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斯年 作品

作品相关 (7)

年,如何不知道奶奶心疼少爷的心,即便是她眼看着少爷在马上挨冻也是不忍的,便把话传了过去。唐风和见路的确不远了,便应了娘亲,快马加鞭往莲花西街赶去,那紫竹遂也一路小跑,眼见着远去。

车行至莲花正街同西街交叉处,正是一处偏僻地方,兄长快马刚走并没有多久,唐云暖只觉车咯噔一下停在了路上,又听见红豆紫棠并着堇绯几乎是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心上顿时涌上了一丝不安。

许大奶奶要挑轿帘相问,却被唐云暖按下了手,母女俩屏气凝神,只听车外有一男子声道:

“这位赶车的,叫你家车上的贵人歇歇脚,小爷几个守在这里为贵人开路放行,可否请贵人留下些赏钱?”

那赶车的只是拉脚送货,就如同如今的出租车一般,遇到这样的事,自然是要请示车上的客人。只是明知车上拉的是两位娘子,就朝一旁的丫鬟道:“姑娘,您看这事……”

紫棠等三个丫鬟历来都在内宅里服侍,眼见这几个泼皮流氓一般的人堵在路上,涎皮赖脸地盯住自己,哪里还有说话的力气,幸而红豆还算大胆,敲了敲车窗边的木头,示意云姑娘车外有情况。

唐云暖当然知道自己遇上了地痞流氓,这些人不过求财并不想惹事,不如破财免灾的好,遂小心从银袋里取出二两银子,这袋子里的银子是要给舅舅一家周转的,许蕙娘有些不舍得。唐云暖只能低声安慰:

“娘,还是少生事的好,云暖保证,等及第楼一开张必定赚百倍还您。”

许大奶奶也知道泼皮生事的厉害,名门大宅里最忌讳的就是女子在外抛头露面,若此刻跟那些泼皮撕扯起来,传到后宅里不知道要惹多少闲话出来,将来想出宅子见兄长跟嫂子就更难了。

唐云暖将那二两银子交给赶车的,赶车的遂赶紧送到那领头的地痞手上去。二两银子已经可以在福满楼吃一桌好酒席,唐云暖给的并不算少,可那地痞将银子放在手里掂量掂量,却骂了一句:“妈的,你们拿小爷我当乞丐?”

赶车的日日在这街上走,知道今日车上坐的是什么人,也收了许家的车钱还得了唐家不少的打赏,遂说了一句话:“大爷,这给的不少了,您开开恩,放小老儿走这一遭吧。”

那地痞冷笑一声:“要小爷放你们走也容易,乖乖地把车上的东西尽数交给小爷,就给你们让路。”

唐云暖心下一惊,这地痞怎么知道车上有绸缎跟药材并着些银两?千钧一发之际她来不及多想,前世的那股子英勇一上来,遂高声喝了一句:

“好大的胆子,也不问问车上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行劫道之事,这永平府难道没有王法了吗?”

唐云暖不常发怒,这么一嗓子即便是红豆都听着心惊,那贼人心里也有些发虚。车两旁的丫鬟穿戴都不错,听车里说话的姑娘年岁也不大,竟有这等威风,难道真是惹到了官家小姐。

可再一想方觉不对,这车也忒寒酸了些,官家的小姐出门哪能坐这样简陋的毡布车。遂轻松道:“倒要讨教一下,车上的这位姑娘是……”

唐云暖却有些慌了,本来她只是摆出威风吓吓这劫道的,却没想到他竟没被自己吓住,反而较起真来,难道真要把永平府知府的名号报出来,摆出一个“我姑父是乔一本”的官二代形象出来。

唐云暖并不想张扬,对方是什么底细自己不知,倘若真勾出旁的事来又惹姑母不喜,徒增烦恼。唐云暖仍旧维持刚才的威风,正言道

“不报咱们家的名号,是要给这位爷一条生路。您不想想,普通的人家,能一出手就是二两银子的赏钱吗?还不速速给我让路。”

