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微轻轻一叹:“先前不过是你与柳兄串通好了,做戏给贫道看罢了。”说完左右一顾,田桑榆与胡飞尘亦缓步迫近龙钧乐,便待出手。
龙钧乐惊怒交集,道:“李兄,且看我先毙了柳鹰这厮,以证清白。”
柳鹰闻言也不惊惶,只叹道:“龙兄,事到如今,我难以护住你的身份,辜负你与我结盟之义,你便杀我,也是应当。”
龙钧乐喝道:“好贼子,还在诬陷龙某!”不待李素微接口,空荡无臂的左袖倏忽绷直如剑,朝着柳鹰的眉心削去——
风中飒飒一响,袍袖卷在了无锋剑上,倏忽软垂下去,李素微横剑挡在柳鹰之前,道:“龙兄,你想杀人灭口,遮掩住你从前在暗中与燕山长作对的罪证,请恕贫道不能答应。”
龙钧乐倒退一步,苦笑摇头,忽而脚下微动,似想逃遁,一瞬里胡飞尘的身形恍若原地崩解,如光似尘般一晃,却从龙钧乐背后闪现;龙钧乐凛然顿步,田桑榆趁此机会,亦掠至龙钧乐身侧,双掌缓擡。
龙钧乐眼看三人将自己围阻在当中,心下一沉,苦思对策,却听胡飞尘轻叹道:“龙掌柜,你在庐州胁迫我随你去金陵偷袭雷家,但在下素来只听奉燕山长与李真人之命,又岂会做你的爪牙帮凶?你们龙家的生意兴旺了几十年,也该到折本赔钱的时候了。”
龙钧乐咬牙道:“胡飞尘,你小子恁地奸猾,龙某悔不该在灭掉花家之后,没有顺手了结了你。”
胡飞尘坦然点头,道:“龙前辈做了一辈子生意,自也知道世上从无后悔药可买。”
龙钧乐心知自己绝非三人联手之敌,哈哈一笑,朗声道:“李道长,你要杀要擒,便请动手吧。”言毕双袖一振,负于身后,似已不打算抵抗。
李素微叹道:“龙兄,得罪莫怪。”正待出手,忽听叶凉道——“李道长,我知龙前辈并非‘青崖六友’之一。”
李素微皱眉道:“叶兄弟何出此言?”
叶凉道:“我在滁州曾参与过‘青崖六友’的聚会,故能得知。”
李素微道:“原来如此,那叶兄弟且说,‘青崖六友’还有何人?”
叶凉摇头道:“我不能说,我答应了……答应了别人要守秘。但龙前辈确不在六人之中。”
李素微沉吟起来,似难断定叶凉所言真假。叶凉转头看向柳鹰,又道:“柳前辈,我已想清楚了,你先前所言不错,或许我确然过不好此生,但你说的那样的世道,我不认。”
柳鹰一怔,微笑道:“是么?”
叶凉颔首道:“我想人活于世,难免伤心痛苦,但真就是真,假就是假,好就是好,坏就是坏,这才是人人心中向往的世道。”他说完又对着李素微拱手一揖,道:“请恕晚辈直言,也许龙前辈不能算是好人,但李道长若因‘青崖六友’之事怪罪他,于他确是不公。”
众人默然相顾,赵长希见叶凉重振精神,不禁赞道:“好个叶凉,倘若吴重能听见你这番话,必也极感欣慰。”
李素微苦声道:“叶兄弟,我虽知你心性淳朴,但你终究也是空口无凭,贫道又如何能信你?”
——话音方落,诸人忽闻马车车轮碾过草叶之声,夹杂着一声隐约的马嘶,却是有人远远驾车而来。
秋剪水侧目瞧去,辨出了那车夫,道:“是雷姑娘的马车,只是不知车厢里是谁。”
李素微一凛,目视柳鹰道:“柳兄,你方才有意说了许多话,莫非是拖延时辰,等人来救你?”
