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止 作品
8. 初见
彼时一架纸飞机蓦地扎落在她脚边的草地上，掀起了初秋早晨的不平波澜。
她惊愣抬起头，眼里便赫然撞进了他那一张笑意盎然的俊容，只见他双手搭在二楼走廊的栏杆上，好整以遐地俯视着她，好像在欣赏一出极为有趣的剧目。
叶邵桉不知道他看了多久，青春期时面对异性的敏感羞怯与被抓包的窘迫让她下意识地想要躲避，眼睑低垂，目光闪躲，握着晨背单词手册的一双手背到了身后。正想挪开脚逃跑，他的呼唤从上方传来——
“同学，能帮我捡一下吗？”
温和礼貌的笑音仿佛一个遇到困难请求帮助的普通同学，可是，眼里的揶揄出卖了他真实的目的。
南城一中有个传统，凡是入学的学生在入学当天都会收到一张校规，学生不仅要在收到的校规上签上自己的名字，美其名曰：承诺遵守校园规定，还要进行有关校规的考试。
叶邵桉自然不会认不出那张即将折磨她三年的A4纸，此时纸飞机翼尾部分正好写着某个朗朗上口的大名——谢翊忱。
只是，他都把校规折成纸飞机了，还能指望他是什么遵守校规的好学生？
“你自己不会捡啊。”
看出了他故意的捉弄，叶邵桉也没了好脾气，微微撇了撇嘴，发出了轻声的怨怼。
不料他忧伤地叹了口气。“我的腿受伤了。”
是了，距离开学那天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他看着面生，像是初来乍到。
而学校一三五早上要跑操，所有人都集中在操场上，他却一个人在教学楼逗留……
叶邵桉的目光落到那双直立在栏杆后的长腿上，整齐合身的校服裤堪堪搭垂在一双昂贵运动鞋上，看不出一点异常，又听他说：“你也不用拿上来，你把它扔回来就行。我今天刚来，今晚的校规考试还要全靠它呢。”
明知自己腿脚不行，偏还要把东西扔下来？
好犯贱。
叶邵桉心中腹诽，弯腰捡起那架纸飞机，樱色小口微张刚想哈一口气助力，犹豫着又作罢。
抬手用力一扔，身子惯性朝前一倾，纸飞机随着踮跃起的脚步迎风而去，可刚飞到半空，就急速下坠，跌落在了小道的石砖地板上。
无奈沉了口气，叶邵桉干脆跑过去捡起，沿着一侧楼梯三步并作两步上了二楼，将东西递到了他面前。
少年望着她的眼眸意外又惊喜，倏地染上了开怀的笑意，“谢谢。”
晨阳在他身后，映着他的面庞干净又明暖，他像是灰色胶片中跃出的彩色，点亮了名为炼狱的高中生活。
叶邵桉仓惶收回相触的视线，“不用谢”就淹没在了跑操广播响起的准备前奏中。
拔腿转身一溜烟跑下楼，在他的注视中消失在了楼道里。
外人眼里的她是位好学生，但是只有叶邵桉自己知道，她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好学生。
学校规定学生不可以佩戴饰品，可平日里查手机查迟到，就并没有这方面的检查，久而久之这项规定仿佛形同虚设，总有学生偷偷将首饰藏在长袖校服之下，叶邵桉也不例外。
从饰品店里买来的精编红绳、手串到各种银饰，几经变化，不变的是爱美的初心。
更有甚者，明目张胆地戴起了耳钉。
突如其来的检查，闹得人心惶惶，纷纷想办法躲过此劫。
叶邵桉借口上卫生间跑回教学楼，将手链取下绕到小叶女贞树的枝干上藏好，被他一闹，差点在点名时迟到。
只见前有“理由正当”的孱弱学生，“老师这是我妈给我保平安的生肖项链。”
后有张口说瞎话的“十二岁高一神童”：“老师，我今年本命年……”
还有把银手镯夹在晨背古诗手册里被发现的倒霉孩子……
叶邵桉侥幸躲过一劫，可是某个恶劣的人不放过她。
自我介绍时一双讥诮笑眼落到回望过去的她身上，就好似在说“我知道你的秘密”。
由于心虚，叶邵桉转身到背后翻书包时总会下意识瞧他一眼。
他盯着练习册上的试题不知是在思考还是走神，手里的笔转个不停，忽而感知到了她的视线，抬眼看过来，就一挑眉峰。
叶邵桉忙不迭闪躲目光，拿出课本转回身，却感觉那道视线一直在她身后，下意识偷瞄去一眼，就见他单手支颐着脸，半歪着头望着她，嘴角的笑意很明显。
她从小到大都是极为内耗的人，一点小事都能在脑子里无限发散放大。
不巧的是，当天上课的科任老师都喜欢拖堂，本想趁着课间偷偷去把手链取回来的计划被完全打乱，她正担心着会被人发现又担心东西不见，被他这般赤|裸目光看着，更加担心东窗事发。
那手链是她沾了她堂姐的光得到的，她堂姐嘴甜，想要什么就撒个娇，从来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
堂姐看见同班同学的千足银项链也想要一条，求到奶奶面前，奶奶就带着堂姐去了金饰店，后来奶奶为了一视同仁，也给她买了一条手链。
家里对于不必要的开销向来比较慎重，如果东西丢了被父母知道，或是因这件事被请了家长，她绝对会被骂得狗血淋头。