这句话不说则已,一说的确让这地痞头子晕乎了,他得了人家的钱,有人提前通知他在这条路上劫一辆车上的药材跟绸缎,兴许还能捞到几两银子花花。可他这人一有买卖便头脑发热,也没问清楚这车上坐的是谁。

这永平府最近可是贵人多多,但就知府乔大人家一家就有京城的亲戚来投住,若是惹了他家的人,那他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啊。眼下这姑娘满嘴的京腔,说的都是官话,难不成就是……

不怕狼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眼见老大犯了嘀咕,就有那不怕死的手下撺掇:“大哥,您琢磨什么呢,那人可说了事成了给咱们十两银子呢,这到嘴边的肥鸭子您不吃楞给放生了?您不是打算让兄弟们跟您喝西北风吧。”

这话顺着北风影影绰绰地被唐云暖听个囫囵,唐云暖差点没气死,才刚她就有些疑心,原来果真是二婶憋了坏要来抢东西,真该把这夥劫道的擒住了扭送到太太跟前治她个罪。

唐云暖正在犹豫是不是要再多出几两银子打发了这些人,就听见又有一个有些慵懒又漫不经心的男声响起:“你们想知道这车里的人是谁吗?”

这声音并不沈厚,应该是来自一个少年人。语速迟缓却有力,吐气如兰犹如钟磬长鸣在山谷,仿佛是前世在寺庙捐过一口钟,今世才能有这样好听的声音。

她禁不住悄悄挑开车窗相望,雪下得越发大起来,街道都覆了一层薄薄的白,唐云暖眺目相望,却只见无人来往的街上站着几个粗衣烂衫的地痞,并不见有旁人。忽然听见身边红豆紫棠一同倒吸了一口冷气,双目朝天,一脸红晕。

原来是那边屋顶上蹭地跳下一个美少年,墨绿色的素面杭绸直缀,却横着系在腰间,显见是常常动手干活并不方便才这样系着。下露出松枝色刻丝的阔腿裤子,一并塞进了棕色鹿绒布长靴里。

这一身的料子都不值钱,可那男子偏偏风骨挺拔,竟把这一身下等料子穿出了些倜傥的感觉,雪地看过去,竟像是一棵峰顶松柏。

实际上,那男子动作极为迅捷,唐云暖并没有看清他面容五官,只能看清衣着。她之所以断定他应该是个美少年,是从两个丫鬟惊叹跟呆滞的目光中。红豆跟紫棠是看到了少年没有跳下屋檐前的静态画面的,能让日日对着唐风和的两人花痴至此,那少年至少跟唐风和能算得上平分秋色了。

唐云暖是引以哥哥为傲的,能长得跟唐风和平分秋色,这一世她倒没见过。

少年落定在地上,鞋靴还激起地上一圈雪花,视觉效果很有气势。只是少年背对着唐云暖,唐云暖突然她意识到自己是个古代人,有陌生男子出现一定要藏起来不能让人看见自己的脸,遂赶紧落下车窗。

那少年在车外道了一句:“这车里,是你们惹不起,也不该惹的人。”

那几个泼皮张口就要叫骂,嫌那少年碍事,遂冲了过去要动手开打。许大奶奶胆子小,紧紧拽住了唐云暖的手,车外紫棠跟红豆堇绯也是不时唏嘘惊叫,几下拳脚声音并着男子动手的呼喝声响起来,唐云暖暗暗听着,倒像是那少年占了上风。

果然不过一会儿,唐云暖就听见那地痞们跪地求饶的声音,心内一喜,就要差红豆去感谢那少年,却听见少年走近车来,恭谨道了一句:“小侄许如澈给姑母请安,让姑母跟表妹受惊了。”

许蕙娘有些欣喜:“是小澈,可伤到了没有。”

