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
“姐, 你还要加班啊。”实习生孙宁将咖啡放在顾矜的桌子上。
顾矜没擡头，随意地应了声：“我把这儿忙完就好了。”
孙宁刚毕业於楠城大学服装系，年轻人, 声音中透着满满的青春活力。
“你忙完就能走了。”
“姐, 你今天不接顾昱吗？”
两道声音一齐撞上，顾矜怔了下，长期的伏案工作, 颈椎处酸痛地令人难受, 她放下手中的设计稿, 按着肩膀。
“顾昱今天出去玩了。”顾矜浅浅地笑了笑，“行了, 没事你就下班吧。”
“好嘞。”
孙宁绕到自己的办公桌前, 将耳机工牌胡乱地扔进包中, 临走前，她顺带将办公室的电路又检查了遍。
天气闷得快要令人喘不过气来，天干物燥，得小心一点。
“这鬼天气。”孙宁嘀咕了两句，晃着手中的钥匙, 嘴里哼着歌，快步往办公楼外走去。
不算太大的办公区域内，只留下顾矜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搬来楠城的第二年，顾矜开了自己的工作室。
工作室的规模不算大，从最初的三人逐渐发展为如今的十人团队，大多杂事都压在顾矜的身上, 大到设计稿和面料选择, 小到办公室的空调坏了，都要靠顾矜最后拍板。
顾矜揉了揉太阳穴。
即便如此, 但她的心里却充实极了。
顾昱和工作室就像两大砝码，安稳地压在她的心上。
事业丶家庭，每一个也许都不是那么完美，可相比曾经那些衣食无忧却麻木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她来说，哪怕每天有无数件事情需要她来处理，哪怕并不是每一件事都能做到完美，可顾矜却觉得，没有任何时间能比现在还要自由。
顾矜嘴角勾起淡淡的微笑，关掉工作室的最后一盏灯，手机屏幕上闪烁着微弱的光茫。
-宝宝，你们在哪呀，要妈妈来接你们吗？
解锁，打开车窗，闷热的空气中泛着令人烦躁的热浪，手机屏幕上，没有任何消息通知。
好吧，回家。
一路上，数不清的消防车呼啸而过，后视镜内，楠城的天空被一片火光染红。
出什么事了吗？
顾矜的眉头皱起，忽地，微弱的雨丝细细簌簌的从天空中落下，打在车窗上。
绿灯亮起，顾矜收起思绪，只留下天边那诡异的红光。
“小心。”沈诺眼疾手快地拉了顾昱一把。
不断有火星从空中掉落。
紧急出口前挤满了人，人群互相推搡着，地上，铺设的电线因短路而劈里啪啦的裂着火花。
“跟我走，大家别挤啊。”工作人员扯着嗓子拼命地喊着，却淹没在各种声浪中。
小孩的哭喊声，喊着救命的尖叫声。
沈诺紧紧攥住顾昱的手腕，拉着他一点点往紧急出口前挪。
“咚。”
舞台顶部的框架猛地掉落，砸在木制的舞台上，发出轰鸣般的巨响，搭配着剧院特殊的声场，震得所有人心上发昏。
人群诡异的安静了下来，像是按下暂停键一样，只留下老旧的警报器在空中响个不停。
一秒，两秒。
哭叫声轰的一下如潮水般涨了起来，沈诺皱眉，拽着顾昱，弯腰，一只手紧紧捂住口鼻。
烟雾越来越大，距离最近的紧急出口从最小的火苗逐渐被火蛇一点一点吞噬。
这儿，过不去了。
楠城剧院建成已有多年，从没出过什么事。
每次火灾演习，都不过是走个过场。
剧场的温度越来越高，沈诺的额头上蓄满了汗水，眼睛紧张地盯着剧院的各大出口。
意识到不对劲时，他连忙拉着顾昱向后退。
身后，满是互相拥挤的人，沈诺和顾昱也丝毫无法动弹。
一瞬间，巨大的绝望涌上心头，沈诺回头看了眼顾昱。
少年强撑着镇静，黑濯石的瞳孔被火光照亮。
亮得似乎什么也看不见。
一分钟，两分钟。
人群逐渐后撤，往另外一个紧急出口跑去。
空气中的氧气含量逐渐下降，沈诺有些发晕。
猛然间，剧院的灯忽闪了几下，人群的哭喊声愈发尖锐。
沈诺有些不安，心脏跳的越来越快。
就在这时，剧院忽地陷入一片黑暗，所有顶光全部消失，只留下不断吞噬的火苗和在黑暗中发着绿色荧光的紧急出口。
“别挤了，别挤了。”
“有人摔倒了。”
沈诺应声看去，微弱的视线中，前方五六米外，有个小女孩双手抱头坐在地上。人群互相拥挤着，从她身边挤过。
沈诺轻轻拍了拍顾昱的手腕：“小鱼儿，跟紧我。”
顾昱的头上全是汗，耳畔，顾a也在放声尖叫着。
巨大的不安丶恐惧布满心间，视线忽暗忽明。
视线所及之处，只有沈诺。
沈诺朝小女孩那边移动了几步，他试着将她从地上捞起，可这时，意外发生了，人群忽地撞了过来。
