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四（20）
白色的天花板, 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窗外是漂亮的晚霞。
多么熟悉的场景，就像遇见云暗的第一天。
如果能回到那一天就好了。
“白女士，云明醒了。”
“明明, 你终於醒了，知不知道妈妈多担心。”
“云明, 你今天在学校是怎么回事？”
“不好意思，医院不能大声喧哗。”
“供平, 你小点声。”
“我……”
云明怔怔地望着窗外的晚霞，喃喃自语：“是不是很漂亮？”
“回应我啊, 云暗……”
“明明你在说什么呢？”白琳坐在窗户旁边的椅子上, 遮住了晚霞, “如果不是你同学说，我都不知道你情况以及这么严重了。”
云明：“什么？”
“唉, 明明, 你可能患有人格分裂症。”
云明茫然：“你说什么？”
“你是不是总觉得有人在镜子里和你聊天？”白琳担忧地问，“你还给他取名为云暗。”
“明明啊, 这些都是你自己幻想出来的。”
“镜子里怎么可能会有人呢？”
“因为你没什么朋友, 所以才给自己幻想出了一个朋友。”
“都怪我啊。”白琳自责地说, “是我对你关怀太少，让你得了这种病。”
云明嘴唇苍白，只觉得荒谬：“你说什么？”
“可怜的孩子。”白琳擦掉眼尾的泪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云明摇了摇头, “云暗他是存在的，是绍浩把他弄没了。”
“唉，明明, 不是这样的，绍浩, 你进来吧。”
少年推门而入，也是用担忧的目光看着他：“云明，其实学校的那件事是我找的演员，因为我觉得如果说你精神出问题，你可能无法接受，所以就上演了这场戏。”
“可是阿姨执意要告诉你，毕竟这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鬼呢？”
白琳点头：“因为我认为接受真相才能更快地好起来。”
“唉，阿姨这么想也是对的。”绍浩叹了口气，“云明，这段时间你自己没意识到，你有时候会做出很多反常的事情，我好担心你。”
云明喃喃自语：“怎么可能，那些事明明有他陪着我……”
“人格分裂就是这样的。”身着白大褂的医生走进来，“你会觉得有人在操控自己的身体，或者有人在陪伴你，这些都是人格分裂的症状，你该好好休息，不要再想这些事情了。”
“真的吗？”云明迷茫地问。
“对啊，明明，你好好休息。”
“云明啊，等你好起来再上学吧。”
“要按时吃药，听医生的叮嘱。”
“不要给自己压力了，最好住院调养。”
“云明……”
这群人围着他喋喋不休，云明看着他们的脸目眩头昏。
所有人变成了无脸怪兽，只有一张巨大的嘴巴。
好想吐。
别再说了。
别再说了！
别再说了！！！
“别再说了——”云明吼了一声，通红的眼睛盯着他们，“都闭嘴！”
病房忽然安静，待在床边的人惊讶地看他。
“出去！”云明低声道，“都出去！”
“啊，好。”白琳和云供平交换了一下眼神，“明明啊，你先自己冷静一下。”
几人离开了病房，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云明静静地坐在床上。
人格分裂？
云暗是他幻想出来的？
真的是这样吗？
这一个多月都是他幻想出来的？
那云暗跟他说过的话呢？他们牵过的手呢？他甚至还吻过镜子。
这些都是假的？都是他幻想出来的？
云明泣不成声，几近崩溃。
他不想相信，可是现在没有一丝云暗存在过的痕迹。
他该知道的，怎么会有人和他如此相似，了解他的一切，能和他有精神上的共鸣。