许如澈乃是许家长子嫡孙,许大奶奶听见车外厮打声本来就害怕,这一紧张,也不管顾唐云暖在车里,迅速挑轿帘相看。唐云暖并没有做好准备见这个表哥,再拦住母亲却也来不及了,轿帘这么一掀起便有一股冷风夹杂着雪花涌了进来,而车外行礼的许如澈刚好擡起了头,一双清目便跟唐云暖结结实实地对上了一眼。

唐云暖有些惊恐却也避之不及,那许如澈长发高高竖起,被那后身的几个地痞衬托地有如珠玉落在瓦石间,寒星般的一双眼看得唐云暖身上一冷,唐云暖望着表哥如澈的风姿凛然,心底惊叹一句——许家果然个个是美人尖子,如何自己就维持了前世的长相,一点没遗传来呢?

许如澈略笑了笑:“姑母好,表妹好。”遂朝唐云暖伸出手来,云暖不解其意,许如澈便笑意盈盈地望着她似乎是要她也伸手,唐云暖遂张开手掌横在许如澈的手下,忽觉手心一凉一沈,就有一粒银子块掉了她掌心,是他夺来了才刚被劫去的二两银子。

那银子块冰凉冰凉的,仿佛他的目光。

☆丶盈利

毡布车在行到街头一转角便到了福满楼,却没有在饭庄前停车,反而绕过驶进了后巷,只因许家的房子就在福满楼后面的一所民居里。

唐云暖穿越过来后并没有怎么出过门,所见所闻也不过是宅门里的勾心斗角,她对这民居很是好奇,还不偷偷地掀了帘子去看。

只见得巷深墙高,石板路并不平坦,车也行得颠簸,到一户院子前停下了。

有一男子穿宝蓝色万字纹精细棉布袍守在垂花门前,看神态仿佛守望多时,一见车马立即上前跟许如澈说话。

“可接来了,一路上可稳当。”

“接来了,父亲放心,一路上并无事故。”

唐云暖知这是到了舅舅家,并不敢多看慌忙撂下了车窗帘子。

许如澈想来是唯恐父亲担心,所以掩去了路上遇到地痞一事不提。

寒门子弟,竟有这样细密心思,唐云暖忽然想起许如澈也是读书人,若他也跟哥哥一样文采出众,他日若真有机会为官,再兼这样周详的思虑,必定能游刃有馀。

唐云暖正思虑着,就听紫棠道了一句:

“大奶奶,舅爷宅邸已经到了,舅爷亲自守在门口来接呢。”

不等紫棠挑开帘子,许蕙娘就已急切地起身出车,唐云暖知晓是母亲归宁心切,遂紧随其后,亲自搀扶。

一出了车,只见一套两进的院子黑油漆成的小门四敞开来,门上贴的对联红纸已经有些破损。能看出不过是个小康之家,吃穿却局促紧迫。

守在门口的自然就是唐云暖的舅爷,眼见妹妹下车忙赶上前,虽是亲兄妹也终究男女有别,扶也不得扶,只得眼见着由丫鬟跟外甥女亲扶着妹妹蕙娘下车。

唐云暖暗暗观察这个舅舅。

许家人的貌美她自然见识了,那许如澈虽一身平民打扮尚如此惊为天人,他父亲唐云暖的舅舅的轮廓自然也是颇为顺眼,恍惚跟娘亲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只是许蕙娘毕竟在朱门大户,不劳吃穿,因此越发养得娇嫩光滑。但许景融想来是多年来被生活劳顿,皮肤较之妹妹差了许多不说,即便是神情也颇为萎靡。

听说舅舅只比娘亲长了四五岁,却足像老了一辈儿。

唐云暖瞥了瞥许如澈,心内不禁苦涩,如果许家一直拮据下去,若干年后这样好容貌的表哥是不是也要像他爹一样辜负了上天的厚待。而如果唐家不振作起来,是不是下一个容颜枯萎的,就是自己。

唐云暖几乎不敢想象,此刻许蕙娘见到哥哥,几乎要滴下泪来:“几年不相见,哥哥……”

许蕙娘几乎哽咽,儿时兄妹相处的一幕幕都浮上心头,许蕙娘嫁入唐家后为避嫌并不常跟娘家走动,兄长尚且憔悴至此,爹娘又如何呢?

