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百草堂。
药铺前堂，李灵芝坐在榆木柜台后，指尖在算盘珠上轻快地跳动。
账本摊开着，密密麻麻记满了药材进出。
门槛处，阿朵正双手托腮，灰色的眼眸追随着街上零散的行人。
这些行人里，时不时能看到一些北方人。
北境族人特有的皮袄与白虎城百姓的布衫交错而过，让她嘴角不自觉扬起。
看来，南北的往来进行的非常顺利。
也不知道云苓师姐现在在干什么？
阿朵心想。
"歇会儿吧。"青鸢忽然从后堂转出，将一杯热茶推到李灵芝面前，"今日百姓都去看演武了。"她倚着药柜，"怕是没什么生意。"
柜台上的当归散发着淡淡药香，与茶气交融。
李灵芝接过茶盏轻抿一口："没事，我不累。"
青鸢一把抓过算盘推到旁边："还嘴硬？李当归整日就知道练剑，朱砂到处疯跑，这家里里外外全靠你一个人..."
"不是还有你么？"李灵芝笑着打断。
阿朵突然从门槛上坐起来，几步来到柜台前，灰色的眼眸满是认真："大姐！青鸢姐说得对！"她双手撑在柜台上，"你不能总想着这个家..."
"真的没事。"李灵芝抚平账本卷起的边角，二十年的岁月在她掌心留下细茧，"我是大姐啊..."
"你是大姐怎么了？"青鸢指了指李灵芝的手腕，"李当归和朱砂都这么大了，他们早该自立了！"
阿朵凑近几分，灰眸闪着狡黠的光："对啊，大姐，你总不能照顾他们一辈子吧？"
李灵芝觉得这两人今天有些奇怪，于是疑惑地挑眉："你们...究竟想说什么？"
阿朵与青鸢交换个眼神，突然笑嘻嘻地趴到柜台上："大姐今年...刚好二十岁了吧？"她故意拖长声调，"是不是——"
"该嫁人了？"
药柜上的当归突然被风吹落几粒，在地上滚出老远。
李灵芝白皙的脸颊瞬间染上红晕，正是二十岁的芳华年纪，此刻如牡丹初绽般娇艳动人："你们两个..."她指尖无意识绞着账本边角，"是不是太闲了？后院药材都..."
"早就晒了三遍啦！"阿朵笑嘻嘻地指着药柜，"都分好装进柜子里了！"
青鸢开口道："别打岔。"她脸色严肃，"说真的，你早就该考虑这件事了，这年纪再不议亲，怕是要被人..."
"我不在乎被人说闲话。"李灵芝忽然站起，发簪上的珍珠剧烈晃动。
她眼神坚定："什么时候等朱砂和当归都成了家，我再考虑..."
窗外突然传来孩童的嬉闹声，几片柳絮飘进药铺，粘在她微微发抖的裙摆上。
柜台上的当归散发着苦涩的香气，与二十岁少女急促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青鸢无奈地摇头："你真是...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像你这样的姑娘，打着灯笼都难找，只要你想，全城公子哥怕是要踏破门槛来求娶。"
阿朵猛点头："就是！大姐是一定要配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的！要不然真的太遗憾了..."
李灵芝突然轻叹，指尖抚过柜台上的当归："其实..."她声音轻得像药碾下的粉末，"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我...是在等..."
"等什么？"青鸢疑惑问道。
"等爹娘回来。"李灵芝望向门外，阳光在她眼中碎成粼粼波光，"我想让他们...亲眼看着..."
晒药架上的竹筛突然被风吹落，发出"啪"的轻响。
阿朵和青鸢对视一眼，同时沉默下来。
"有人吗？"
忽然一道沉稳的女声打破了寂静。
李灵芝三人同时转头——
只见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位华服妇人，怀中还抱着个锦衣孩童。
妇人身穿华贵锦缎，头戴珠钗，腰间系着绣有符纹的丝带，看起来雍容华贵；再加上丰腴有致的身材，看起来别有一番气质。
怀中的孩子则长着一张圆润的脸庞，透着富贵人家特有的红润，
李灵芝见状先是一愣，随即心想，这大概是城中富贵人家的一对母子。
于是整了整衣襟迎上前去。
李灵芝来到妇人面前，端庄行礼，开口问道："请问夫人可是来抓药的么？"
妇人却含笑摇头："初到贵地，人生地不熟，听闻城西有个百草堂，堂里的人..."她怀中的孩子好奇地东张西望，"皆是济世良医，特来拜访。"
"啊？这太抬举了。"李灵芝先是一愣，随即赶紧谦虚摇头，紧接着侧身让开，"您先进来坐吧。"
妇人微笑着点了点头。
她迈过门槛的刹那，阿朵灰色的眼眸骤然泛起一丝涟漪——
她隐隐感觉到，那绣金腰带下，竟隐隐流动着神力的气息！
她下意识按住腰间的药铲，却见妇人怀中的孩童突然冲她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李灵芝浑然未觉，正引着客人走向茶案。
......
