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风馗默然旁听,念及派去临江集的几个刀客里,只有这名刀客是骑马返回,便问道:“你怎不乘船回来?”
那刀客道:“是吴重让属下别走原路,属下便翻山走的陆路。”
贺风馗闻言与杨仞对视一眼,道:“如此紧要的消息,你刚才怎么不说?”
那刀客躬身回道:“属下尚未来得及禀告,而且……而且属下以为,是因属下身负‘刀意’,不宜坐船,那吴重才让属下改走陆路。”
贺风馗皱眉道:“什么刀意,此等荒诞之言,如何信得?”转头对杨仞道,“吴重言辞蹊跷,此去临江集一事,还须慎重。”
那刀客道:“可是吴重自言太平安好,只在临江集等待帮主来到,属下瞧他的神情语气,不像是预知了什么危险……”
贺风馗摆摆手道:“知道了,你先去歇息吧。”
杨仞道:“燕寄羽与那三千停云弟子,现在何处?”
贺风馗道:“据快马回报,他们并未取道庐州,却朝颍州方向去了,多半不会来临江集。”
杨仞道:“萧野谣那边呢?”
贺风馗道:“萧兄弟仍率领众刀客在华山左近牵制停云书生。”
杨仞点头道:“那咱们还是去一趟临江集,即便吴重真察觉到了什么,既非“辽水三刀”这般的大批敌人,对于咱们却未必算得上危险,正好去将吴重与秦芸救下,或能成为反制燕寄羽的良机。”
众人旋即雇乘一艘大船,顺江东去;行至黄昏,天上阴云凝集,春雨洒落,杨仞也不去船舱里避雨,独立在船舷边看着流水。不多时,秋剪水走到他身旁,轻声道:“杨仞,你从昨夜便心事很重,是在想什么?”
杨仞静默片刻,道:“我在想,也许叶凉说得没错。”
秋剪水一怔:“叶凉?你是指他说的哪一句?”言毕不等杨仞回答,心下明白过来,又道,“即便如此,那也没什么。”
“没什么吗,”杨仞轻叹道,“秋姑娘,也许我真的怕了燕寄羽。”
秋剪水道:“一个人若从不害怕,也就永远算不上真正的勇敢。”
杨仞心头微震,眼见她凝视自己,说得极认真,不禁颇为感动,握住她的手道:“秋姑娘,多谢你。”
秋剪水脸颊微红,轻轻抽手,侧头瞧着雨花打落在江面,又道:“每逢下雨,我总会想起去年你擒住温蔚时,在雨中施展的那一刀……”
杨仞点头笑道:“你是说那式‘剪雨’么?”
秋剪水闻言微奇,正要问他为何此式又不叫“天锋”了,却听杨仞干咳一声,抢先道:“秋姑娘,眼下正好下雨,我再使给你瞧瞧。”
杨仞当即抽出雪刃,信手横扫一刀,船舷外一道道连绵的雨线霎时被刀气剪碎,大蓬水珠急向外泼洒,两人面前丈许内的雨水倏忽一空。
秋剪水赞道:“好强猛的刀劲,比之去年更增威势。”说着心念一转,好奇道,“杨仞,你所领悟的‘意劲’似与‘天风萦回’极为不同……嗯,想来‘意劲’因人而异,是你那些帮众从前练久了天风峡刀术的缘故。”
杨仞一愣,摇头道:“我领悟什么‘意劲’?我又没看过刀宗的书信。”
“你没看过?”秋剪水一惊,“那你是怎么恢复的内力?”她知杨仞去年内伤颇重,料想他是看过了刀宗的书信,才能使内功不损反增,只是她亦知杨仞性子要强,既曾断言不会看信,她在岳州便也未提此事,只是暗自为杨仞高兴;直到今日才知,杨仞竟始终未曾看信。
杨仞道:“是柳空图这老头儿将他八十年的内力传给了我。”随即简略解释了情由。
“这……怎会有这等事?”秋剪水语声惊疑,“这可古怪得很了。”
杨仞道:“哪里古怪?”
秋剪水道:“传让内功之事,我从前也曾请教过师父与郁师姐,她们均说这不过只是茶楼说书人的虚妄之言罢了。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能人异士想做到此事,却都没能成功,再怎么竭力施为,传过去的内力也是十不剩一,效用低微,反会让传功者精气大损,甚至丧命。”
杨仞闻言不以为然,道:“可我确是得了柳空图八十年的内功不假,料想此事定有法门,也不全是虚妄。”
秋剪水道:“试想倘若一个人的内功能尽数转给另一个人,如此一代代地积叠下去,内功将至何等深厚的地步?又或者数个身具几十年功力之人都将内功转给同一个人,那人岂非轻易便可天下无敌,可是千百年来,武林中又何曾出现过这等人物?”
“嗯,这话倒是在理,”杨仞想了想,又道,“但我记得楚风萧楚老兄也曾说过,这传功之举,本极艰险,恐怕放眼武林,也只有柳老前辈才有能耐将内功尽数传与旁人。”
秋剪水摇头道:“将自己经络中的内息一时渡给旁人不难,但既难传渡太多,旁人亦只能短暂借用,很快便会消散,又哪有能将自身全部修为永久传与旁人之理?”
杨仞道:“可我所得的内功,已运使了数月,也没什么异样呀?”
秋剪水道:“此事总归极不寻常,杨仞,你将那次见到柳老前辈的情形详细说与我。”
杨仞道:“好。”随即将柳空图当时的言行毫无遗漏地讲出。
秋剪水沉吟片刻,蹙眉道:“不对,你方才的讲述之中,有一处颇不合理。柳老前辈告诉你,他在和你同住的九年里,已将自身内力一点一滴地尽数灌输给你,是么?”
杨仞道:“不错,这是柳老前辈的原话。”
秋剪水道:“但你方才还说,当时柳老前辈平击一掌,打在你的丹田上,将你击得倒飞出去,从而废去了你自己的内功,这才使他传给你的内力显现出来……可他既已将内力尽数传给了你,又如何还能一掌便将你击飞、更甚至废去你的修为?”
杨仞一怔,道:“从我在舂雪镇与他分别,到那日我再见到他,也相隔好几个月,料想是这数月里他又重新练出了一些内劲,那也不足为怪。”
“那‘一笔勾销’的掌劲,需要极深厚的内力才能施展,不是几个月能攒出来的。”秋剪水微微摇头,又道,“更何况柳老前辈一掌销尽你的内力,却几乎没伤到你,如此神妙的分寸拿捏,更是极难。”
杨仞道:“原来如此,那我下回见到柳老头,再问问他。”他不觉得此事有什么要紧,说完哈哈一笑,又道:“无论如何,我得了这般深厚的内力,那不是挺好么?”
秋剪水道:“不错,料想柳老前辈绝不会害你。”随后与杨仞并肩看雨,心中却仍不禁思索此事,只觉似乎隐隐触及了一个极大的秘密,短时却难以索解。
少顷,船速倏而变缓,有个船夫快步走近禀报:“前方有条船挡住了去路,也不知是何缘由。”
两人当即走到船头,隔着层层无尽的雨幕,遥望见确有一艘船横在江心,船上似有几人正在激斗,劲风震得远处的雨线时断时续;杨仞凝神瞧去,心下微凛,道:“那船上有一人身形极高壮,莫非是雷缨锋?”
秋剪水道:“嗯,船上还有叶凉与岳凌歌,正和雷缨锋联手相斗一人。”
杨仞一惊,道:“这三人合斗一人么?可看清了是谁?”
说话中,船又前行了一段距离,秋剪水神色微变,道:“那人似是弓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