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楼清歌 作品

第三章 风青雨白(六)

柳鹰道:“先前李兄说,这‘描红’更近似一种阵法,须得多人耗时良久才能练成,这话倒并未说错,但‘描红’之阵不似燕山长在舂山布下的‘惊鸿影’阵法那般神奇玄妙……所谓的‘描红’,实则是一种疾病。”

叶凉听到“疾病”二字,倏忽想到那夜燕海柱鼻息异样,似患了什么怪病,心中莫名打了个突。李素微皱眉沉思,又道:“究竟是何疾病,又如何伤人致命,还请柳兄详示。”

柳鹰笑道:“李兄,你即便知道了也无从改变,还是不知道的好。”

李素微点点头,道:“好,柳兄既不肯说,那我便当柳兄并未布成‘描红’,只是假言诓骗,那我只要杀死柳兄,这‘描红’便永远不会布成了。”说完也不待柳鹰开口,径自挥掌朝着柳鹰额头劈落——

“啊!”叶凉失声惊叫,不及多想,已蓦然闪至,擡臂格开了李素微的右掌,李素微面沉如水,左袖随即扫向柳鹰眉心,叶凉迫不得已,出剑刺向李素微左臂,眼看李素微袍袖飘忽、又要变招,剑锋一颤,直刺李素微心口要害,这才将其逼退一步——

叮当一响,李素微抽出了腰畔无锋剑,与叶凉的短剑交击,叶凉身躯晃动,只觉一股渊深曲折的寒意顺着剑身涌来,一时间内息冻结,手足僵滞。

“道剑‘墨渊’,名震天下。”柳鹰洒然赞叹,“听闻李兄自击败‘摩云教’后便未再动剑,没想到今日破例出剑,足见对叶兄弟颇为看重。”

李素微目视叶凉,冷淡道:“叶兄弟为何阻我?”

“前辈恕罪,我……”叶凉说着犹豫起来,眼前闪过风雨中雷缨络孤零零远去的身影,心中微痛,只涩声道:“我不得不……不得不救柳前辈。”

李素微沉吟片刻,叹道:“叶兄弟,我不知柳鹰对你说了什么,但请你细思,是否他只是空口无凭,虚言恐吓于你,譬如声称擒住了你的亲朋,却也没让你瞧见?须知柳鹰这两日一直与贫道同行,未必有时机另施诡计。”

叶凉一愣,越想越觉李素微所言有理,凭雷缨络的聪颖机敏,若想脱离“青崖六友”,定会思虑周全,又怎会落入柳鹰掌握?转念又想:“是了,柳前辈故意语出反常,告诉我其实雷姑娘不喜欢我,作出这般坦诚之态,却恰恰能让我更加深信他已将雷姑娘制住……”

“叶兄弟,多谢你了,不过你方才实在不必出手的,”柳鹰莞尔道,“李兄方才只是诈我,他尚未知晓‘描红’的底细,那是绝不会杀我的。”

叶凉瞧向李素微,却听他道:“不错,贫道一则是想试探柳兄是否真的受制难动,二则却也想看看在场诸位之中,是否还有人亦属‘青崖六友’,会不会出手救你。”

柳鹰淡然道:“李兄料事如神。实不相瞒,现下这群人里确还有一位,亦是‘青崖六友’之一。”

叶凉一凛,心说:“难道柳前辈这便打算出卖田老前辈么?”转念中凝神运功,不断冲消体内的冰寒之气。

李素微环顾诸人,沉吟道:“前日田兄与柳兄一同出现,助我将假冒的‘青崖六友’击退,本来我最该怀疑田兄;但我素知田兄为人谨慎稳重,多半不会参与这类阴谋,料想前日也只是被柳兄利用罢了……”

柳鹰闻言叹道:“李兄实在厉害,我可是愈发佩服你了。”

田桑榆拱手道:“多谢李兄信任。依老朽愚见,咱们不妨将柳鹰交与燕山长处置,料想燕山长定有法子问出‘描红’的真相。”

李素微颔首欲语,却见柳鹰摇头道:“如今‘描红’之阵已成,便是燕寄羽也无可奈何;反倒是今日在场的诸位里,却有一人让我猜不透虚实,也不知此人是否能破解‘描红’。”

“敢问这人是谁?”李素微目光一闪。

柳鹰与李素微对视一瞬,忽而朗笑道:“等这人死了,你便知道了。”

话音未落,不远处乘锋帮刀客之间猛然响起布料碎裂之声,穆清池破开麻袋,一霎里已跃至秦芸背后,扼住了她的脖颈——

先前两方人对峙之际,燕海柱要照料严知雨,秦芸修为不高,故而这三人都避在一众刀客身后;而穆清池被制住捆进麻袋,却被看守他的刀客随意丢在地上,距秦芸不远;杨仞、赵长希等人返身望去,相救已然不及。