演武场内。
观战席上，正闭目养神的白虎城主缓缓睁眼。
"城主？"花生大士见状捋须问道。
"是时候了。"城主声音低沉。
花生大士会意点了点头。
他忽然转头看向旁边静坐的云想容，开口道："想容啊..."
他脸上的笑容依旧和蔼，眼底却精光闪烁，"从昨日开始，你们风雨楼就在这演武场内安插了这么多探子..."胖手指轻点四周，"还有那连夜编纂的神力榜...究竟是为了何事？"
紫嫣的凤眸骤然睁大，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姐姐，他们竟然发现了..."
璎珞串珠随着她转头的动作哗啦作响。
云想容轻抚紫嫣的发梢："他是城主..."玉镯与金钗相碰，"你真以为瞒得住？"
紫嫣叹了口气："终究是我疏忽了。"
她凤眸微转，"唉，风雨楼现在这些人也真是办事不力，同为探子，那些人都来到城主眼皮底下了，他不就没发现么？"
花生大士闻言立刻来了兴趣："哦？紫嫣丫头，你说的那些人是——？"
"一个月前..."紫嫣的璎珞无风自动，"南海彼岸的神力者纷纷渡海而来，这些来客中，混着一些风雨楼的故人。如今怕是已经遍布白虎城各处..."
她指尖轻点四周，"此刻这演武场内..."
云想容的素袖突然拂过茶盏，溅起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无数细小的光点，宛如潜伏在人群中的无数双眼睛。
花生大士的眼神陡然锐利，他转头看向城主："城主...您...知晓此事？"
白虎城主轻叹："略知一二，但不知具体。否则，也不会特意将风雨楼的想容请过来了。"
紫嫣闻言猛地转向云想容："姐姐？"
"城主所言不虚。"云想容玉指轻抚茶盏，素袖掩唇轻笑，"自青龙城归来时，他便来过风雨楼，与我见了一面。所以，今日之行...也非临时起意。"
紫嫣的璎珞突然"哗啦"一响——城主竟在她毫无察觉时造访过风雨楼？
这个认知让她指尖发凉。
作为实际执掌楼中事务之人，这般疏忽简直...
茶盏中的倒影突然扭曲，映出她微微发白的面容。
云想容轻轻握住紫嫣发凉的手指，玉镯贴着少女颤抖的腕骨："别想太多...你还年轻...要学的事情还很多。"
紫嫣的凤眸低垂，璎珞串珠无力地垂落："姐姐不必安慰我...这般疏忽，按楼规..."
"丫头。"白虎城主突然开了口，"不要妄自菲薄，若非想容相助，我也难掩踪迹。这么说，你可安心一些？"
紫嫣猛地抬头，正对上云想容含笑的眼眸。
茶盏中的倒影终于恢复平静。
紫嫣长舒一口气，若是姐姐刻意隐瞒...
那便说得通了。
白虎城主看向云想容和紫嫣，开口问道："可否告知...这些人...究竟是何来历？"
紫嫣神色平淡道："是...十二楼的人。"
"咔嚓"一声，花生大士掌心的茶盏裂开细纹。
宁无咎的剑鞘重重磕在地上。
两人罕见地同时失态。
"十二楼..."花生大士的白胡子抖得厉害，"当真存在？"
云想容素袖拂过案几，带起一阵幽香，唇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不然呢？你以为那些说书人都是谁的人？他们口中的那些故事...又从何而来？"
“掩盖真相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其变成人人皆知的故事...”
茶烟袅袅升起，在空中扭曲成十二重楼阁的幻象。
紫嫣的凤眸倒映着这虚幻的图景，想起那些脍炙人口的话本里，总把"十二楼"写得如同儿戏。
......
百草堂内。
李灵芝将粗瓷茶盏轻放在妇人面前，不好意思道："实在抱歉，我们这里只有这些粗茶..."
