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那四个小时, 沈诺从未后悔过救人。
生活於他而言并不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
如果唯一有什么期盼的话，沈诺希望那个小女孩能好好长大，早日离开家庭, 开启自己的美好生活。
那四个小时, 沈诺很无聊。
他甚至还设想过她的人生。
如果能让他来安排的话，沈诺希望她能拥有生活的主动权。
不一定要嫁给谁，或者成为谁的妈妈。
她完全可以成为独立的自己, 有喜欢的事业, 有自己的爱好, 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也是沈诺最后的祝福。
想到这，沈诺百般无聊间又回想了下自己的二十多年, 他在心底微微叹气, 实在是没什么好回忆的。
在孤儿院的时候, 他好好学习，期盼能有一份好的工作。
离开学校后，顺利地进入了一家还不错的律所，又开始期盼什么时候能有一个属於自己的房子。
除此之外，自己, 朋友，爱人。
沈诺从不奢求。
…
“醒了醒了！”
沈诺勉强地睁开眼睛，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扑面而来。
视线逐渐恢覆清明，一大群人围在他的病床前。
沈诺想要说什么，嗓子却干哑地厉害，身体被固定住, 四肢无法动弹。
他环视了一圈。
沈爷爷坐在一旁, 两只手紧紧握着拐杖，看到沈诺醒来的时候, 整个人忽地松了口气，身体也松懈了下来。
“诺诺，你吓死爷爷了。”
不远处，顾昱的脸色很差，紧抿着嘴，目不转睛地盯着沈诺。衬衫外套上沾满了灰尘，东一块西一块地黏在身上。
再一细看，顾昱脸上的灰还在，整个人都显得狼狈极了。
病床的另一侧，林和李雨琪支楞着个脑袋，就差没杵在床上。
“水...”
林凑近：“诺哥，啥？”
沈诺挣扎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被固定在床上，一条腿被高高挂起。
“水...”
“啊？”林还是没有听清。
沈诺大大翻了个白眼。
顾昱看了会，从一旁的塑料袋里翻出瓶水，拧开，又将沈诺的病床微微摇起。
他轻轻推开林，将水瓶递了过去。
沈诺欣慰地笑了笑，动作间扯动脸上的擦伤，疼得他“嘶”的倒吸了口冷气。
“别动！”顾昱按住他的肩膀，将水递到嘴边。
少年的声音低沈，还带着些许的沙哑，震惊了整个病房。
李雨琪忽地反应过来，她猛地推了把林，嘴巴张大。
“干嘛啊..”林话还没说完，紧跟着也反应了过来，迅速扭头，“啊，啊不是，顾昱，你什么时候好了啊。”
林说得磕磕盼盼的。
“别吵，沈诺还要休息。”顾昱把瓶盖拧好，皱眉，一个擡眼看了过去。
林立马闭嘴。
会说话的顾昱和不会说话的顾昱完全是两个人，不会说话时，顾昱身上有种静态的美感。
现在，他整个人气场全开，有点不好惹。
“没事。”沈诺看戏般地看了一会，拽住顾昱袖子，轻轻晃了晃。
“那个，谢谢你，沈诺。”
哈？沈诺有些疑惑地看了过去，这才发现，病房的角落里，女人怀里抱着个小女孩，正是沈诺从火场救出来的那个孩子。
“倩倩，快和哥哥说谢谢。”女人往前走了几步，将小姑娘放下。
被叫做倩倩的小姑娘眼睛瞪得大大的，手里还紧紧揪着自己的衣服，声音中带着哭腔。
“哥哥，谢谢你。”
说完，小姑娘怯怯地擡头看了一眼，又立马把头低下。
沈诺猛地慌在原地。
他有些不知所措，但又无法动弹。
顾昱看了出来，扶着他坐好。
“没事，大家都没事就好。”沈诺眉眼弯弯的笑着。
小女孩站在原地，纠结了许久，将兜里的一个钥匙挂件轻轻放在沈诺床边。
“这个是我最喜欢的，现在送给你，哥哥。”
“倩倩！”女人紧忙拦下，脸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
“啊没事。”沈诺的目光落在那个小熊挂件上，“它有名字吗？”
倩倩看了一眼，胆子逐渐大了些：“叫小白。”
小白啊。
“谢谢你的礼物。”
有那么一瞬间，小女孩的身影突然和上辈子那个扎着牛角辫的小姑娘重合。
在所有人都在商讨那次事故到底是谁的责任时，一片黑暗中，沈诺隐隐约约听到了门开的声音。
紧接着，一道含着哭腔的细碎声音响起。
“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知道会是这样子的。”
“你不该救我的。”