穆清池手指骤紧,一股锋锐气劲透入秦芸后颈,秦芸嘴角溢出汩汩鲜血,软软垂坐在地。

“秦前辈!”叶凉透过人群望去,浑身惊抖,胸中热血如沸,刹那里已能动弹,朝着秦芸疾奔过去。

穆清池猝施重手之后,当即掠向燕海柱,似想将他扣住为质,燕海柱坐在地上,正持着水囊喂严知雨喝水,情急中非但不避,反而起身张开双臂,将严知雨挡在身后;眼看穆清池的手掌即要触及燕海柱衣襟,一道刀光劈落,宛如地上凭空长出一面雪亮的刀墙,将穆、燕二人隔开——

几根手指断落坠地,穆清池右手鲜血淋漓,与杨仞森寒的目光一触,随即旁掠数丈,却又被一缕指风迫住,侧目瞧去,烛火晃动如雨,铺天盖地压来;秋剪水使出“心照”境的绝学“飘零剑”,手指连弹,分刺穆清池胸腹,穆清池面露冷笑,左手手指迅疾屈伸,却亦刺出指风,顷刻化解了秋剪水的攻势。

秋剪水一凛,先前她见穆清池脱困,本已颇觉惊疑,多日前穆清池被擒之后,虽然周身xue道被封、手足亦遭捆缚,但杨仞却仍不放心,便请秋剪水施展“青灯梦魂”之法,如去年迷晕温蔚一般,迷乱了穆清池的神思。她心知此法只有通晓“心照”境之人才能破解,此际又见穆清池所用招数与“飘零剑”如出一辙,顿时恍悟,脱口道:“穆师叔,原来你也修成了‘心照’之境。”

杨仞正自挥刀追斩穆清池,闻声暗凛,穆清池虽手无烛台,但身姿手势均极幻奇,引得杨仞一阵目眩;穆清池见此地高手环伺,已难擒得人质作挟,也不恋战,拧身便向江边逃去,倏而双脚剧痛,却是方轻游悄无声息地欺近,出刀挑断了穆清池的脚筋;穆清池摔在地上,脖颈微擡,便被方轻游的刀锋抵住。

与此同时,叶凉搀扶着秦芸,紧握她的脉门将内息源源渡入,秦芸脸颊愈发苍白,嘴角涌出的鲜血染红素裙,忽而低声道:“这样……这样也好。”

叶凉一怔,但见秦芸神色轻松,涣然一笑,似得解脱,旋即垂首不动。叶凉心里惶惶一空,悲声道:“秦前辈……秦前辈死了……”

众人相顾震惊,杨仞暗骂一声,不自禁地瞧向江海余,却见他兀自痴痴伫立,低头凝望手中珠钗,目光温柔,似浑不知周遭变故。

“唉,”李素微愁眉苦脸道,“原来这位穆兄才是在场的‘青崖六友’之一。”

杨仞转回头瞪视穆清池,冷声道:“姓穆的,你既能自行脱困,为何却一直忍到今日,莫非只为杀害秦前辈么?”

穆清池冷哼一声,躺倒不语;杨仞皱眉振刀,正待逼问,忽听柳鹰笑呵呵道——

“倘若穆兄一早便脱身离去,不与你们乘锋帮同行,又如何能将‘描红’的疫病在你们中间慢慢散播开来?”

杨仞心头剧凛,不禁陷入深思;柳鹰目光悠悠一转,又对秋剪水道:“秋姑娘,这些年你自以为将郁剪寒的遗物收藏得稳妥,却没想到你的穆师叔早已偷进过你的房间,拆阅了刀宗的书信,虽未看全,不能领悟‘意劲’,却也助他修成了‘心照’之境。”

秋剪水闻言蹙眉,只听杨仞喃喃道:“穆清池,那日在岳州春风酒楼,你与龙钧乐密谋,却是故意让阿叶听见……”

穆清池仍不说话,柳鹰却接口道:“不错,此举便是为了让杨帮主将他擒去。”

杨仞冷笑道:“倘若我擒住之后,径直将他杀了呢?”

柳鹰哈哈大笑:“若贵帮是贺风馗做主,那我自当另换计策;但以你和秋姑娘的心性,既见穆兄只是谋划,未能得逞,多半是不会杀他的。”

杨仞一时语塞,穆清池倏道:“柳兄,你的话未免太多了。”

众人微怔,均觉柳鹰抢先道破自己的计策,确也有些古怪;李素微沉吟道:“柳兄的‘描红’之阵,不是用来对付燕山长么,怎么却布置在了‘乘锋帮’之中?”

“我正是要借助乘锋帮来击败燕寄羽,才这般布置。李兄有所不知,这‘描红’之‘红’,实是血缘之意,想要对付谁,布阵时便须用到谁的血脉近亲……”

柳鹰淡淡一笑,继续道:“要练就‘描红’的疫病,需要一味‘药引子’,以及两味‘主药’,这药引子自是穆兄,而主药么……便是燕海柱和严知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