妇人优雅地执起茶盏："很香，我很喜欢。"
她抿唇浅笑，华贵的锦缎衣袖拂过简陋的木桌，没有半分嫌弃。
李灵芝悄悄松了口气。
眼前的妇人一看就是最富贵的那种人家，李灵芝生怕她觉得自己怠慢。
那孩子突然将小脸埋在妇人丰腴的胸脯上，扭动几下，奶声奶气道："要喝..."
妇人抚过孩童发顶的指尖纹丝不乱，连珠钗的流苏都没晃动分毫："等一等..."
她的声音依旧温和端庄，仿佛怀中不是闹腾的幼童，而是捧着件珍贵瓷器。
阿朵的灰色瞳孔微微收缩——
不知为何，那孩子总给她一种很危险的感觉。
青鸢站在药柜旁，注视着远处这对母子，红丝线无声缠紧腕间飞针。
多年江湖历练的直觉让她浑身紧绷——眼前之人，绝非常人。
"好可爱的孩子。"李灵芝柔声问道，"是夫人的公子么？"
妇人颔首，珠钗流苏纹丝不动："是，他叫——‘狮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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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虎？"李灵芝微微一怔，随即笑道，"真是特别的名字。"
"我家男人给取的。"妇人素手轻抚孩童发顶，"让姑娘见笑了。"
李灵芝添了杯茶："那夫人来白虎城是...？"
茶烟袅袅中，妇人的声音忽然低了几分："姑娘有所不知，我这次是带狮虎...来找人的。"
那名叫狮虎的孩童突然咯咯笑起来，露出两颗尖锐的虎牙。
"找人？"李灵芝微微前倾，"不妨和我说说？我在白虎城长大，或许能帮上忙。"
妇人闻言思索了几秒，缓缓开口道："我要找的人...不知其名，不知其具体住所...且不止一位。"
李灵芝手中的茶壶险些倾斜："啊...那这可难找..."
"确实不易。"妇人突然捏了捏孩童肉乎乎的脸颊，"但有我家狮虎在...也不算太难..."
李灵芝只觉得眼前之人太过神秘，一个小孩子怎么能找到人？
她心中疑惑，却不敢多问。
"说来也巧。"妇人突然望向门外街道，"离此不远处..."
"就有一位。"
她华贵的衣袖拂过桌沿，神情晦暗不明。
此时。
离百草堂三条街外的屋顶上，一团赤色火球轰然砸落。
毕方从烈焰中踏出，红发如焰浪翻涌。
他伸了个夸张的懒腰，火星从指缝间簌簌掉落。
"无聊啊..."他打了个哈欠，火苗从嘴角溢出，"今天该去找谁的麻烦呢？"
指尖随意一弹，几点火星溅到地上的几棵野草，顿时窜起半人高的火苗。
毕方咧嘴一笑，露出尖利的犬齿，正要转身离去——
突然，他鼻尖微动，转头望向百草堂方向。
“哟，这不是李当归那小子的家么？”
......
演武场内。
席位上。
城主开口问道：“原来是十二楼的人。那么，这次，十二楼...来了一家，还是两家？”
紫嫣神情有些凝重，开口道：“根据楼中的情报，至少...来了三家。”
城主闻言面色不变，语气却显得有些意外：“至少来了三家？”
短暂的沉默后，他沉声问道："可知是来了哪三家？"
云想容素袖拂过茶盏，轻松念出三个字：“「幽冥楼」。”
宁无咎闻言冷声道：“幽冥楼？听名字就透出一股邪气。”
花生大士的白胡子抖了抖，回忆道：“如果老夫没记错，在十二楼的那些话本里，幽冥楼好像是一家殡葬行当？”
紫嫣的凤眸微微低垂，点头道："没错，「风雨楼」和「幽冥楼」同属十二楼..."
她指尖轻点案几，"幽冥楼明面经营殡葬，实则掌控黑市与杀手网络，专营“买命”生意，与其他楼保持距离，但情报来源极深。"
花生大士问道："他们来此，所图为何？"
"根据以往情报..."紫嫣的璎珞无风自动，"他们每次出动，只为寻找觉醒神力的非人者。"
"非人者？"花生大士的眉毛高高扬起。
云想容的玉镯轻碰盏沿："你们应当知道，神力非人独有。某些山中走兽、云中雀，在机缘巧合下，也能觉醒神力。"
"比如，白虎城的五鬼四怪中...就有几位，是‘非人’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