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仞见到方白,不自禁松了口气,刀交左手,掠至船舷边凝神看去,燕寄羽已游到岸上,正自返身回望。
“方老兄,咱们追过去!”杨仞当即道。
方白微微摇头:“燕寄羽的‘春日游’身法极快,此际相隔已远,再难追及。”
杨仞又怒又憾,却也无计可施,想到在岳州洞庭湖上,燕寄羽宁肯与乘锋帮妥协罢斗,也不和方白决死,刚才却亦是未敢与秋剪水比斗,骂道:“这鸟人一味逃跑,当真没种。”
方白不动声色,隔岸与燕寄羽对视,风雨中两人身形在彼此眼中俱只是模糊的轮廓,难辨神情;燕寄羽忽而提声道:“今夜暂且别过,过两日再来请教方兄。”
“燕山长,”方白轻叹道,“听你话音,染病已深,盼你好自为之。”
燕寄羽不再说话,遥遥一揖,转身疾步远去。
雨落船上,水花噼啪不断,秋剪水默默走近杨仞,为他右掌止血敷药,轻声道:“万幸未伤筋动骨,下次别再这样冒险了。”
杨仞点头道:“无妨。”方才他握停雪刃之际,先以指力叩在刀面上,消去了不少劲道,而后才捏住刀刃,故而只受了些皮肉伤,秋剪水听他满不在乎地回话,不禁瞪他一眼。
杨仞瞧着她在夜雨中歪头蹙眉的模样,心中一动,只觉一股暖意流转在胸膛里,欲言又止;秋剪水似也有所觉察,神情微微异样,赶忙转身对方白见礼。
方白拱手还礼,端详秋剪水一眼,眼神中似颇蕴赞许,随后转头又道:“虞兄,岳州把酒夜谈,如在昨日,未曾想你我会在今晚重逢。”
虞夙垂手默立,环顾满船躺倒的门徒,又看看自己手中的“赤流霞”,既觉震骇,又似怅然若失,闻言如梦初醒,叹道:“方兄,虞某自知非你之敌,但既为‘青锋令使’,又是这些不成器弟子的师父,却不得不请你赐战。”
方白闻言微怔,沉吟不语。杨仞忍不住道:“虞前辈,你好糊涂,到现下还瞧不出你徒弟是被燕寄羽所害?”
虞夙一愣,怒道:“杨小子,休得胡言诬赖燕山长!”
杨仞摇头道:“你若信不过我等,不妨问问柳前辈……”说着瞥向柳续,却是惊讶住口——
先前方白乍一落足船上,柳续便紧闭双目,陷入沉思,似在心中久久回想琢磨方白那一瞬击倒二十多人的神妙境界,此际手上柴刀一阵阵轻微震鸣,雨珠落在他的青衫上,却纷纷弹飞,倏而收敛气机,睁开眼道:“方兄好剑术,在下大约已明白你的剑境了。”
杨仞瞧见柳续睁眼的刹那眸光如电,似有刀意溢射飞出,散入了周遭雨水;凛然转念,忽而笑道:“方老兄,你可知柳前辈新近练就一刀,名曰‘电光朝露’,那可着实厉害。”他担忧柳续嗜武如痴,竟也忽向方白邀战,便想着方白若能对柳续刀术所知稍多一分,或许便能多一分的胜算。
方白点点头,目视柳续道:“柳兄似已修成了‘意劲’,可喜可贺。”
柳续道:“方兄,你不练‘意劲’,却亦能悟出这般出神入化的剑术,那才让在下钦佩之极。”言毕微露苦笑,又道,“我本也迟迟不愿去修‘意劲’,怎奈多年来刀术难有寸进,终究仍是靠着‘意劲’,才能有些新悟。”
方白道:“柳兄过谦了。”随即走近赵长希与游不净,对着两人丹田处虚拍一掌,两人身躯微震,苏醒过来。
杨仞上前将两人扶起,道:“辛苦两位前辈,为我牵制住众多敌手,可我却仍没能杀死燕寄羽那厮,实在惭愧。”
赵长希略一调息,摇头笑道:“燕寄羽若这般容易杀死,早在十余年前便死在‘摩云教’手下了,杨帮主不必自责,咱们再找机会便是。”
游不净亦叹道:“不错,当年燕寄羽代师领袖中原武林,与北荒激战,这鸟人可是摩云教徒首当其冲想要刺杀的人物,遭遇多少奇袭暗算,却也仍活了下来,我怕柳鹰终究低估了他,那‘描红’真未必能杀得死他。”
话音未落,船上遽然迸开一片惨呼嘶吼,此起彼伏,却是那二十多名红罗山庄弟子七窍流血,渐次从晕迷中痛醒过来。
虞夙大惊,霍然看向方白,喝问道:“方兄,你、你竟对我门徒下此重手?”
方白只轻叹不语。虞夙神情悲愤,却听柳续淡淡接口道:“虞兄的弟子实是中了燕山长布在船上的‘惊鸿影’,内力固然激增,身躯却难承受,终遭反噬。”
虞夙脸颊一颤,喃喃道:“不,绝非如此……燕山长怎会如此害我红罗山庄?”强定心神,又道,“倘若真是‘惊鸿影’之故,我与众弟子同船而行,怎么我却无事?”
方白叹道:“想是燕山长仓促布阵,‘惊鸿影’的效力不强,他料知虞兄修为高深,难被惑动,反而容易被你察觉到异样,索性单为你一人预先解去了影毒。”
虞夙怔怔摇头,眼看一众弟子在各处翻滚呻吟,有的嘴里咕哝着“师父,师父……”,有的却已发不出声,只勉力擡眼瞧向自己,眼神里满是惶惧求救之色;他心中一阵哀痛,颤声道:“方兄,无论如何……请你救救我的弟子。”
“虞兄,”方白歉然道,“这反噬伴随激增的内力而至,一旦发作,便难逆转,请恕我也无能为力。”
“这,这怎会如此……”虞夙瞧见方白神情,便知他所言非虚,疾步冲到不住呕血抽搐的苏绮茂跟前,俯身为他渡过内劲,将“澄霞功”催运到极致,却仍是眼睁睁看着苏绮茂气息渐微,僵挺死去。
虞夙缓缓站起身来,周遭已无弟子痛苦的哀嚎,二十余名红罗山庄门徒尽数毙命。
杨仞见状暗叹,这时与方白同来的那几艘船已艰缓驶近,杨仞便道:“方老兄,不知来者还有何人?”
他问完见方白神情黯涩,不禁一怔,听着湍急的水流声,心中愈觉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