风口里并不是说话的地方,眼见舅舅也是感慨万千,唐云暖连忙道一句:“云暖拜见舅舅,舅舅万福。”

许景融的一滴眼泪就在唐云暖一句问候间被压了回去,许蕙娘也如梦初醒,拉着云暖朝许景融道:“这是你外甥女云暖,已经九岁了。”

许景融很是惊喜:“竟这般大了。”

忽然门后传来人声:“可是大奶奶到了?”

云暖的目光绕过门去看,只见哥哥扶着一个妇人前来。

那妇人穿着青绿棉布圆领对襟夹袄,头发不过简单挽了一个发髻,所谓首饰不过是发间一枚银簪,耳垂一对成色不怎么通透的玉坠子。虽然并不值钱,想来要见小姑也是穿戴上了最体面的了。

妇人应该同娘亲差不多年纪,只是眉梢眼角已经有了浅浅的细纹,行走间有些病态,面色也青灰,被青绿色的衣服映衬得脸色更加不好看。

看年纪以及唐风和对其的尊敬程度,唐云暖便知这是舅母了。

“云暖见过舅母。”

那妇人见到唐云暖,青灰色的脸色立时好了许多,再见蕙娘,却是要滴落下眼泪。

“给大奶奶行礼了。”妇人腰下一沈,福了一福。“大奶奶倒没变化。”

许蕙娘忙要去扶,紫棠却先代劳了。

“嫂子如何要折杀蕙娘,都是自家女眷,不须这样多礼。”

云暖舅母低眉敛首:“应该的,如今你是唐家的大奶奶,咱们行礼也是应该的。”

亲戚们相拥着往屋里走,因突然多了几个人,许家的正屋便显得局促拥挤了。唐风和遂朝几个丫鬟小厮道:“你们也好容易出来一次,这里临街,正好出去逛逛,只记得天一黑便要回来。”

紫棠本还想伺候大奶奶,只是料想奶奶跟舅爷见面,必定要有多年的贴心话要讲,遂跟着红豆他们出了门去街市上逛了。

许家的正房自然没有唐家气派,却也收拾得干净体面。方格雕花的桐木靠背长椅上铺着青布厚垫子,许大奶奶一进门便被让在正座上。靠窗一盘火炕,早烧得热热的铺着干净的青绿或大红褥子,烘得整间屋子都暖融融的。

此刻舅母跟娘亲在聊家中亲属的近况,唐风和在就将福满楼改为及第楼的改造方案给舅舅讲解,本来该有一个叫许如清的表姐能跟她说些话,奈何舅母一病,福满楼的后厨就只有这个表姐能操持起来,她人在福满楼过不来,就唯有下一次才能得见。

正房里,许如澈歪在炕上吃花生并不看她,唯有唐云暖一人闲来无事,独坐在炕桌便望着果子茶水。

舅舅家并无丫鬟小厮,只一个浆洗做饭的妈妈在服侍吃茶。炕桌上摆了好些果子点心供唐云暖吃,也有核桃酥,也有油茶面,另有一盘子柿霜软糖跟蒜味的花生,皆是本朝街市上常见的小吃。

唐云暖一则是吃了早饭来的,二则也是心疼舅舅想留些点心给表哥表姐吃,遂只意思地吃了几块软糖便丢开了手。

许如澈当然知道她的心事,剥了一会儿花生就让她张开手:

“想吃就多吃些,你又不胖。”

