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我更野的

哥哥,我更野的

顾楚是个不难相处的人, 当然,前提是你不在他面前提起顾昱的话。

沈诺对精神疾病的了解还停留在过往的文学作品中,在和顾昱认识的这些年里, 沈诺一直知道顾a的存在, 但顾a不是争夺身体控制权的人格,他更像是顾昱头脑中的另一面,他的存在, 弥补了顾昱失语症的那段日子。

在郊区别墅待的六天里, 沈诺发现, 别墅里储备了一周左右的食物,没有手机, 但贴心的n总能根据沈诺的喜好定制推送他想要了解的资讯。

餐厅里, 顾楚将烤好的羊排递给沈诺, 他刻意忽略掉沈诺眼中的探究,自顾自地说:“尝尝吧,哥哥。”

沈诺面无表情地接过,他在观察顾楚。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顾楚和顾昱的生活习惯一致, 甚至在某些细节上都相差不大——他们更喜欢用苏子叶搭配烤肉,来减少烤肉的油腻感。

他们更喜欢在冰箱中屯旺仔牛奶,即便和顾楚的人物性格有些不符。

沈诺还记得顾楚一边威胁自己,一边在睡觉前下意识从冰箱里拿出一罐旺仔牛奶时的样子。

沈诺垂下头,遮掩住眼底的笑意。

顾楚威逼利诱想要和自己上床发生关系,但他又无比尊重沈诺, 平时也只是恐吓沈诺留下来, 但又不会强迫沈诺做任何违背他意愿的事情。

顾楚哼了声:“这么好吃?”

沈诺点了点头,配合说道:“手艺很好。”

“那当然。”顾楚拿着剪刀的手一顿, 眼中洋溢着光茫,他睨了眼沈诺,声音也轻快了不少,“我之前瞒着那个家夥,把整个阿尼亚洲的烧烤店都尝了个遍。”

沈诺放下筷子,撑起脑袋,和他碰了碰酒杯:“他好像不太喜欢吃烧烤。”

顾楚轻啧了声,微皱起眉头:“他是怕有损他的形象,他怕胖,又不运动。万一将来遇见你,留给你一个顶着大肚腩的中年前男友的记忆可不太好。”

原来是这样,沈诺饶有兴致的和顾楚聊了起来:“他没和我说过。”

“他当然不和你这些,再说,他哪有时间去锻炼,在阿尼亚洲的时候,我能出来,还要感谢他那一大堆做不完的事务。”

顾楚觉得还是有必要和沈诺多聊一下他自己。

万一,万一沈诺愿意接受自己了呢。

顾楚继续说:“他太累了,所以我才能趁机掌握身体的控制权,而那家夥,刚开始甚至都不知道我的存在。”

一边说着,顾楚还不忘抹黑自己的主人格,他撇了下嘴:“你也知道,他太纠结了,总是顾这顾那,强迫症,完美主义,他太想能完全控制一件事,可现实生活中的因素太多,他又无法掌控。”说到这,顾楚有些不好意思又轻轻补了句,“我和他不一样。”

“我不怕那么多。”

“所以,他想把我关起来却没有足够多的勇气,於是便放任你,甚至不惜主动将身体的控制权也交出来,因为他不知道怎么面对我。”

沈诺自然地接上了他的话,顾楚楞了下,没有附和也没有解释,他向沈诺举杯,眼里满是志在必得:“所以,现在和你在一起喝酒的,是我。”

沈诺没有说话,他浅笑了声。

如果一开始顾昱不知道顾楚的存在,是他自己太累的话,那现在,这一切,都是顾昱自己放任的。他已经能够和顾楚心平气和地策划一切,同时自己又像个胆小鬼藏起来。

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在面对贺家的时候,顾昱总是能有充足的勇气去抵抗,像个英勇的战士一样站在他想要保护的人面前。

可在爱情中,顾昱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他变了又没变。

沈诺和顾楚坐在毛绒绒的地毯上,电子壁炉中的火花炸开,又落下。

沈诺和顾楚碰杯,然后指了下壁炉:“这个是你的想法吧?”

