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这时,一声轻呼乍起,却是严知雨从昏迷中睁开了双眼,她望见燕海柱,茫然道:“老伯伯,你是谁呀?”燕海柱先前险遭穆清池所擒,惊魂未定,但仍勉强冲她笑笑,一时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柳鹰微笑道:“妙极,严姑娘既醒,更可见‘描红’确已大成。杨帮主,恭喜你们乘锋帮作为‘辅药’,均已染上‘描红’之病,等再遇到燕寄羽,轻而易举便能将他送赴黄泉了。”
乘锋帮诸人惊疑不解,各自皱眉。刘万山“啊”的一声,道:“李前辈,这帮贼子既都染病,咱们耗在这里,可别让他们将疫病也传给了咱们……”
李素微瞥见刘万山神情焦急,只苦叹不语。柳鹰悠然道:“刘师侄且请放心,严姑娘之所以醒来,那是身上药性已然传散殆尽,咱们与杨帮主等人相见时短,那是不会染病的。”
刘万山顿时松了口气;龙钧乐笑道:“如此甚好,贺风馗,你本就是个病夫,如今病上加病,当真妙极。”说完目光刻毒地瞪视贺风馗,贺风馗却恍若未觉。
“柳兄,”穆清池骤然冷声道,“我深信于你,一切依你计策行事,没想到却被你当作了药引子。”
柳鹰笑呵呵道:“我‘青崖六友’誓要为武林铲除燕寄羽,其中只有穆兄你是贪恋权位,想做‘烛照剑’掌门,才愿意与我结伙,这药引子自该让你来当。但无论如何,你将我交待的事做得很好,总归是有功于武林,也可谓舍生取义,死得其所了。”
穆清池嘿然不语,面色阴晴变幻,似乎并不很想“舍生取义”。方轻游瞟他一眼,对杨仞道:“这位穆前辈是柳鹰的傀儡,似也不知什么更深的隐秘了。”
杨仞明白他的意思,转头看向秋剪水,道:“秋姑娘,依照巴山剑派的门规,不知该当如何惩处穆清池?”
秋剪水心下暗叹,略一犹豫,道:“穆师叔犯下叛门、滥杀两大重罪,依照本门门规,该当处决。”
穆清池惶急起来,叫道:“好个柳鹰,你抢先道破我知的机密,便是想将我害死?没想到我多年隐忍,却仍是信了你的邪,被你……”
方轻游也不待他说完,道:“既如此,我便为秦前辈报仇了。”话音落时,刀锋一垂,已将穆清池刺毙。
叶凉见状微惊,暗忖:“如今‘青崖六友’之中,穆前辈已死,阮前辈被囚华山,柳前辈现下亦已受制,倘若雷姑娘真如我所猜测的想要脱离,那么这六人里便只剩田老前辈和凌掌门身份未显了……”
杨仞提刀走近柳鹰,摇头道:“柳老兄,你自顾自聒噪了许久,说我们都染了病,可老子浑身自在得很,怕不是你失心疯了,胡乱唬你老子?”
柳鹰淡淡一笑,却不开口,眼神怡然自得。杨仞目光转锐,沉吟待语,酒馆门前一时寂静。——先前江船失火,许多村民去瞧热闹,回来路过酒馆,见这许多武人剑拔弩张,随时要打杀起来,早已纷纷归家躲避;日头西沉,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柳空图忽然嘀咕道:“刘师侄,你总是偷瞧那位秋姑娘,一定很喜欢她吧?”
“啊……”刘万山一愣,慌忙道,“你老人家糊涂了,怎么突然说这般怪话?”
秋剪水蹙眉不语,这才恍悟先前为何这位停云书生对自己言辞异样,心下颇觉诧异:“我与这人素无过多接触,他为何会喜欢我?”却见柳空图叹了口气,又道:“刘师侄,你还是莫喜欢这位姑娘,就让她和杨小子做夫妻去吧。”
刘万山脱口道:“这、这如何使得?”
柳空图拍拍刘万山的肩膀,神态甚是关切,道:“他俩都活不长了,料想两三年后便会死去,你这般孝顺,还是另讨个长命的老婆吧。”
众人相顾惊凛,柳鹰忽而大笑,道:“老山长虽神思糊涂,但仍目光如炬。不错,身染‘描红’之病,两年后便会病发身亡。”
“放屁,”杨仞冷笑道,“你说死我便死,你老兄是阎王爷么?”
柳鹰道:“此病会在两年内逐次侵害五脏六腑,蚕食周身精血,料想这两日已侵入肺经,诸位到夜里寅时,身上‘云门’、‘天府’、‘侠白’、‘尺泽’等xue多半不免刺痛,到时诸位自知真假。”
语声方落,乘锋帮刀客里便蹿开一阵低乱议论,不少人道:“昨夜我‘天府xue’确曾有些刺痛。”“不错,我也是如此!”