唐云暖擡眸时正好撞见了许如澈那一双清冷明亮的眼,忽然发现从相见到现在,两个人一共就说了两句话,都是许如澈抓了些东西要她伸手来接。

唐云暖就笑眯眯地伸出了手,哗啦一下,表哥的手一张开就有大约二十几颗白胖的花生仁落在她手上,不同于上一次银子的冰凉,这一次的花生因为沾染了他手心的温度,暖暖的。

至亲见面,不免说的话多了些。许大奶奶又将带来的药材跟绸缎尽数交给嫂子,嘱咐她宁可多花钱也要再雇一个厨子来,凡事不可太过操劳。

还说这缎子都是京中上好的料子,留着裁几件衣裳为如清做嫁妆。

另拿出一百五十两银子来,一百两算是酒楼的入股,另五十两留到开春让许如澈叫束修读书,还说明了唐风和过了年就去薛夫子的不释书院,劝着哥嫂们不要介意束修的昂贵,如澈的前途要紧。

唐云暖微微扫一眼许如澈,倒是真的看不出许如澈是个读书多好的学子,看刚才巷口打架的身手,这人考个武状元倒有些希望。

许如澈仿佛看透了唐云暖的心思,嘴角勾起一抹笑来,低声问道:

“你在回想刚才的事?”

唐云暖心事被说中,只得尴尬笑笑,许如澈俊美的脸上却闪过一丝苦涩:“家里开着买卖,虽然不咸不淡,但若我不会拳脚,如何能护家人周全?”

唐云暖听了这话,自然也有些心酸,许如澈又说:“你倒不必替我感伤,你们唐门后宅想来也不太平,若不是我先走几步去接你跟姑母,怕是就要吃亏了。”

唐云暖心里一动,这许如澈看事真是通透,观察之敏锐,心思之细密更在自己之上,不禁就肃然起敬了。

天渐渐黑了下去,许家是苦留着许大奶奶一行用饭的。许蕙娘却唯恐回晚了劳动门房开门又惹奴仆多话,必要早回。许家人唯有洒泪相送。

许如澈也不知何时跟唐风和见过,表兄弟两人竟交好得宛如亲兄弟一般,那巷子里被地痞劫道的事他虽然没有告诉别人,但还是给唐风和从头到尾讲了一个详细。

唐风和再好的性子也不能让娘亲妹妹受到惊吓,这一次便骑马跟在左右寸步不离,一路到唐府倒也相安无事。

三日后,及第楼开业大吉,新推出来的状元便当几乎吸引了整条街的学子去订饭。

所谓状元便当,便是许景荣特意寻来的木匠用竹子仿造唐云暖的图纸做出了饭盒。下层厚些的盒子装饭,上两层一荤一素两个菜式,开业前一个月另送一个卤蛋,只需二十文钱。

虽有荤菜,却也装不多少,不过是沾些油水。鸡蛋在本朝并不算贵,不过三文钱就能买来一个。米饭都是粳米混了些小米粒蒸的,粗粮混搭能省些本钱。一盒饭,倒能净赚七八文钱。

每餐都分甲乙丙丁四类菜式便当供学子们挑选。坊间都传言,吃过状元便当,来年便当状元。学子们谁不想求个好彩头,状元便当销路一夜间大开。

那些不屑于吃便当的,也可到及第楼楼上的包间饮酒吃火锅或水饺,亦可留下些墨宝挂在墙上供人品评。不少附庸风雅的学子都削尖了脑袋要去装修一新的及第楼一展风采。再兼许家的确请来了名厨,一时间,及第楼里人头攒动。

没出半月,及第楼已经成为永平府一景。自然也有不自量力地效仿及第楼开了鳌头楼丶文曲居等赝品,殊不知这些学子是最鄙弃抄袭之人,自然不屑去逛。那些山寨及第楼的几乎还没有赚回本便争相倒闭了。