柳鹰目光一闪,莞尔道:“我倒觉得,来人多半是来救龙兄的。”
李素微皱眉不语,瞥见马车渐近,稍后不知是否会另生变故,当机立断,倏忽振剑点向龙钧乐胸口;龙钧乐早在凝神提防,左袖拂出,再度与无锋剑相触,却在一霎里无声无息地被剑身截断,李素微偏转剑柄,继续朝着龙钧乐胸腹敲落——
龙钧乐大惊,右袖急抖,将龙家“钧天功”催运到极致,缝入袖缘的金丝迸炸开来,宛如一蓬锋锐的金雨,笼向李素微周身;李素微迎着袖风踏进一步,手中无锋剑平平一挥,罡风乍起,荡散金丝,周遭诸人纷纷旁跃躲避,一时间漫天金光飞蹿。
随即,李素微回腕扫剑,道剑末梢掠过龙钧乐右臂,“铛”的一声,宛如金铁击石,碎布激飞,龙钧乐臂骨断裂,痛呼一声,正待闪退,背后涌来一股深湛的推力,却反而向前一扑,被无锋剑切入了胸膛——
众人避让金丝之际,眼前一花,本觉胡飞尘分明仍自倒掠远退,眨了眨眼,却又见他竟已凭空停在龙钧乐身后,双掌齐出,重重搡了龙钧乐一把;龙钧乐被无锋剑击得脊背弓起,身上绽出粗长的红线,跌飞数丈,在地上滚出一趟脚印般的血花。
众人相顾难言,心头震骇;片刻间马车驰近,那车夫不待勒马便飞身跃下,急电般掠到龙钧乐身边,跪坐在地,将他搀起在怀里。
龙钧乐重伤垂死,眼神恍惚,瞧清了那车夫后,苦笑道:“霖儿,你实不该来的……”
诸人一惊,不少人均想:“难道这人竟是龙霖,原来他竟没死?”眼见那车夫面容俊秀,眉心有一道浅浅疤痕,确似与龙钧乐的样貌颇像;而宁简、胡飞尘等人早在六年前的“青州之盟”上便曾见过龙霖,此际立时便认出了他。
那车夫龙霖涩然静默一瞬,低声道:“是我来迟了。”
龙钧乐微微摇头:“霖儿,你可知、可知当初我为何要安排你假死……”
龙霖一怔,答道:“父亲想兼并花家的生意,安排孩儿假死,便能得到发难的口实。”
“傻孩子……”龙钧乐咳出一口血沫,断断续续道,“你只知其一,却不懂为父实是不愿让你卷入这场纷争,当时正气长锋阁即要去杀刀宗,江湖中不免腥风血雨,你本可安稳避开,却不想你为情所困,竟仍与那雷丫头厮混在一起,你、你当真是糊涂啊……”
龙霖神情微震,看着龙钧乐说不出话来。
龙钧乐目光颤了颤,又道:“你速离此间,传信给燕山长……只有他能替我、替我报仇——!”他说到“报仇”二字,语声倏然转厉,似乎笃信自己死后仍能将这笔赔本买卖赚回来。
龙霖缓缓伸手为龙钧乐阖上双眼,擡头看向李素微与柳鹰,目光悲郁;众人眼瞧龙钧乐戛然逝去,亦觉心神震动,感慨暗叹。
柳鹰安然端坐,恍如未见龙霖一般,悠声道:“方才胡公子所施身法,想必便是胡家绝学‘灵狐返镜’吧,似退实进,忽近忽远,着实奇异,这可将我‘山中刺’的‘忘返步’比下去了。”顿了顿,又瞟向李素微,赞道:“道剑无锋而神锐,一击斩杀龙家家主,果真名不虚传。”
李素微长叹一声,目不转睛地盯着马车的车厢,却不理会柳鹰。
“李兄不必猜了,诸位之中,只怕无人是马车里那人的对手……”柳鹰淡淡一笑,“今日在下便是想死,只怕也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