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
那天晚上, 病房里极其安静。
隔床老大爷的鼾声一阵一阵地飘来，沈诺按下越跳越快的心跳。
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但满腔的情绪如同潮水般汹涌奔腾着。
喜欢顾昱什么？
沈诺在心底这样问自己。
刚穿书的时候, 顾昱怯生生地黏着他, 沈诺心底同情和怜爱要大於一切。
后来，沈诺在顾昱的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那份怜爱逐渐转变为对曾经自己的补救。
可那始终都不是一种爱意。
如果要写爱, 大抵要写顾昱的勇敢, 无论是书中还是现在这个剧情已经被更改的七零八碎的时候, 顾昱都从未放弃和命运挣扎。
大抵要写顾昱身上的野性。不是所有人都能拥有这样的野性，沈诺试问自己, 他向来安於一隅, 不甘於命运但又总是屈服命运。
喜欢顾昱, 向来都很简单，只是因为顾昱是他自己而已。
同情丶怜爱，那不过是一个人站在道德制高点上高高的审判，审判那些在命运中苦苦挣扎的人群。
沈诺一直将这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发生变化的情谊隐藏在内心深处，可火场内, 少年言笑晏晏，身影单薄，却勇敢地挡在他的前面。
那一刻，沈诺就知道，有些东西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了。
喜欢，就是喜欢。
爱, 就是爱了。
可是, 顾昱，能接受这样一份和大众传统不太一样的爱情吗？
沈诺长长地叹了口气。
顾昱在角落里的陪护床上不经意间翻了个身。
沈诺, 在想什么？
沈诺费力地挪了挪被子，缓缓闭上眼睛。
这天晚上，病房内的两人，停车场上的顾矜，三人睡得都不太好。
沈诺在医院里待了整整五天后，终於能拄着拐回家了。
沈诺兴致勃勃地一步步往前冲，顾昱抿着嘴紧紧跟在后边。
“慢点，沈诺！”顾昱皱眉，眼疾手快地拉着他避开人群。
沈诺重心不稳，连人带拐地倒进顾昱怀里。
“哎呀，注意点。”实习生孙宁上前把沈诺扶好。
沈诺一只手撑着墙，单脚站立着：“没事，这不有顾昱吗？”
“我去找轮椅。”顾昱撑着沈诺站好。
“别别别啊。”沈诺下意识地握住顾昱的手腕，“别啊，我可以的。”
“你要是再摔...”
“不摔。”沈诺握着的手用了点劲，“再念叨就变成唠叨鱼了。”
“可以考虑清蒸丶油炸或者红烧了。”沈诺一本正经地胡说着。
顾昱没说什么，只是斜斜地看了眼沈诺。
沈诺眼底闪着光，一如第一次见面一样。
沈诺，从未变过。
时间并没有将圆滑和事故带给他。
顾昱没搭话，避开视线，落后一步，紧紧地盯着沈诺的背影。
和之前不同，沈诺忽地意识到火灾之后，他们之间的相处关系好像换了个。
以前总是沈诺跟在顾昱后边，注意这注意那的，现在反倒变成顾昱看着沈诺。
“病人不能吃辣的，只能吃清淡的。”
“沈诺！我说了你等我一下！”
“你干嘛！”
每当这个时候，沈诺只能讪讪地坐在床上，看着顾昱像只严肃潦草小狗一样在病房里忙活。
“叮。”
电梯门开了。
沈诺得意地扬了扬手中的拐杖，顾昱冷着脸不瞅他。
无趣。
沈诺靠在电梯的角落，偷偷用拐杖碰顾昱的脚腕。
顾昱回头，斜瞥了一眼。
沈诺立马面无表情，冷酷地靠在电梯上。
顾昱停了几秒。
忽地，他用力攥住拐杖，趁着电梯门打开的瞬间，随着人群涌动，他悄悄走到沈诺旁边：“哥哥，月考成绩马上出来了。”
沈诺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表示他知道。
“你之前和我打赌，比我低十分就答应我一件事，你还记得吧？”
沈诺散漫的站姿突然支楞了起来，他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什么事？”
“输了，百天之内不许吃辣。”
沈诺猛地瞪大眼睛。
不许吃辣？
百天！
出院的喜庆一瞬间烟消云散。
沈诺恶狠狠地磨牙，视线略过旁边的少年。
顾昱浅笑的时候，嘴角的梨涡最为明显，澄澈的大眼睛闪过一丝狡黠。
沈诺用拐杖轻轻戳了戳他。
哼。
快到家的时候，沈诺喘着粗气靠在墙上。
单脚跳楼梯真累。
门快开的瞬间，顾昱忽地想起什么，他猛地站在沈诺前，护住沈诺。
“大橘，停下！”
许久未见到自家主人的大橘，和往常一样，早在门开前，就候着。
大橘一个猛冲，听到口令时已慢了一步，直直砸向顾昱。
顾昱跟着退了几步，幸好早有准备，这才没砸到沈诺身上。
沈诺靠在走廊，定定地看着顾昱的背影。
什么时候开始，那个从小黏在他身后的顾昱都已经能护着他了。
若放在之前，沈诺只会觉得欣慰。