斗春院里,红豆送来了及第楼半个月的分红,足足十两白银。

算算账,莲花西街至少也有三百学子要在外用餐,就算只有两百人来买状元便当,一人次早午两餐便赚十五文钱,两百人便是三百文,半月就是将近五两银子。再兼那些在酒楼饮酒吃火锅的生意,凭借状元便当的名声必定吸引了不少人来吃酒,酒水向来利多,至少也能赚个十两银子。

当日跟舅舅舅母早商量好两家是对半分红,可许家半月便送来了十两银子,显然是偏向了他们唐家。两家人合夥开酒楼并没有请先生对账,全凭许家分配。

待亲妹妹亲厚至此,让舅舅在外照看生意,这人唐云暖果然是找对了。

唐云暖让红豆将银子送到大奶奶房里收着,红豆却道:“姑娘真有意思,这银子若不是大奶奶过了目叫奴婢送过来了,奴婢怎么能接到舅爷家送来的银子呢。明摆着,奶奶的意思是咱们斗春院未来要让姑娘当家了。”

唐云暖倒也不推辞,亲自开了紫檀描金木盒将银子放进去,又锁在床后镂空雕和合二仙的柜子里。

半月便是十两银子,一年下来足足两百四十两,虽比不上兰溪庭那边的进项,但过好自家的日子自然是没有问题了。

到开春等为哥哥交完书院里的束修,还有馀钱可以置办田地,那长房的日子就渐渐好过起来了。

正算着银钱,紫棠忽然有些慌张地挑了帘子进来:“姑娘可听说了,老爷要回府了?”

唐云暖凝眉算算日子:“可不是,冬至是大日子,祖父定然是要离京回府的,再者过了冬至也是祖母的生辰,祖父当然要陪伴在祖母左右的。”

一听是周夫人生辰,红豆跟紫棠两个丫鬟立时颓了兴头,唐云暖翻出一个大红底绣白鹤展翅的荷包来绣,笑道:“可知你二人小气,一听到祖母做生辰要出份子,就萎靡至此了?”

红豆就道:“年年太太生辰都要铺张大办,各房各处都要献礼的,我们只是丫鬟,倒不在乎那几贯钱的份子钱,只是咱们奶奶素来不得太太的喜欢,年年送上的贺礼也只是亲手绣的绣品,真心真意却遭太太的白眼,太太只一心爱什么红宝翡翠,二奶奶自然家大业大送得起,咱们奶奶又哪来那么大的体面跟他们比肩呢?”

☆丶归府

紫棠冷笑:“还不是拿两间店面里的钱给太太买体面罢了,我就不信二爷一个人独管着京城里的铺子,一点亏空都不闹。”

唐云暖正专心绣那仙鹤的一双眼珠,小米粒大小的黑贝珠子是在费眼睛。红豆紫棠两人的对话险些惊得她刺了手,遂瞪了她二人一眼:

“你俩也忒胆大了些,这也是随便议论的?竟忘了柳黄第一夜就让咱们听了墙根的事了?”

紫棠素来都是谨言慎行,敢说这样若被抓到能被打死的话,想来是真探听到了什么风声,唐云暖眼见紫棠委屈神情,遂给红豆使了个眼色让她盯紧了门别被谁听了去,又拉起紫棠的手,问道:

“难不成,你竟是听说了什么?”