顾楚怔了下,紧接着,眼底的笑意一点点放大,他有些诧异沈诺竟然能分开他和顾昱。

他嗯了声:“我喜欢一切赛博朋克的东西,这一点和他完全不同。”

“没错,相比这些,他更喜欢草丛中的虫子。”沈诺说。

顾楚歪头,眼神炙热真诚地看向沈诺:“也许是因为我诞生的时间,潜意识里受到很多人工智能理论的影响。”

“那些机器学习,深度学习,卷积层和池化层,和我无比相似。”顾楚说道,“人们将大量的数据交给计算机,计算机模拟人脑的存在,诞生了目前的机器学习,可事实上,人们并不知道计算机是怎么做到的。”

“公式也好,理论也好,这就是一个黑盒子。”顾楚眼神中的光茫更加炽热,“沈诺,我也是这样。”

“虽然我是顾昱大脑中的附属品,可我和他不一样,我有自己独立的人格。”顾楚目不转睛地盯着沈诺,想要从沈诺脸上捕捉些许认同,可沈诺的表情很淡,似乎在思索他的话,顾楚心底的那根弦紧紧绷了起来。

一直以来,从它诞生之初,他就有种执念,沈诺,会是这个世界上最懂他的人。

顾楚断断续续地承接了顾昱的记忆,在他的记忆中,沈诺是不会因为顾昱是精神病人就对他产生偏见的人,他把顾昱当作正常的人,用他那颗跳动的心爱他,一点点填补了顾昱内心中的空缺。

那个时候,顾楚就在心里想,沈诺,是他们的创世主。

沈诺,会懂他,会爱他,自然也会接受他这样一个异种,即便,作为一个副人格,他的主人格并不喜欢他。

没有人爱他。

甚至没有多少人知道他。

知道他的人都会以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他,他们更在意他身上能写成医学论文的可行性,将他当做一个病人。

顾楚不喜欢那种感觉。

他紧张地等着沈诺的回答。

沈诺并没有察觉到顾楚的紧张和心底的焦虑,他认真地思考着顾楚的话,他说:“你和他确实不同,很高兴认识你。”

紧绷的弦突然断裂,顾楚并没有预料之中的激动,也没有想象中的爱意迸发,他有些无措地看向沈诺,最后,借着月色,顾楚将头转了过去。

他终於明白,为什么自己和顾昱会对这样一个人念念不忘了。

“那你愿意像喜欢他一样喜欢我吗?”顾楚回头,声音有些轻,他舔了舔嘴唇。

沈诺诧异,他好笑地看了眼顾楚:“你刚才说你们不一样的,对吗?”

顾楚不解,点头。

沈诺:“我喜欢的是顾昱,如果因为他也爱屋及乌喜欢你,那你和他的附属品有什么区别吗?”

顾楚眼神危险了几分:“那我要是强迫你呢?”

沈诺没有回答,他抿了口酒,在月光的照耀下,沈诺回头看他:“顾楚,你知道的。”

许久,顾楚叹了口气。

他肆意地躺在地毯上,歪头,将毛毯往沈诺身上拉了几分:“还是输了。”

“什么?”沈诺没有听清。

顾楚没有理他,他枕着手臂,突然问沈诺:“别墅里只准备了一周的食物,明天是最后一天了,哥哥。”

“你有什么想要和他说的吗?”

沈诺懵了一下,他没有直接回答顾楚的问题,反而有些好奇:“我想了解一下,呃...你们有共同的记忆吗?”

顾楚笑了下:“顾a和他有共同的回忆。”顾楚捋了下碎发,眼底还闪着光,“我们之间没有。”

“所以,哥哥,你真的不考虑和我睡一觉吗?”顾楚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一夜情也可以。”

“这样不是更有意思吗,和一个人的两个人格谈恋爱,甚至还能带来不同的床上体验。”顾楚拉了拉沈诺的小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指节,诱惑着,“你甚至都不会有道德的压力,你可以安慰自己:反正他们是一个人。”

沈诺挑眉,看了他一眼,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然后庄严又一脸严肃地说:“不,我始终捍卫你独立人格的权力。”

顾楚笑了,笑得肆意张狂。

接受自己输对他来说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比起爱人,眼下,他更想成为沈诺的朋友。

当然,如果有一天,沈诺也能爱他就好了。

和顾昱平时的笑声不同,顾楚更潇洒也更随心,他遗憾地轻踹了下沈诺:“我可真遗憾,哥哥,你错过了一个这样的我。”

“那我没什么想和他说的,我只想知道你们打算关我多久。”沈诺无视顾楚,说。

顾楚惋惜,仍然不忘为自己争取:“哥哥,和我在一起不好吗?”

