”
宁简道:“那丝帛上有落款,我自然知道是柳续写的,也听说过他的刀术很厉害,否则我又怎会想找他学刀?至于其余……其余也是想过的。”
“那便对了,”吴重得意洋洋道,“你看久了那丝帛,心里存下了柳续的字迹,又佩服他的刀术,早已不知将他幻想成了何般人物,再一见到他,焉有不喜欢他之理?这也不难推断出来。”
宁简静默一阵,蹙眉道:“吴大叔,原来你当时也只是揣测。”
“不然呢,难道你还当是天意么,”吴重满不在乎道,“一个人喜不喜欢另一个人,只看能否自己骗过自己,老天爷才懒得哄你。”
说话中,有个农夫打扮的年轻汉子走到半山腰,进了院子,对着两人拱手道:“敢问吴重吴先生可在家么?”
吴重道:“吴先生便在你小子眼前。”打量那汉子一眼,颔首道,“嗯,你身负‘意劲’,瞧着又不大聪明的模样,一定是乘锋帮的刀客。”
那汉子一愣,苦笑道:“吴前辈慧眼。晚辈奉杨帮主之命,先行前来探望吴前辈;杨帮主说,他不日即来拜会你老人家。”
吴重哼了一声道:“杨仞这小子狡猾得很,他怕我被‘辽水三刀’围困,等着他来自投罗网,便派你先来探路,是也不是?你放心,我老人家太平安好,便在这里等他来到。”
那汉子赔笑道:“吴前辈料事如神,晚辈佩服之至。”顿了顿,又拱手道,“既然吴前辈一切安好,那晚辈便及早回去复命了。”
吴重道:“你来一趟不容易,我若让你就这么走了,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那汉子以为吴重要留他吃饭,或是赠他什么礼品,忙道:“吴前辈,你老人家不必客气,晚辈……”
吴重摆摆手道:“不必多言,你随我来。”言毕领着那汉子来到柴房,取出一柄短斧交给他。
那汉子愕道:“吴前辈,你要送我兵刃么?可我平日惯用长刀……”
吴重径直道:“你去给我砍些柴来,须得堆满这间柴房。”
那汉子一时语塞,也只得接过了斧子,转身奔到山深树密处,没过多久便背回不少木柴,吴重甚是满意,端坐在细雨中,瞧着他来回跑了四趟,道:“嗯,差不多了。”
那汉子道:“吴前辈满意便好,那晚辈就告辞了。”
吴重道:“斧子还我。”
那汉子恭恭敬敬地将斧子放回柴房,却听吴重又道:“我有一样礼物要送给杨仞,你便替我转交给他吧。”
“晚辈先代杨帮主谢过吴前辈。”那汉子赶忙躬身施礼。
吴重微笑走近那汉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必多礼,你去吧。”
那汉子似怔住了,犹豫片刻道:“这、这个,吴前辈不是还没将礼物交给晚辈么……”
吴重道:“礼物我已交给你了,那是来自刀宗的一截刀意,等你见到杨仞,便也拍拍他的肩膀,他自能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