紫棠冷笑:“我的姑娘,这还用出去听说吗?您只看看二奶奶的吃穿,那一日咱们去明堂里给太太请安,奴婢瞥到了她手上蛟龙出海嵌着红宝的一对金镯子,那镯子成色之新一看就是新打的,手工花纹都像极了咱们家在京里的琳琅斋里的手艺。少说也要一百两的价钱。太太上了年纪,二奶奶首饰也多,太太也难注意她戴过什么没戴过什么,所以她这几年越发招摇了。”

唐家在京里两间铺子,一间是主营金银珠翠首饰的琳琅斋,另一间是售卖古玩摆设的无价堂。唐老爷是出名的会享受懂鉴宝,唐家这两间铺子在他的名声带动下,虽做不到日进斗金,倒也算能保证唐家一家老小衣食无忧。

“只是老爷也不傻,留下了账房先生看帐,难道二爷也敢捣鬼?”红豆疑到。

红豆疑惑,唐云暖却不疑惑,账房先生也是人,是人就难保不会有私心,眼下老爷一门心思是要将店分给二爷管的。二房得势,账房里的人巴结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告状。

况且唐家二爷素来办事滴水不露,年节下人情往来从来都是他操办,若能让一个账房告了自己,就也不是他的手段了。

唐家的日子真是步步艰难,二叔有没有中饱私囊不是她能管的,只是这个祖父惯是讲究吃穿享受的,这么一住进后宅里来,唐家的日子就更热闹了。

再兼太太要办生辰,可以想见的是太太绝不会放权给自己娘亲来操办,那么最有可能便是姑母重新掌权。嫁出去的姑娘犹如泼出去的水,柳姨娘跟二奶奶怎么能眼见乔夫人来当唐府的家,必是要夺权的。

这节骨眼上给太太送什么寿礼,就显得很有学问了。二房有钱,憋足了劲要打压长房,也有明显有足够的实力胜出……

唐云暖已经小有了些钱,实在不忍娘亲再受白眼,长房再受欺凌。长子嫡孙理应当家理财,一定要帮助母亲夺回理家管账的权力。

羊脂烛下唐云暖暗暗沈思。如何能又少花钱,又能在太太生辰那日讨太太的欢心而提高娘亲在唐家的地位呢?

………………………………………………………………………………………………………

唐老爷即将回府的那一日,正房明堂里燃了半日的烛火,铜鼎里也换了老爷最喜欢的百合香。各间屋子灯火俱已点齐,丫鬟小厮皆屏声静气守在各处。

太太一早亲自叫了厨娘报春前来,列了长长的饭食菜色单子,特意叫备下了荔枝木,嫩嫩的乳猪要烤上一下午才能做到皮脆肉香。熬得浓稠的海贝香粥跟文火炖了一整日的鱼翅鸡蓉汤,老爷不一定爱吃哪一个所以得一起做了,年妈妈还千叮万嘱一点火候都不能错,差一个时辰老爷也是能吃出来的。

诸事皆备,姑爷乔一本自然仍旧是骑马到三里开外迎着,女眷们不便出府,就在府里焦急守候。

周夫人不时问问菊金前几日的雪珠落在地上是否尽化了,又问老爷房内是不是已铺上了鹅绒厚垫以及决明子的方枕。

因老爷是携了棋书画三位爷一起回府,夫人媳妇们就也都下了力气打扮,一时明堂里珠翠招摇,绸映缎光。儿媳孙子孙女的围绕下等着老爷归府,不多时就有小厮来报,说姑爷已经接来了老爷,正在前宅内用茶。

太太殷勤盼望的脸色一下子黯淡了。

周夫人跟唐老爷是年少夫妻,唐老爷相貌堂堂,又极会享受,跟周夫人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很是恩爱。虽然已年近花甲,却也是彼此挂念,如胶似漆。

太太不知京中情况,又担心唐老爷的身子,半月来无一时一刻不盼着冬至前老爷能赶回来。周夫人这样急切小心,想来唐老爷也应该是归心似箭,怎么这会子不赶紧来给她讲讲在京中周旋得如何,却还有心思喝什么茶?