可明确了自己的心意之后，沈诺只觉得淡淡的涩意涌上心间。
暗恋就像一场拉锯战。
他站在这头，小心翼翼控制着天平的走向。
“沈诺？”顾昱轻轻推了把沈诺。
沈诺回过神来，一蹦一蹦地跳进家门。
身后，略带凉意的嗓音响起：“沈诺，你该不会是输不起吧？”
沈诺没回头，留给顾昱一个顽强的后脑勺。
这孩子，可爱不过三分钟。
后来，沈诺确确实实有两个多月没吃辣。
即便，那场赌约，沈诺没输。
赌约的最后，反倒是沈诺拉住像只小陀螺般围着他转的顾昱。
这段时间，顾昱的状态一直都不太对。
沈诺无意间看到刚换了不久的药瓶又空了一大半。
火灾那件事，本就只是一场意外，和谁都没有关系。
沈诺拽住忙得团团乱的顾昱：“小鱼儿，我赢了，你是不是应该答应我一件事？”
顾昱定住。
沈诺拉着他坐好，遮住他的眼睛，少年的眼睫不安地乱颤着。
沈诺没说话，他将顾昱凌乱的发梢整理好。
“小鱼儿，答应我一件事。”
顾昱：“嗯？”
沈诺的声音淡淡的，却又无比清晰。
“以后啊，无论我在不在你身边，都要开开心心的。”
“沈诺！”顾昱着急了起来。
沈诺的语气轻快了些：“我是说万一。”
“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为自己而活。”
“火灾的事情只是一场意外。”
顾昱的睫毛颤动得更快，沈诺微微叹气。
他的声音听着有些缥缈：“我很幸运能够遇见你，但我只是你生命中的一个部分。”
“不是。”顾昱的声音很低。
沈诺没有把话说得过於明白。
无论任何时候，他都不希望自己成为顾昱人生的全部，他可以是朋友，是家人，如果可以的话，沈诺希望还可以是爱人。
但顾昱人生最重要的，是他自己。
无论是多年前，还是现在，沈诺都希望顾昱，做你自己啊。
顾昱紧紧攥住沈诺的衣袖。
他在心底默默念着：沈诺，没有万一。
沈诺，你很重要。
“叮~”
随着最后一道铃声响起，沈诺的初中时代终於要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了。
沈诺长长呼了口气。
这大半年，在学霸顾昱的督促下，沈诺一夥人莫名开始比卷。
顾昱带头，李雨琪煽风点火，沈诺还能应付得过来，唯独苦了林。
沈诺不止一次看到林还没睡醒但嘴里已经开始嘟囔着英语单词了。
林本来没什么想法，可他想和沈诺他们上同一个高中。
以他的成绩，刚好在楠城中学录取分数线的边缘，稍有不慎，一个悬崖，再也不见。
这段时间，林的妈妈白女士都少了许多念叨，楼下清净得令沈诺有些不习惯。
“沈诺！你今天下午还要去琴行吗？”顾昱问道。
沈诺嘴里塞着油条，点了点头。
“行，那我在图书馆等你。”
中考结束的那个假期，沈诺突然想学吉他。
那年，选秀正式拉开帷幕，沈诺对选秀没什么兴趣，但迷上了吉他。
上一世，他一直在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地活着。
沈诺有一天，突然觉得，这一世，他要活得自由一些。沈诺向来是个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性格，当天下午，他就拉着顾昱出去考察各大琴行。
顾昱对音乐的兴趣不大。
后来，沈诺挑中了一家市图书馆对面的琴行，顾昱没事的时候就陪着沈诺，自己在图书馆看书。
琴行不大，只有一个老师身兼数职。
沈诺喊他魏哥。
魏哥年龄不大，沈诺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魏哥嘴里叼着烟，怀里抱着吉他，袖口微微挽起，露出胳膊上的刺青。
那是个奇怪的模样，沈诺好奇地打量了几眼。
许是视线有些突兀，魏哥擡头，夕阳的馀晖洒在他的脸上，左耳的黑色耳钉闪着奇异的光。
忧郁，又混合着说不清的性感。
这是个有故事的人。
沈诺停在原地，他歉意地笑了下。
魏哥没说什么。
沈诺一瞬间就做了决定。
在魏哥身上，沈诺总能看到生命长河的流逝，慈悲，自由。
这本来是两个毫无关系的词语，可沈诺觉得就像八卦图上的阴阳，以一种极其玄妙的方式融合在一起。
“来了啊。”魏哥放下手中的螺丝刀，往沈诺的身后瞅了瞅，“今天你那小男友没跟着来啊？”
“来了，他去..”沈诺楞住。
他从吉他包里拿出吉他，神色淡淡的：“他不是我男朋友。”
“哦？”魏哥笑了笑，“是吗？你喜欢他吗？”
沈诺抿唇，没有回答。
魏哥似乎看透了什么，话音一转：“弹吧，我看看你练的情况。”
琴弦轻轻波动。
沈诺歪着头，神色晦涩难懂。
另一边，手机铃声响起。
顾昱走在图书馆角落，一串未知号码。
顾昱随意地接起：“喂，你好。”
“是我，顾昱，我在楠城，见一面吧。”
顾昱的脸色煞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