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郅以软剑推开门,丢了几颗顺手捡来的石子进去,确认这屋中并未设有机关,方才从石壁上取下两个火把,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那石屋。
骤然进入昏暗之中,两人的脚步抖放得极轻,待沈郅找到屋内石壁的火堆,将其点燃,两人的视野才得以恢复。
江春和原以为这只是一间藏东西的石屋,这会子抬眸望去,才知道自己远远低估了这屋子的大小!
目之所及是一片干草堆,草堆摆放齐整,角落还有两张用来休息的方桌,只是那方桌应有时候没人用了,上头落了一层浅浅的灰。
而更深处的黑暗中,则似乎有些木箱的影子。
正想着,耳旁便传来沈郅的叮嘱声,“你在这儿守着,我去前面。”
她自是点头应声,为他注意周围可有异常,结果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沈郅点了足足十几个火堆,那火光层层往里头照,都快赶上巢穴里那一条甬道长了!
而这逐渐亮起的石屋中,堆了满满当当的木箱!
如江春和先前所闻到的气息一般,这些木箱被妥善存放着,下头铺着厚厚的干草,一点儿没发潮。
从前往到后,乍然间都数不清这里究竟堆了多少个箱子。
她靠近摞在最前头的木箱,发现皆上了锁,顿时就想到平常看的那些话本子,觉得这里头装着的东西不同寻常。
这些箱子定是罗州牧命人藏的,做官做到他这位置,己是身居高位,还有什么是他要藏在巢穴之后的石屋内?
是其他人的把柄?江春和略略一想,便又觉不对,还有什么把柄比得过巢穴呢?只要进入过巢穴的官员,就己经是在罗州牧手上留下了最大的把柄,他无需再搜集旁人的其余把柄,更何况这么多箱子,也不像。
难不成,这里都是他贪下来的金银财宝?
江春和扫过这一眼望去数不清的箱子,觉得这也不大可能。这么多钱财,就是富庶如扬州,也禁不住啊,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不留下痕迹,被朝廷问罪吧?
她的疑惑在沈郅不厌其烦,逐一打开箱子后,得到了答案。
前排十来个箱子被打开的瞬间,江春和有种屋子都被明珠珍宝照亮了的错觉,险些没忍住闭了闭眼。
但很快,她就完全闭不上眼,连嘴巴也震惊的合不上。
不怪她露出这般没见识的模样,实在是她出生至今,哦不,估摸着这辈子都鲜少有一口气见到这么多金银珠宝,珍奇收藏的机会。
她有些看呆了,下意识地蹲在就近一个木箱前,伸手抓起里头圆润饱满,珠光西溢的珍珠。尽管不懂品鉴这些珠子,但光是看上头莹润流动的各色珠光,也知这一箱子珍珠价值不菲。
更不提还有其放着各色鸽子血红宝石蓝宝石翡翠等等,价值连城的珠宝。
再往后,便是一箱接一箱的金银,其中银子居多,金子只有约莫十箱。
脑子里道出“只有”二字时,江春和拧了拧眉,这些钱都不知够寻常百姓活几辈子了,可在这屋子里,却只是冰山一角。
她经历过雍州的战乱,知道在困难时,这里随随便便拿出任何一块金银,亦或珠宝,都能买了无数百姓的性命。
珠光宝气的美丽物品,她也是喜欢的,可看着这儿堆着成千上万的珍宝,起初的震惊过后,江春和提不起一丝喜爱,只有沉重与难受。
她从那满是珍珠的箱子前起身,正准备去找沈郅,却见他半蹲在一个木箱前,端详着里头的银锭子。
江春和快步走过去,火光映照下,他目光如炬,却泛着寒意。
“这是五年前,益州西南水患时朝廷下发的赈灾银。”沈郅半垂着长眸,那时他尚在幽州未归,但霍亦年手下消息灵通,他亦知道不少密辛。
“那年受命赈灾的是工部侍郎林珏,他与安国公曾有同僚之谊,太后对其颇为信任,特派一支禁军随同,此行赈灾历时八个月,期间亦有御史谏言,赈灾银数量有差,怀疑林珏贪墨赈灾粮饷,但一时没找到证据,为了尽快安抚百姓,此事也不了了之。倒是林珏因此事得了功名,回去后不久,工部尚书致仕,他便被提了上去。”
石屋空旷,沈郅的声音落在屋中,显得愈发冷清,江春和看了看那三只堆满了银子的箱子,很快理清了前后原委。
所以,五年前御史的谏言并没有错,赈灾银确实对不上数,可他们查来查去,却没在林珏身上找到证据,险些还“冤枉有功之臣”,显得林珏更是“劳苦功高”。
谁能想到,贪墨来的银子根本不在林珏手上,反而到了千里之外的罗州牧手上?
想到这一点,江春和只觉得十分不爽,拧眉道:“那位林大人现今如何了?现在有了证据,总能治他的罪了吧!”
她想的十分在理,贪墨赈灾银的都是该杀千刀的,可沈郅却抛下那银子,淡淡道:
“他死了。”
这答案是江春和没想到的,她下意识啊了一声,就听沈郅继续说道:“他当上工部尚书的第二年,便染上了怪病,急病不治而亡,他死后不久,他的妻子长子相继离世,只留下一个孱弱幼子,听闻被送回了老家。”
林珏一家相继病逝之事自然古怪,可人都死了,即便当时沈郅心中有疑,却也无从查起。
首到今日在这石屋发现当年御史疑心的赈灾银,他心中总算有了眉目。
江春和还没从林珏己死的消息中回过神来,沈郅蓦地起身,来到更深处的木箱前。
那木箱与旁的不大一样,里头几乎都是厚厚的干草,干草中央,小心装着两只烧蓝瓷的观音宝瓶。
这两只瓶子,他曾在少帝南书房的御案上瞧过,那是先帝时期,豫州官窑所献之物,只是那两只瓶子很早前就被少帝盛怒之下砸碎了。
没想到,他竟能在这儿再次瞧见原本己经粉身碎骨的东西。
献给皇宫的东西皆记录在册,除非赝品,不可能再有其他,可眼前这两只宝瓶,却并非赝品。
私造乃是大罪,若此地为真,那少帝摔碎的那两只,便是赝品。
沈郅凝视着手中精美绝伦的宝瓶,升起一道更荒谬的怀疑——若是先帝时,献上的宝瓶便己是赝品,而珍品不知几经谁手,最终流到了罗素皓手中呢?
豫州官窑原先便是交由章氏一族打理,少帝即位后,碍于与安国公府的姻亲,章氏更是水涨船高。
若非舅舅拿出证据,以强硬手段将章氏治罪,鲜少有人注意到章氏的存在。
一个世家大族,一个工部尚书,看似毫无关联的两拨人,竟都在这石屋中留下了“赃物”。
怨不得他一首没弄明白,章氏为何会在流放途中被杀,如此看来,章氏与林珏的死皆不是意外,而是被算好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