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道声“遵命”,匆匆离去。
宁简问道:“吴大叔为何不让他原路返回,莫非此地确有危险么?”
吴重道:“不好说。”
宁简又道:“吴大叔,你当真送给了杨仞一截刀意么,陈彻也用刀,你怎不给他?”
吴重笑道:“这刀意是我从刀宗那里借来的,可惜叶凉修剑,承受不了,至于陈彻那小子,他那般懒,我给他何用?”
宁简道:“陈彻虽有些懒,但极聪明,一定能更好地领悟刀意。”
吴重道:“岂止有些懒,简直是懒得透顶,我瞧那小子心里想的便只有两件事,多一件也懒得想。”
宁简一怔:“哪两件事?”
吴重道:“唉,其一么,便是要杀死你哥哥,为韩昂报仇。”
宁简蹙眉道:“简青兮不是我哥哥。第二件呢?”
吴重嘿嘿一笑:“第二件不用我说,难道你自己不清楚吗?”
宁简静默不语。
吴重瞟她一眼,笑嘻嘻道:“宁丫头,你也不用替陈彻叫屈,那刀意只是残缺不全的一截,难以久存,便让杨仞得了,也只够他悟成一式,刀意便即消散,谈不上有多大用处。我只盼危急时刻能救他一命。”
宁简轻哼一声,道:“杨仞已得了柳空图八十年的功力,定然自保无虞,你若早早将这刀意赠与陈彻,兴许他便不会失踪,倘若他、他竟死了……”说到这里,自知强词夺理,此事终须怪不得吴重,可是眼下束手无策,不由得心中酸苦,凝眉低头,只觉周遭的风雨声都似有意惹自己心烦。
“柳空图又顶个屁用,”吴重嗤笑道,“那功力在他自己身上时,既没见他击退摩云教,也没见他管好自己的徒弟,反倒让徒弟弄得疯疯癫癫……”
话音方落,忽听山道上传来一道苍老嗓音:“吴重,你这小娃娃又在背地里说老夫的坏话。”
宁简一惊,擡头瞧去,但见“玄真教”掌教真人李素微搀扶着柳空图缓步走近,柳空图身旁还有个年轻的停云书生,瞧着有些眼熟,却不记得姓名。
吴重笑道:“柳老头,我是知道你们到了,才故意说那句话,这可不是背地里。”
“姓吴的,”那年轻书生喝道,“你这无赖之徒,胆敢对柳老山长不敬?”
李素微皱眉叹道:“刘师侄,此人对谁都不敬,你也不必如此大声呵斥他,以免惊吓了柳老前辈。”
那书生正是刘万山,闻言一愣,随即道:“谨遵李前辈之命。”多日前他在巴山送完了请帖,想着自己从没来过江南,便也不急着回华山复命,一路东游闲逛,邂逅了李素微与柳空图,便自荐要代李素微侍奉柳老山长;先前李素微受燕寄羽之托照料柳空图,同行中柳空图言行糊涂倒乱,一天里没几刻清醒,不断提出一些古怪要求,李素微本已颇受其苦,自也乐于刘万山为自己分担,三人便一起赶到了临江集。
柳空图上前几步,端详着吴重,叹道:“你这小子头上也有白发了。我且问你,你可是将那位名叫‘秦芸’的女子藏在屋里了?”
吴重却径自看向他身后的李素微,道:“李兄,不知柳老山长的疯病可还常犯么?”
李素微苦笑一声,微微点头。
吴重当即对柳空图道:“柳老头,你现下无趣得很,等你犯病了我再和你说话。”说完侧头瞥向宁简,摆手催促道,“宁丫头,如今李素微来到,你还不向他多多请教,让他指点你的‘愁眉苦脸神功’?”
“唉,吴兄,”李素微闻言摇头道,“你怎么还在说笑?你可知我们今日前来,是为了什么?”
吴重笑嘻嘻道:“我本来不知,你这么一说,我倒知道了。他奶奶的,看来我今日有些倒霉。”
李素微脸色忧凝,颔首道:“你今日倒霉这一回,以后就再也不会倒霉了。”
柳空图兀自端详吴重,神情感慨,恍若回忆起了一些往事,片刻间眼神惘然飘忽起来,似又陷入了糊涂;李素微叹息一声,近前搀扶,却倏而被柳空图甩袖挣脱。
“离我远些!”柳空图瞪着李素微道,“瞧你这一脸苦相,料想也不是好人,你这般凄凄苦苦地瞧着我,是盼我死了好哭丧么?”
吴重哈哈一笑:“柳老头说得好。你还是发疯时头脑更清楚。”
柳空图转身看向刘万山,招手道:“刘师侄,瞧你容光焕发,你来扶着我。”
刘万山一惊,赶忙躬身揖道:“柳老山长,弟子辈分低微,这‘师侄’二字万不敢当。”
柳空图恍若未闻,只道:“刘师侄,你快过来。”
刘万山也只得走上前搀住柳空图,心下却颇不是滋味。这“刘师侄”三字本是杨仞爱叫他的,他对杨仞深恶痛绝,长而久之,连带着对这一称呼也颇为厌恶,便是他的师叔卢修、欧阳致等人叫他“刘师侄”,他都不自禁觉得刺耳;后来奉命下山送信,又遇到李素微,他知李素微与燕寄羽平辈论交,按照江湖规矩确该叫他“刘师侄”,那倒也罢了,却不料今日柳空图也忽然这般叫他,忍不住补了一句:“柳老山长,你老人家称呼我‘万山’便是,还请莫叫弟子‘刘师侄’,弟子实在承受不起。”
柳空图顿时瞥了李素微一眼,气冲冲道:“怎么,这道士能叫你‘刘师侄’,我便叫不得?”
刘万山苦笑道:“是弟子失言,你老人家自然也叫得。”
“那就对了,”柳空图神情甚是满意,“刘师侄,你是个孝顺孩子,我可不能亏待了你,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刘万山一怔,只觉心跳愈快,他的武功修为在年轻一代的停云弟子中虽已不算低,但距离真正的一流高手还相差甚远,自知再循序渐进地苦练多半也无出头之日,此番甘愿一路侍奉柳空图,却是存了私念,想趁着柳空图神智不清楚,求他将从未传与旁人的绝学“言剑”教给自己,此刻听了柳空图的一问,可谓欣喜之极,但又觉当着李素微、吴重等人不便明说,便只语气恭谨道:“多谢柳老山长厚爱,请容弟子再好好想想。”
李素微忽道:“刘师侄,恭喜你了,今日你不但承蒙柳老山长厚爱,还将要名震江湖。”他口称恭喜,脸上却仍是愁郁一片。
刘万山又惊又喜,颤声道:“李前辈,你、你何出此言?”
李素微道:“刘师侄可知咱们为何要来临江集?”
刘万山道:“先前我本以为是陪着柳老山长游山玩水,现下想来,咱们是来见这吴重的?”
“不错,”李素微从容道,“那日燕山长托付给我两件事,一是照顾柳老山长,还有一事,便是来此地杀死吴重……刘师侄,吴重此人身无武功,今日你杀了他,不久武林中便人人都知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