柳姨娘遂有些唯恐天下不乱地添了句:“这老爷爱茶可是众人皆知的,想来是姑爷孝顺,得了什么新奇的茶叶或清甜的水留住了老爷的脚,可见姑爷最是懂老爷的心呢。”

懂了老爷的心,便是不懂得太太的心。太太哪经得起这样的挑拨,还不赶紧横了唐有琴一眼:

“所以素日里劝你提醒着你相公,多在政务上下些功夫,不要学你爹只在赏花玩鸟这些事情上留意。跟你相公同年出仕的官家子弟们,有的已经进京拜了宰相,他还只是个小小的知府。”

唐家虽然住的是乔家的宅子,但这半月已在太太的利落布置下全然恢覆了在京城里的井然秩序。唐有琴也不过是偶尔才来一次后宅,对后宅一应事务也不再插手。周夫人铁腕治家,乔家的后宅俨然就成了第二个唐府一样。

柳姨娘早看出来唐有琴有心拉扯长房的心思,又唯恐她再度像出嫁前为唐家管账,遂大了胆子跟动机打压唐有琴。

唐家宅斗本是常事,唐有琴也不在乎柳姨娘一句两句的挑拨,只是娘亲竟然不分青红皂白,平白无故就在弟媳面前斥责她,岂不让她丢了面子。

却也只能低声应一句:“娘说的是,有琴一定好好规劝相公。”

唐云暖当然正在红豆的服侍下喝一碗黑芝麻糊取暖,擡头就看到姑母目光怨恨地望着柳姨娘,而柳姨娘恍然看不见似的,仍旧低眉顺眼陪着太太说笑。

从来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唐云暖放下成窑五彩小盖盅,朝周夫人微微一笑,道:

“云暖还小,也不懂官场上的事,却觉得既然是能留住老爷的茶,必是极清甜润喉的,祖母难道不觉得这正是姑父在政务上留心之效吗?”

唐云暖很少公开说话,纤细柔弱的声音就很吸引了太太关注:“哦?”

唐云暖见勾起了太太的兴致,又道:“祖父虽是姑父的泰山,却也曾是姑父的上级。虽然现在是赋闲在家,他日是必定要再度入朝为官的。现在姑父近水楼台先得月,还不赶紧花银子寻来好茶水招待丈人,以图祖父日后提携教导?”

唐云暖这话说得极妙,一来合了太太满心期待老爷再起东山的的意,二又为唐有琴解了围,很是强调了乔一本的精明要太太莫要得罪。太太经唐云暖这一提醒就很欢喜,暗自感叹想不到一个不大的深闺姑娘,却也有这样的眼界。

遂拉着唐有琴的手道:

“你爹啊,就是这点不好,见到谁家有了新鲜玩意就走不动路。那年你比云暖这孩子还小,又病了,你爹本来是去太医院给你请个医生来诊病的,却在太医院见到了一只番邦进贡的鹦鹉。那鹦鹉的确奇特,不仅通体雪白,竟能说人话还会吟诗。你爹如何不在那看住了。还是娘亲我抱着你坐车去太医院才将你救了回来。”

唐有琴就立刻做拭泪状:“女儿都懂,娘亲是最疼女儿的,爹从来如此。可娘亲这话说得也忒偏了些,我可是听年妈妈说过的,咱们到了太医院时,爹真在那教白鹦鹉喊娘子真美这句话呢。”

一屋子女眷就笑开了,年妈妈捡了这个巧宗,还不赶紧上前讨好道:

“姑奶奶说得是,那时我跟着太太进了太医院正堂,太太抱着姑奶奶走得是真急,我想着坏了,太太这样疼姑奶奶,眼见女儿病了老爷还有心玩鸟,还不立时上去捶老爷几下。没想到老爷那时已经累得满头大汗,对着那鸟念了好几句娘子真美,娘子真美,那鸟却也是真笨,怎么吟诗就吟得明白,简单四个字就不会说了?太医院的尚药御奉吴大人见老爷真是喜欢这鸟,就将鸟借给老爷玩一个月,果然到家里才教了一夜,也就学会了这句话,每每在廊上见了太太,都要喊几句娘子真美,那声音语调,活脱跟咱们老爷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