原来都是他的幻想。
他真是可悲啊，给自己想象出了一个朋友。
为了覆仇，特意想出云暗，让对方干尽坏事，自己躲在后面，干干净净。
云明，你真的太卑鄙了。
或者好没意思。
如果死在割脖的那一天就好了。
不会遇见云暗，也不会有任何遗憾。
——
过了几天，云明出院了。
他仿佛已经接受了自己人格分裂的事情，没有再提过云暗，变得更加听话。
白琳对此很满意，绍浩也是。
“云明，咱们在学校见。”
“嗯。”
“云明，回学校后你坐我后桌吧，再搬到我宿舍来，我想照看你。”
“嗯。”
绍浩温柔地说：“高考完后和我去旅游怎么样？”
云明乖乖点头：“好。”
白琳乐呵呵地笑道：“你们关系可真好。”
“因为云明是我唯一的朋友。”绍浩笑着说，“我也是云明唯一的朋友，对吗云明？”
“是。”
“哎呀呀，瞧瞧，供平，孩子们相处地真好。”
“确实。”
走到路口，绍浩挥了挥手：“阿姨，我走了，等下次再去你们家玩。”
“嗯嗯好。”白琳上了车。
目送他们离开后，绍浩的脸色沈下来。
云明倒是好起来了，但他最近老是能看到幻影。
如影如随，就好似之前缠着云明的鬼缠上了他。
绍浩最怕的就是鬼，连续几天的骚扰让他疲惫不堪，想找爸爸再请道士，但是上次跟他爸爸说好了是最后一次。
他越想自己解决，越看见自己最害怕的一幕。
黑影抱着云明，笑吟吟地跟他说：“明明是我的。”
云明亲了亲对方的脸颊：“他说得对。”
可恶——
绍浩呼吸急促，扶着墙劝自己冷静下来。
都是假的，都是幻觉，绍浩，不要相信。
云明不会参加高考，云明会搬进你们宿舍，云明无法离开你。
他不停地给自己洗脑，渐渐冷静下来。
——
“明明，好久没回到你的房间了，是不是很想它啊？”白琳笑着说，推了推他，“快进去吧，在床上好好休息一下。”
云明停在房间门口不动。
“别紧张。”白琳帮他打开门，然后拉着他进去，“你看看，妈妈没有动房间的任何地方，都是你熟悉的样子。”
云暗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房间。
那些与云暗相处的记忆猛然间浮现在他脑海。
“那你休息喔。”白琳说着关上了门。
云明缓缓蹲下去，大滴大滴滚烫的眼泪流下来。
他起身，走到镜子面前，声音里带着哭腔：“云暗。”
“云暗！”
无人应答。
“真的是我的幻觉吗？”云明喃喃自语，温柔地抚摸镜子，学着云暗的语气，“明明，我在。”
“云暗。”
“嗯，我在。”
“我好想你。”
“我也是呀，明明。”
云明泪流满脸，蹲下去，头靠着镜子：“云暗……”
“云明。”
忽然出现陌生的声音。
云明倏地擡头，目不转睛的盯着镜子。
镜子没有任何变化。
他又试探性地问：“云暗，是你吗？”
“不是，我是宿主的系统，您可以叫我团子。”
云明这时才发现自己身边出现了一个小光团。
他想揉揉眼睛，但害怕这是他的幻觉，只敢干瞪着。
“这不是幻觉啦，你是不是很好奇我是谁？我呢是——”
“云暗在哪？”
团子被噎了一下：“宿主没事，只是暂时被封印起来了。”
“这……”云明迟疑地问，“云暗真的不是我幻想出来的吗？”
“当然不会！”团子有些激动，“他怎么可能是你幻想出来的！云明，你去翻开你笔记本新一页。”
云明照做，看见新一页上有他从未写过的东西。
他楞住：“这是什么时候……”
“或许是你在看晚霞的时候，或许是你在镜子里玩的时候，云暗想过会有这种情况发生，留给你的。”
“如果他是你幻想出来的，这段文字你能写出来吗？”
“这是未来的事情，你不可能知道。”
云明红着眼眶：“他究竟是谁？”