那个时候，沈诺多想坐起来，给她个拥抱。
可沈诺什么也做不到，除了意识的清醒外，沈诺就是个濒临死亡的植物人。
“对不起对不起。”
那天，女孩在他的病床前，重覆了很多遍这句话。
病房外，女人的声音愈发高涨：“我们娃也是受害者啊。”
后来。
门砰的被打开。
女孩低声哭喊着，被女人拽着离开病房。
离开前，沈诺影影约约听见一声“都是你害的”。
沈诺心都揪了起来。
上辈子，他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和那个小姑娘说上一句话。
他多想说：“这一切和你没一点关系，不是你的错！”
唉。
“我留下！”
“你回去。”
“还是我留下吧。”
沈诺忽地回过神来，病房内，关於今天晚上谁留下来照顾沈诺展开了剧烈的讨论。
沈诺的伤不重，幸好那道具箱没砸到他的脊椎上，否则沈诺这辈子都要在轮椅上度过了。
林争的面红耳赤。
顾昱站在一边不怎么说话，但丝毫不退步。
沈诺无奈地勾了勾嘴角。
“林，你留下。”
顾昱猛地一个擡头看了过来。
“顾昱，回去好好休息。”沈诺目光看向顾矜，“阿姨，麻烦您帮我照顾一下爷爷。”
顾矜点了点头。
顾昱抿唇：“不回去。”
“啊？”沈诺又看了过来，他轻轻笑了笑，“小鱼儿，回去洗个澡，换件衣服，今天晚上要好好睡个觉。”
“明天给我讲讲你怎么突然能说话，嗯？”沈诺最后几个字说得抑扬顿挫。
顾昱这家夥。
怎么这种事情也瞒。
想到这，沈诺又怔了怔。
火海中，那句清脆的‘沈诺’在心间久久无法平息。
顾昱垂眸，不情不愿地撇过脑袋。
没再说话。
送走了一行人，病房内终於静了下来。
林感叹地啧了句：“顾哥，你今天吓死我们了。”
“别乱说话，这不都好好的吗？”沈诺说。
林心有馀悸地给自己顺了顺气。
“你是不知道，我接到电话的一瞬间，手都抖了。”
沈诺轻轻叹了口气，有那么一瞬间，他也以为自己要说再见了。
晚上十一点，林打了个哈欠，一推开门，顾昱红着眼坐在走廊边。
他往后退了几步，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拍了拍顾昱的肩膀。
他在电话外都被吓了一跳，更别提在现场的顾昱。
顾昱的脸色依旧很差。
他换了套衣服，头发间还滴着水。
在手术外的那一个小时，顾昱靠在墙上，身体打着颤。
顾a疯了般在他脑海中尖叫着。
周边所有的声音都放大般地涌进他的脑海中。
他强迫自己镇定地给顾矜打了电话，说明了情况，还嘱咐她把药带上。
吃完药，顾a的声音小了很多。
恐慌的情绪被强行压了下去，但麻木的冷意像渗入骨髓般侵透着他。
和自残获得的巨大满足感和快意不同，这种冷，就像无数蚂蚁爬过血脉一样。
疼。
直到手术室的灯从红色转为绿色，直到顾矜在他耳边喊了无数次“沈诺没事”时，他才逐渐缓了过来。
可他还是好疼啊。
许久，顾昱平覆了自己的心情。
他走到林面前：“回去吧。”
“我妈在门口，她带你回去。我陪着沈诺，你回去睡觉，明天再来。”
“没事啊，小鱼儿。”林的话还没说完，他困得连打了好几个哈欠，视线落在顾昱身上，停住。
顾昱现在，仿佛一碰就碎。
林喃喃地说了声：“那行，有事你给我打电话。”
林走了，顾昱在病房外又坐了几分钟。
推开门，沈诺正滑稽地翻着自己的手机，费力地扒下碎成一片的手机膜。
看到顾昱，沈诺一怔，又忽地笑了起来。
他低声说：“哎，小鱼儿，你怎么还是来了呀。”
顾昱点了点头，坐在一旁的凳子上。
莫名，气氛有些尴尬，沈诺微叹了口气，他随意地找了个话题：“唉，好可惜哦，也不知道那个小丑的结局怎么样。”
“你说他覆仇成功了吗？”
顾昱抿着嘴，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几秒，他点了点头：“成功了。”
“啊？什么？”沈诺反应过来，“哦，成功就好。”
气氛又尴尬起来。
半响，沈诺指尖轻轻碰了碰顾昱：“今天被吓到了吧，小鱼儿？”
顾昱不说话，头压得低低的，眼眶瞬间红了起来，顾昱歪过脑袋。
沈诺看了一秒。
和上辈子随意的心态不同，这一世，他有了更重要的人。
他轻轻拍了拍床铺，示意顾昱靠过来。
“啊来来来，诺哥抱抱，不怕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对吧，小鱼儿？”
顾昱擡头，红着眼，没打理沈诺，双手捧着脸。
细碎的哭声传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