叶邵桉光是想想那个场面，脑海中便自动闪现她爸发脾气时的怒吼，只想快点熬到体育课，去把东西取回来。
突然一个便签纸揉成的小纸团扔到她脚边，她惊疑回头向始作俑者看去，弯下腰捡起。
——一会儿体育课，你能帮我也买瓶果汁吗？
叶邵桉眉头微皱，回头睨他。
谢翊忱对她笑了笑，低头又在便签纸上写了句，揉成团扔过来。
——听说你们要去超市，我还不知道超市在哪。麻烦你了，你的我请。
学校超市其实就是小卖部，店面也就一个教室的大小，因为名字叫汇丰超市，她们也就习惯性称为了超市。
地方在篮球场隔壁，距离教学楼隔着一大片操场，走路来回最快也需要十分钟。
在高中争分夺秒的生活里，即使是高一，利用课间仅有的十分钟来回一趟也可谓奢侈，而叶邵桉觉得远，也就只有每次上体育课，才会和同伴一起去逛逛。
符昕允尤其喜欢光顾那家超市的巧克力，还有各种品牌新出的果汁，天生好奇心旺盛的叶邵桉也喜欢猎奇尝试各种新品，两人对发现新东西乐此不疲，就不谋而合。
之前符昕允转头邀她一起去超市，叶邵桉挂念着她藏在树丛中的手链，就并没有正面回答，只说她再考虑考虑，符昕允得了她不确定的答案等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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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课间就回头问她要不要去。
她被符昕允缠得没办法，左右为难，最后索性凑到符昕允耳边，把自己早上把手链藏树上的事迹说给了她听，自己必须先去把手链拿回来。
符昕允听了就表示和她一起去，帮她放风。
别看已经上了高中，可是还是有不少喜欢打小报告的人和幼稚的男生。
走廊平时就是不少学生下课扎堆放风的宝地，也就是说，以防被人发现，她必须要等到没人的时候才去。
两个人在自习课上就窃窃私语好一番合计。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听见了？
叶邵桉拿着便签纸夹进课本里，一时不知该怎么处理这个对她来说尤为刺手的问题。
她的家境不算宽裕，父母从小教育她的经济观念就是不要乱花钱，导致她在花钱方面极为谨小慎微，无论是自己的钱，还是别人的钱，总要在心里反复衡量比较。
面对朋友的请客尚且不知如何回应，生怕彼此之间失去平衡，还要耗费精力想办法还回去以弥补内心的过意不去。更何况现今对方是一个异性。
而她藏在树球里的手链就像是被他抓到的把柄，威胁她就范的工具。
不答应，怕他向老师告状，答应，又显得自己是为了一瓶果汁替他“卖命”，好比隔壁学校的坏学生差使被欺负的跑腿小弟。
学生时代的几块钱就是不小的金额，而在自尊心强的人心中，在不平等的关系下催生的利益互换，自然也就变成了施舍。
于是叶邵桉在心里盘算了一整节自习课，最后得出的办法是——自己花钱给他买一瓶果汁。
但愿，最好能堵住他的嘴。
下课铃响带动了心早已飞去户外的同学，不一会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叶邵桉如坐针毡却还要故意装作在写习题，最后实在是按捺不住担忧的情绪，干脆又和符昕允去了趟卫生间。
等到响铃，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立即和符昕允下了楼，就直奔草丛里那一株小叶女贞树。
好在修剪花树的园林大叔没有发现她的杰作，她很快取回了手链。
跑到操场听到体育委员说体育老师让他们自由活动，无论是赶着列队点名的急迫，还是其他什么瞬间迎刃而解，符昕允二话不说拉着她往超市跑，两人逛游一圈，再出来时各自手里的物品就都拿不下了。
叶邵桉尤甚，她买了几本笔记本，又买了两瓶果汁，一手拿着雪糕，抱在怀里的果汁就几番要滑落。
“你怎么买了两瓶水?”符昕允盯着她手里的两瓶果汁感到奇怪。
叶邵桉张了张嘴，正想着怎么开口解释，对面篮球场传来哐当一声爆响，惊得她们闻声看去，便见一只篮球砸到了一侧的钢网围栏上。
副班长曾哲季追回那只失控滚落地上的篮球，转手一传，就被那道耀眼的身影接过，随手运控着，三两步助力就又把球投进了对面篮框里，引得旁观的女生连连赞叹。
他们男生之间似乎总是熟络得特别快，不知什么时候就打成了一片，叶邵桉倒是见怪不怪了。
但是到底是什么医学奇迹?竟然让一个几小时前声称腿脚不便的人，在几小时后轻松完成了三步上篮?
叶邵桉暗暗咬了咬牙，将雪糕塞进嘴里。
原来她被某个人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