“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团子严肃地说，“他曾经给你讲过的身世是真的。”
“什么……”云明嘴唇发颤。
他想起云暗说过的话。
“高考那天，我被锁在宿舍。”
“我的腿被他们打断了。”
“手指也拿不起笔。”
“他们霸凌的终於事情被发现，传播到网络，可是同学老师都给霸凌者作证澄清他们是无辜的，我被证实精神有问题。”
“爸妈带着我去给他们道歉。”
“我从高层跳下去了。”
“故事到这里没有结束，他从高层跳下去后并没死，而是双腿残废。”团子说，“霸凌他的人对他有病态的占有欲，把他锁在精神病医院，不让任何人见他。”
“久而久之，他的精神真的出现问题，开始人格分裂。”
“分裂出来的人格与主人格迥然相反，但两个人格相处地很好，因为第二人格会保护主人格，主人格非常依赖他。”
“这事被霸凌他的人知道后用药物和其他物理手段，逼迫第二人格消失。”
“可是主人格消失了。”
“第二人格自杀了。”
“云明，你猜猜看，云暗是第几人格？”
云明失了神般地怔楞在原地。
团子说道：“你可能也想到了，云暗是第二人格，你就是主人格，你们一直都是一个人。”
“怎么可能……”云明喃喃道，“云暗，是我？”
“是的，”团子飞到他手心，“不然为什么他这么了解你，你们总能聊到一起？”
“所以云暗所说的故事就是上辈子的我？”
团子：“嗯。”
云明的嘴唇终於忍不住哆嗦起来，眼泪顺着脸颊流下。
“云暗他很悔恨没保护好你，因为信念太强，引起了我们主系统的注意，於是就和主系统做了交易，等帮你覆仇完，让你过上正常的生活后，他会把自己交给主系统处置。”
云暗声音发颤：“他会怎么样？”
“不知道。”团子叹了口气，“像他这种有极强信念且有自我意识，但没有灵魂的生物在主系统那里是香饽饽的补给品，可能把他当做能量来使用。”
“云暗虽然暂时被封印了，但是他之前使用的幻术还有效，王忱禹和章宗不会清醒过来，至於绍浩，他在被封印之前也给绍浩下过幻术，所以现在绍浩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云明，我希望你能打起精神完成云暗没完成的事情。”
云明咬紧牙齿：“云暗故事中常常出现的那个霸凌者是绍浩对吗？”
“对的。”团子说道，“是他把你锁在宿舍不让你去参加高考，是他逼得你跳楼，是他把你锁在精神病医院，是他逼得云暗自杀。”
云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绍浩是喜欢我吗？”他第一次直面这个问题。
团子犹豫了一下：“我猜高二刚开始的时候可能就是喜欢，但现在是一种病态的迷恋和占有，这种情感不正常。”
“我知道了。”
云明收起笔记本，擦掉脸上的眼泪。
他脱掉身上带着病气的衣服，走进浴室洗了个澡，在雾气腾腾下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拿起剪刀剪短了头发。
收拾好所有的物品，从衣柜找出云暗最喜欢的搭配挂在衣架上。
然后躺在床上，沈沈地闭上了眼睛。
——
昏暗却宽敞的卧室里。
少年在床上翻来翻去，额角流下密密麻麻的汗水。
“啊——”他惊恐地叫了一声，从睡梦中醒来，嘴里念叨着“云明是我的”，亮了小夜灯。
又是梦。
绍浩握住胸口，拿起手机跟云明打电话。
对方没有接。
他看了眼时间，凌晨四点。
云明肯定是睡着了，所以才不接电话，并不是不想理他。
云明是他的。
绍浩紧紧握住手机，又睡下去。
翌日清晨。
南市附中趁着周末贴好了红色的横幅，校园处处都是高考加油的激励话语。
而离高考只剩下三天。
