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仞点点头,见来船共有三艘,甲板上零散站着些船夫,料想与方白同来之人都在船舱里躲雨;想了想,又回头看向虞夙,道:“虞前辈,你这船已被打得破损,可要随我等换船么?”
虞夙一怔,默然片刻,摇头道:“虞某须得将众弟子的尸身载回红罗山庄。”
他低低说完,眼前莫名闪过那夜湖上徐开霁归还了青锋令,黯然乘舟离去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眼瞧杨仞张嘴欲语,朗声又道:“更何况,虞某与贵帮并非一路人,又如何能随你们同去?”
杨仞和虞夙在岳州打过交道,知他虽心性高傲,但尊奉侠义正道,并非坏人,对其无甚恶感,闻言大剌剌道:“那好,刚才多承虞前辈手下留情,未伤及赵、游二位前辈的性命,眼下我也不难为虞前辈,只是有一言相劝:虞前辈若真以侠士自居,经过今夜之事,此后该当与谁同路,还请仔细斟酌,莫再害人误己才是。”
虞夙皱眉道:“杨小子,你这是教训虞某么?”
杨仞哈哈一笑,道:“小子岂敢。”随即转身而去,与方白、秋剪水等人登上另一艘船。
柳续却也跟随诸人换了船,对着方白拱手道:“难得遇见方兄,稍后在下颇想与方兄多叙叙旧。”
方白淡淡道:“好说。”
杨仞却是心下微凛,猜不透柳续意欲何为,便笑道:“两位武林高人要叙旧,那是再好不过,我本还以为柳前辈要和方老兄打架呢。”
柳续只静静目视方白,并不接口;杨仞欲言又止,却听赵长希慨叹道:“只盼虞兄从此想得通透,兴许以后能对击败‘正气长锋阁’有所助益。”
杨仞回望一眼,虞夙孤立在满船尸身之间,静默淋雨,身躯笔直,宛如一根失了帆布的桅杆。
诸人随方白进了船舱,里面散坐着十余名劲装汉子,面色疲惫愤懑,衣衫破损,几乎个个负伤,却是秦川“木余刀”的刀客。
杨仞一惊,走到船舱深处,但见“木余刀”副掌门裴烽半躺在一张薄衾上,面色灰败,眼神晦暗,显是受了颇重内伤。
裴烽瞧见杨仞,欠身道:“杨帮主,请恕裴某无法出舱相迎……”说着便要站起施礼。杨仞赶忙劝住,问道:“裴前辈,不知这到底是出了什么变故?”
“唉,”裴烽眉目愁郁,吩咐一名手下道,“去临船将丁兄与谈姑娘请来叙话。”
话音方落,“游刃坊”副掌门丁厌忧与“弹霜亭”代掌门谈寒雁却已推门而入,对着杨仞、方白等人略一拱手。
丁厌忧笑眯眯道:“杨帮主,我老丁可算见着你啦。”
杨仞打量过去,又是一惊:丁厌忧右眼似遭锐物剜刺,眼眶里仅剩一个血迹干涸的空洞,颈上、腰侧与胸腹间均被布片紧紧包扎,伤得比裴烽更重,只是他神情中却仍透出乐呵呵的喜气,仿佛受伤是件趣事似的。
再看谈寒雁,却是三人里伤势最轻的,只肩膀与腿上有两道数寸长的伤口。她神情淡漠,面容清瘦了不少,更显冷俏,忽道:“既见到杨帮主,咱们接下来去哪?”
杨仞道:“料想贺前辈与岑兄、方兄他们定会沿江寻来,为今之计,不妨先设法与他们会合。”
诸人闻言均点点头,杨仞听着船舱里的炉火哔剥,身上雨气渐散,环顾裴、谈、丁三人,心头兀自震惊,当即细问详情。
原来数月前这三大刀派的副掌门先后与杨仞暗中会面结盟,之后杨仞赶去岳州,三人便率精锐弟子潜藏起来,等候与“正气长锋阁”开战的时机;然而未过多久,三派便听到江湖传闻:“乘锋帮”帮主杨仞几乎将手下帮众尽数派去了华山,身边只带着一二十名手下,却在岳州左近遭遇燕寄羽率三千门徒围困,一场苦战,惨败后仓惶逃命。
“放屁,这消息定是燕寄羽故意派人传出来的。”杨仞听到这里,不禁怒骂,随即将自己近来的经历讲出。
裴烽面色惨然,与丁厌忧、谈寒雁相顾一眼,叹道:“原来如此。说到底,还是裴某低估了杨帮主的能耐。”
起初三派对这消息本也将信将疑,只暂将弟子集结观望,随后却探明“乘锋帮”的六百刀客确是到了华山,由萧野谣带领,与停云书院已有过争斗,而燕寄羽确也下令将停云书院的云游弟子聚到了岳州;后又听闻杨仞侥幸保住性命,逃向临江集,燕寄羽穷追不舍,自杨仞到贺风馗、方轻游等人均身负重伤,半途又遇弓魔拦路,情势凶险已极。
——燕寄羽所传出的消息实是半真半假,甚至七成是真,只三成掺假,极难分辨;三派由此断定,杨仞等“乘锋帮”首脑的处境确已岌岌可危,当即动身,火速驰往临江集相救。
却不料燕寄羽离开岳州之后,并未率众追杀杨仞等人,竟是孤身一人来到临江集,却将一众云游弟子遣去截杀三大刀派。数日前,三派共计七百余名刀客行至颍州,骤遭三千停云书生突袭围攻,寡不敌众,眼看便要顷数覆没,万幸方白赶到,将三派残存的刀客救走,原来的七百多人,却已仅剩不到五十。
杨仞听明之后,久久难言,这三派刀客本是“乘锋帮”对抗“正气长锋阁”的一大助力,万没想到结盟后不出数月,三派精锐竟几乎死伤殆尽。
当初他将萧野谣派去华山,本意是将停云书院的主要势力牵制在山上,然而燕寄羽竟将多年来云游各地的停云书生召集起来,以至于情势倒转,反是“乘锋帮”的六百意劲高手被耽在了华山,而燕寄羽散布假讯将三派刀客诱出剿杀,终究又比自己计高一筹。
——直到这时,他才明白今夜燕寄羽所说的代自己求救,究竟是何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