他们又聊了一会,很晚了,顾楚拉着沈诺回房,临走前,他又退了回来,将沈诺推在床上,食指打着圈:“哥哥,我更野哦。”

“你确定不考虑我吗?”顾楚往上蹭了蹭。

沈诺迅速拽住他的手腕:“别闹。”

顾楚支在沈诺身上,那双桃花眼中的亮光越来越暗,又渐渐亮了起来。他依偎在沈诺耳边:“我之前和顾昱打了个赌,现在我输了。”

“哥哥,睡吧,明天早上醒来,你会看到他的。”顾楚轻吻了一下沈诺的脸颊,“我也很高兴终於和你相见。”

“晚安。”

“晚安。”我的缪斯。

顾楚在心里这样想。

第二天一大早,顾楚的房间仍然紧闭着,沈诺敲了好几次,顾楚都没有开门。

临近中午的时候,门终於开了。

男人的脸色很难看,脸色苍白,宽大的黑色袖子遮盖住了他的手腕,眼底的阴郁被暗色遮掩。

仅需一眼,沈诺就已经知道,是顾昱。

他看着他,顾昱也在看他。

但也仅仅几秒钟,顾昱一步步往别墅的门走去,他用瞳孔解开了锁,姿势略微有些怪异的拉开了门。

沈诺站在原地。

顾昱闭了闭眼,声音沙哑,他说:“走吧,沈诺,你自由了。”

沈诺停了一会,路过顾昱时,顾昱将手中的车钥匙递给了他,他垂着头,指尖微微颤抖。

沈诺没有接,他停了下来:“擡头。”

顾昱依旧低着头,发着白的指尖颤抖得更加厉害。

沈诺眼底发红,他接过顾昱手中的钥匙,往前走了几步,顾昱心底忽地松了口气,可紧接着,沈诺又快步走了回来,猛拉过他的手腕。

顾昱吓了一跳,手腕也跟着往后缩。

沈诺强制着按住他,拉开宽大的袖子,渗着血的纱布胡乱地包扎着伤口。

顾昱挣扎了起来,他强烈地甩开自己的手,但对於练过散打的沈诺而言,控制这力道并不难。

沈诺心底有无数个为什么,最后却说了句:“有医疗箱吗?”

“别管我,走。”顾昱吼了句。

“走啊。”

豆点大的眼泪滚下,沈诺静静地看着他。

随后,他转身往上走,一路转到顾楚的房间,房间一片混乱,狼藉不堪,满是血水的洗手池,沈诺从床脚找到了医疗箱。

将散乱的药物整理好,沈诺拿着医疗箱走下楼梯。

顾昱仍然一个人站在原地,垂着头,整个人恹恹的。

分割的七年,沈诺一直觉得顾昱没变,可这一刻,沈诺有了清晰的认知,顾昱怎么可能没变,时间像一把赶路的刀,男人从青涩的少年转变为可以独当一面的贺家少爷,怎么可能没变。破镜怎么可能重圆,即便在相逢之初,那道裂了的缝隙也许被忽视,可它始终停在那里,警示着沈诺。

破镜无法重圆。

沈诺拉着顾昱坐下,用碘酒重新清理了刀割过的伤口,然后用纱布将伤口重新包扎好。

他扎了个漂亮的蝴蝶结,以往,顾昱每次受伤,沈诺都会唠叨很多,但这一次,沈诺什么也没有说,直到最后,沈诺才说了一句:“记得去医院打破伤风。”

“以后别这样了,祝你如愿,小鱼儿。”

沈诺忽然想起多年前的那个火车站,少年气喘吁吁地扑进他的怀里。

那是沈诺两世来第一次心动。

沈诺还记得那个时候的他说:“沈诺,愿你如愿。”

沈诺笑了笑,在光影中,他又看了眼顾昱,然后拿起茶几上的钥匙,摇了摇头,往外走。

车库里有两辆提前就准备好的车,沈诺打开车门。

心底却一片沈静。

他默默地发动车辆,车子开出别墅的时候,沈诺在心底想:再见,顾昱。

别墅里,顾昱紧紧攥着手腕,和顾楚的对话还停留在昨晚。

顾楚:你打算像贺三爷一样把他关在这里吗?

一瞬间,冷汗直冒。

身体的控制权已经交由顾昱,心悸,心慌,五岁前的记忆像海啸般涌了过来。

封闭的空间,针头,药片,顾昱站了起来,他凝视着窗台:那是和疗养院窗外相差不大的草地。

厌恶,自责,悔恨都涌上心间。

沈诺猜错了,最早提出把沈诺关起来的人,是他。顾楚只是在察觉到他的想法后,火上浇油罢了。

顾昱没办法原谅自己,也不想再去见什么狗屁心理医生。

十几岁的少年最讨厌通过用自残来惩罚自己,但二十多岁的他熟练地拉开床头柜,那里放着他早就备好的刀。

他知道他病了。

也知道,他和沈诺,只能说再见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