柳鹰笑吟吟道:“不过杨帮主也不必气馁,这‘描红’既是针对燕寄羽而布置,等你们再遇见他时,病症便会迅疾传到他身上,他可没贵帮这般幸运,染病后不出三日,便会死去……杨帮主,试问若非如此,你们真能敌得过燕山长么?你们得我此助,也算因祸得福了。”
杨仞听到这里,遍体冰凉,他率领乘锋帮对抗正气长锋阁,本就是亡命之举,一瞬间想到秋剪水,心中歉疚难受已极;转头看向秋剪水,想要说些什么,却见她也正朝自己望过来,目光温柔而坚定,似在劝慰自己不必多言。
贺风馗听后却淡漠如旧,他一心要为“天风峡”复仇,两年时间足矣,至于能否活得更久,于他却全不重要。
柳鹰又轻叹道:“只可惜岳公子、叶兄弟以及宁姑娘等人近日里频与乘锋帮共处,也沾染了‘描红’之病……不过在下为武林着想,难免误杀几人,实在对不住了。”
岳凌歌目光乱闪,却似也无计可施,只瞪着柳鹰不说话。
宁简脸色苍白,静默一阵,几乎不忍去瞧陈彻,心想:“假若温蔚不将陈彻带到临江集,那该多好……”愁黯之际,忽听陈彻打了个哈欠,道:“主人,你怕么?”
宁简一怔,这话本是去年在青石镇上,陈彻被简青兮擒住时,自己问陈彻的,却不想陈彻会在此际反问出来,略一犹豫,道:“嗯,是有些怕。”
陈彻道:“别怕。”
两人对视一眼,宁简点头道:“好。”
“柳兄好歹毒的计策……”李素微环顾诸人,苦声道,“既借刀杀人,利用‘乘锋帮’克死燕山长,又让杨帮主等人命不长久,以防范‘乘锋帮’此后独霸江湖……”
叶凉心弦一震,这才明白“青崖六友”在滁州说的“出此下策”究竟是何意;呢喃道:“原来你们根本不是想要我杀死弓魔,而是故意让我救走严姑娘,将她送到杨兄和‘乘锋帮’的身边……”
柳鹰微笑道:“正是如此。叶兄弟去年曾救过杨帮主,众人又都知你心性诚朴,由你将这味‘主药’送去,那是谁也不会起疑的。”
叶凉低头不语,手心颤抖,几乎拿捏不住短剑,这一日他遭逢惨变,师父被杀,凶手却竟是自己的心上人,本已伤心绝望,对于自己身染‘描红’之事反倒不甚在意,只是先前他听柳鹰说雷缨络对自己毫无感情,全是利用,心底却终究有一丝不信,直至此刻才发觉,雷缨络实是将自己玩弄于鼓掌之间,到底让自己成了谋害“乘锋帮”的帮凶。
想到这里,他心如死水,眼前昏沉沉的,转身对着杨仞深深一揖,涩声道:“杨兄,是我害了你们……”
杨仞摇了摇头,皱眉欲语,柳鹰笑道:“杨帮主,你也莫责怪叶兄弟,当初你如果一早将燕海柱放了,这‘描红’之阵又岂能布成?”
杨仞冷哼一声:“我当时若不肯拿龙钧乐交换,你又待如何?”
柳鹰道:“那么雷姑娘便会径直将燕海柱送交与你,那也只是不能帮她的车夫相救龙钧乐而已,又有什么要紧的?”
杨仞无言以对,倘若当时雷缨络径直将燕寄羽的生父相送,他多半也不会平白拒绝。
却见柳鹰淡然问道:“杨帮主,难道这些天里,你身边竟没一个人劝你放了燕海柱吗?燕老伯并非武林中人,你若真是磊落仁善,原也不该牵连他才是。”
“去你娘的,”杨仞越听越怒,“老子本就不是什么善人,今日先剁了你喂狗!”
柳鹰微微一笑,也不着恼,从容道:“如今大事已成,在下死不足惜。”
龙钧乐打量两人,疑惑道:“柳兄,你将计策和盘托出,不怕这群‘乘锋帮’的贼子知晓自己命不久矣,从此心灰意冷,不肯再对付燕山长么?”
“这决计不会。”柳鹰笑了笑,道,“他们都是侠义之辈,既知自己命不久矣,更会铁了心要在死前将燕寄羽击败。——杨帮主,我说得对么?”
杨仞骂道:“对你爹个腿。”倏听方轻游淡淡道:“无论‘描红’多么奇异可怖,总归是一种疾病,世间万事万物相互生克,既是疾病,定然有药可医。”
众人闻言均觉有理,不由得精神一振。
柳鹰哈哈一笑,道:“方兄弟未免将此病想得简单。一个人武功练得再深邃神妙,也逃不过生老病死,这‘疾病’一物,可比刀剑拳掌、毒药暗器,以及内力和‘意劲’都要厉害得多。倘若吴重活着,刀宗复生,或许还能治此病,但眼下么……奉劝诸位还是认命吧。”
他说着瞥见秦芸端坐不动的尸身,又道:“其实秦姑娘未必能破解‘描红’,但我不能冒险,那是不得不杀她。”
李素微长叹道:“柳兄用心如此深沉,贫道心服口服。”说完转身面对龙钧乐,神情一凛,“可是贫道也着实没想到,龙兄竟也是‘青崖六友’之一。”
“李兄,你说什么?”龙钧乐愕道,“龙某与‘青崖六友’从无瓜葛,这等事可不能随意胡言。”
李素微摇头道:“先前杨帮主与柳兄已说得清楚,你与穆兄在岳州密谋,故意引诱‘乘锋帮’中计,你又何必再徒劳抵赖?”一边说话,手中无锋剑已缓缓擡起。
龙钧乐大惊,道:“李兄且听我说,那日我也是受到穆清池的蒙骗……”眼见李素微目光兀自冷肃,急声又道,“柳兄,你且来说说,究竟实情如何?”
柳鹰闻言却黯然一叹,道:“事到如今,无论我说什么,难道李兄还肯相信么?龙兄,从前多谢你了,今日在下爱莫能助,深感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