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芸出神片刻,凄然一笑,低声道:“杨帮主真是聪明。”
此言无异于承认,众人神情震惊,都望向秦芸。
宁简疑惑道:“这、这怎会如此,秦前辈,你这究竟是为何?”眼见秦芸静默不语,心念飞转:“秦前辈当年定是以生病或归家省亲为由,偷偷将女儿生下,却又不愿泄露严姑娘生父的身份,故而给严姑娘取了假名,难道……难道竟是燕寄羽强迫于她?不对,若是强迫,她绝不会给女儿如此取名。”想到这里,不禁微微蹙眉,只在心中反复默念“严知雨”这个名字,愈觉惘然。
秦芸侧头避开众人目光,忽而幽幽一叹,道:“我与燕……燕山长之间,其实并无情意,当年却是有别的缘由,总之铸成此错。”
宁简闻言心想:“想是严姑娘出生之后,又过了几年,秦前辈才与张青相恋,多半她当时已决心要和张青相守一生,却不料张青又成了弓魔……”
秋剪水想到自己的师姐郁剪寒,心中一阵气苦,郁师姐钟情于燕寄羽,至死未嫁,却不料燕寄羽竟还与别的女子生下了孩子,方才秦芸虽说与燕寄羽并无情意,但若真是这样,她又怎会给自己女儿取名“知雨”?转念之际,与杨仞温和凝定的目光一触,轻轻吁了口气,心绪稍缓,又想:“师姐一生郁郁寡欢,只盼她在九泉之下能忘却烦忧。”
贺风馗忽道:“秦姑娘,请恕贺某直言,昔年燕寄羽接近你,多半只是为了套取‘意劲’的秘密吧?”
众人想起多日前燕寄羽在洞庭湖上曾言,秦芸与“意劲”牵连极深,均觉贺风馗此言颇有道理;秦芸涩然一笑,只道:“过去的事,我实是不想再提了。”
贺风馗颔首道:“秦姑娘的私事,我等确是不该多问,失礼莫怪。”说完望了杨仞一眼,欲言又止,目光中似别有意味。
杨仞心知贺风馗是想说,如今燕寄羽的亲人已尽数落到“乘锋帮”手里,可须得好好利用;两人对视一瞬,杨仞心头涌起一阵不舒服,却听贺风馗淡淡道:“只是如此说来,那燕海柱也是严姑娘的亲人了,不知帮主是否打算将此事告诉他?”
杨仞一怔,看向秦芸;众人闻言均想:“怪不得秦芸乍见燕海柱时,神色颇有异样,方才燕海柱没来由地对严知雨关怀亲切,多半也是因为心中隐有所感。”
秦芸略作犹豫,低眉道:“既然燕老伯在此,若不让祖孙相认,终究有悖人伦。便请杨帮主告诉他老人家吧。”
杨仞点头答应,当即走到门口,叫燕海柱回屋;燕海柱从柴房里找到一把斧头,正自兴致勃勃地修剪院中桂树,闻声不耐烦地走进屋,道:“小兄弟,你叫我作甚,莫非是答应放我回苏州了?”
杨仞径直将严知雨的身份说出,燕海柱又惊又喜,颤声道:“当真?”说话中随手丢了斧头,奔到床榻边打量了一阵,点头道:“像,真像!我早便觉得这丫头的眉毛像我家小雨……”
众人哑然失笑,严知雨的柳叶眉神似秦芸,与燕寄羽的眉毛颇不一样,可是耳听燕海柱絮絮叨叨,几乎将严知雨说成和燕寄羽一模一样,倒也不便反驳。
燕海柱突然回过身来,目视杨仞道:“小兄弟,我不回苏州了。”
杨仞吓了一跳,道:“燕老头,你欢喜得疯了?”
燕海柱摇头道:“我没疯,我要跟着你们,我得照顾我孙女,她眼下生了重病,可不能没有亲人照顾……”
杨仞听他说得坚决,苦笑道:“严姑娘未必会与我们同行,这得看秦前辈和岳公子的意思。”
岳凌歌眼珠一转,只道:“此事等咱们离开临江集时再议不迟。”叹了口气,又道,“当年秦前辈设法将知雨寄养到渝州严家,既能遮掩身份,又可学得严家软剑防身,后来严家出了内乱,危及知雨性命,秦前辈又托付我将知雨救走……我本来自忖足以保护好知雨,却终究本事不够,让她吃了不少苦头……”
秦芸道:“岳公子不必自责,江湖风波本多,这绝非你的过错。”
燕海柱听得一知半解,却冲着岳凌歌大声道:“你这人亏待我孙女,着实可恶!”
岳凌歌也不反驳,只躬身赔礼道:“燕老伯教训得是。”
燕海柱还待再骂,一名乘锋帮刀客快步奔进院中,走到门前禀道:“有个货郎上山来了,瞧步法似乎武功不低。”
杨仞皱眉道:“多半是温蔚,上次在岳州让他跑了,难道他竟敢来送死?”
贺风馗吩咐那刀客:“让他过来,莫要拦截,且看他意欲何为。”那刀客领命而去,众人走到院中等候,不多时果然望见温蔚挑着货担远远行来。
温蔚走到离院子二三十丈处便即停步,朗声道:“杨帮主、诸位好汉,温某此来是想和你们做一笔买卖,不知可否?”
杨仞笑道:“你要做买卖,怎不走近些?”
温蔚道:“温某一片诚心,只是怕诸位误会了温某,突然动起手来,还是站远些说话为妥。”说完见杨仞并不接口,便继续道,“为表诚心,温某先将一个要紧消息告知诸位,分文不收可好?”
“那自然好,”杨仞哈哈一笑,“在下洗耳恭听。”
温蔚语气郑重道:“再过两三日,贵帮的大仇人戚晚词便到临江集了。”
杨仞一怔,心想:“看来雷姑娘果真将她师父引来了……”只听贺风馗沉声接口道:“温楼主,此消息我们早就知道了。即便戚晚词将她‘织星剑’一派的两百门徒尽数带来,只怕也不是我帮的对手。”
温蔚笑呵呵道:“还是贺兄会做生意。那我再附赠几句,戚晚词可不是只带了自己的门徒,还有别派高手帮她,譬如‘神泉寨’掌门田桑榆、柳家家主柳鹰,此事贺兄不会也早知道吧?”
贺风馗脸色依旧淡漠,却不接口。叶凉听见田桑榆与柳鹰的名字,心中犹豫,欲言又止。
温蔚继续道:“看来贺兄对这消息还算满意,那温某也不废话了,此次是想将一个人卖与诸位,不知诸位愿不愿买?”言毕揭开了货担的盖子——
众人凝目瞧去,但见竹筐里蜷缩着一人,双目紧闭,也不知是生是死;宁简不自禁地上前几步,颤声道:“……陈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