沈诺一个不稳，差点摔倒在地上。
他迅速稳住身体，突然，他看到顾昱挡在了他的前面。
沈诺怔了一秒，手中动作没停，他紧忙将小女孩从地上拽了起来，小女孩没了力气，往沈诺身上一倒。
人群不断朝这个方向拥挤着，沈诺只好抱起小女孩，拉过顾昱往前跑。
一切发生在不过短短的几秒之内。
是顾昱，挡在了沈诺身后，沈诺才得以能在那片刻之间拉起那个女孩。
从最北的紧急出口一路跌跌撞撞走到最南的紧急出口，短短一两分钟的路程，沈诺和顾昱却困了差不多有好几分钟。
南面的紧急出口靠近舞台，工作人员偷懒，在附近堆了好多个道具箱，道具箱高高垒起，厚实地堵住了那扇门。
可供两三个成年人一并出去的出口，此时却狭窄的最多只能有一个人通过。
人群挤在门前，互相推着对方，谁都想最先出去。
沈诺他们来得晚，只能挤在后边等着。
氧气的浓度越来越低，沈诺快没什么力气了。
小女孩蔫蔫地趴在沈诺的怀中，沈诺的力气越来越小，他往后撤了一步。
忽然，一只手臂猛地横了过来，一齐撑住小女孩。
昏暗中，沈诺侧目看去。
顾昱一只手捂着口鼻，眼底的淡淡碎光是沈诺看不懂的深邃。
他看着，顾昱朝他笑了笑。
“沈诺，坚持一下。”
晕眩中，沈诺猛地清醒了过来，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向顾昱。
顾昱重新捂好口鼻，微微点了点头。
人群终於松散了许多，就在即将通过那扇门时，本来堆叠得整整齐齐的道具箱在人群的推搡中，摇摇欲坠。
沈诺倏得觉得有些暗，火光被巨大的黑影遮了下来。
再一细看，那巨大的道具箱从空中直直地砸了下来。
电光火石之间。
一切定格。
沈诺猛地推了顾昱一把，将怀中的小女孩也推了出去，而他自己，却慢了一步。
沈诺被箱子撞开，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
箱子从空中坠落，砸在地上，发出尖锐的声音，七零八碎地散成一地。
“沈诺，沈诺！”
沈诺咳着，五脏六腑都疼得厉害。
耳畔，那道清晰可见的声音不停的呼喊着他。
意识混沌间，沈诺心想。
原来，这就是小鱼儿的声音呀。
真好听。
顾昱捧着沈诺的脸，泪水不断落下。
“沈诺，沈诺。”
“医生！”
“沈诺，求求你，不要！”
沈诺勉强地勾起一丝笑容，视线一片朦胧，他断断续续地说：“小鱼儿...”
“恭…喜你呀。”
后来，沈诺跌落在一道温暖的怀抱里，失去了意识。
沈诺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中，加班到十二点的他，迷迷糊糊的走在路上。
马路对面，一个小女孩垂头丧气地走着，牛角辫散乱地扯开，背着个淡粉色的书包。
沈诺看了她好一会，不知怎么的，凛冽的寒风里，他莫名想起那些在孤儿院里的日子。
沈诺叹了口气，路过红绿灯时，本该左转的他脚步一顿，在原地等小女孩过马路。
就在这时，发动机的轰鸣声响起，一辆轿车横冲直撞的朝人行道疾驰而来。
沈诺心底一慌。
他看着楞在原地的小女孩，想也没想地冲了过去。
砰。
沈诺躺在icu里，意识逐渐清醒，他虚弱地眨了眨眼睛，却发现自己什么也看不到。
病房外。
“你个死丫头，不就是多说了你几句。”女人双手叉腰，唾沫点子乱飞。
“让让弟弟怎么了？还学会离家出走了是吧。”
“老娘不把你这层皮给你剥了算你厉害。”
女人的声音愈发高涨，小女孩紧紧拽着手中的书包，一声不吭。
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警察，那这个算酒驾全责是不。”女人的声音低了下来，还带着些许说不出来的讨好和慌乱。
“哎哎哎好好好，谢谢您。”
后来，声音越来越低。
只留下些许“你说他这是图啥啊。”
“把自己性命搭进去救人最后却连句感谢都没换来。”
“就是说啊，现在的人呀。”
沈诺苦涩的笑了笑。
“你说他手机里也没有个家人，朋友都没。”
“唉。”
四个小时后，icu的心电监护仪逐渐变成一条直线。
沈诺终於想起上辈子自己是怎么死的了。
熬夜工作猝死只不过是他的大脑送给自己穿书的一场礼物罢了。
没人知道，那四个小时，沈诺究竟想了些什么。
“沈诺，沈诺！”
“醒醒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