绍浩一进教室就开始寻找云明，急不可耐地坐到他的身后：“云明，来和我的后桌换位置。”
“我想了想。”云明转过身，黑眸直视对方，“还是算了。”
绍浩怔住：“你又剪头发了？”
比以前更短了，像理了寸头。
仔细打量，绍浩才发现云明的眉骨真的高，眉毛的尾端向上扬起，有种桀骜不驯的感觉。
和以前的样子迥然不同。
“谁给你的剪的。”绍浩皱眉，“好丑。”
云明耸了耸肩：“我自己剪的，不喜欢就算了。”
他转回身。
“没有，我没有不喜欢。”绍浩有些慌了，对方转身的背影和在他梦里离开的背影一模一样。
云明：“你回去吧，我现在没有要换位置的想法。”
“云明。”绍浩喉结微动，“你怎么了？”
“没怎么。”
“你以前——”
“云明，老师叫你。”陈苡安在门口挥了挥手。
云明起身，对绍浩说：“抱歉，我出去一下。”
他去看绍浩的表情，径直离开教室，走到办公室，秦奕笑吟吟地说：“云明，不是我找你，是杨女士。”
“杨女士？”云明想起来是谁了，“她找我做什么？”
“不知道，但你去见见吧，她不是坏人。”
“嗯。”
杨清婉依旧在原来的地方等着他，看见他进来亲切地招手道：“云明，快过来。”
云明：“阿姨您好。”
“唉，上次给你联系方式后你一直没联系我。”杨清婉捂嘴笑道，“所以我只好自己来找你了。 ”
云明笑笑：“不好意思，因为学业繁忙，没有时间。”
“没关系。”杨清婉摆了摆手，“我知道你妈妈的事情了，也看见网上对你的评价，云明，你是怎么想的？”
云明：“过段时间他们就会忘记。”
“瞧瞧你这句话，就像大人一样。”杨清婉叹了口气，“但是，云明，你可能不知道，你妈妈的事情爆出来后网友们举报了你爸爸的公司，举报着真的出事了，他有可能要坐牢，不过新闻还没爆出来。”
云明平静地看她。
“其实我想说的是，云明，如果你爸爸真的出了问题，你妈妈没有能力抚养你的话，我可以认你做干儿子，虽然不能保证给你荣华富贵，但是不会让你愁钱。”
杨清婉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不需要你的任何回报，你不要多想，阿姨只是看你亲切。”
云明抿了抿唇，忽然深深地向她鞠了一躬：“谢谢您。”
“哎呀，干嘛这么客气？”杨清婉柔柔一笑，“孩子，过来，站着多累，坐到这里来。”
云明坐下，杨清婉笑着跟他聊天，忽然发现云明额角上有一块淡淡的胎记。
她呆住。
“明明，你这是怎么弄的？”
云明摸了摸额角：“听妈妈说我出声的时候就有这个胎记。”
“是，是吗？”杨清婉努力控制表情，她瞥见少年衣领上的头发，佯装帮他拍拍，捡起了几根，“云明，你压力很大吗？感觉你掉了很多头发。”
云明点头：“压力确实有一点，高考完就好了。”
昨天听完团子说完的一切，他突然开始掉头发，可能和情绪波动有关。
“好吧，加油！还有四天你就可以毕业啦！到时候阿姨资助你旅游。”
“谢谢阿姨。”
——
云明回来的时候绍浩紧紧盯着他：“刚才你出去干什么了？”
“秦老师叫我。”
“他叫你干什么？”
云明：“学习上的事情。”
绍浩的心砰砰跳得很快：“你要参加高考？”
“我在考虑。”
“你答应过我不参加！”
云明奇怪地看他：“绍浩，你把我当成了什么？”
“是，是好朋友啊。”
“不。”云明指了指绍浩的胸口，“绍浩，你好好想想，你对我的感情究竟是什么？”
绍浩哑口无言。
“你是想一辈子和我当朋友，还是……”云明笑了一下，“想和我有进一步接触的想法，想牵我的手，想和我拥抱，想和我接吻。”
闻言绍浩浑身有电流流过的酥麻的感觉。
和云明接吻？
绍浩喉结微动。
“如果有，明天晚上来天台，我们经常去的那个。”
“如果没有，绍浩，你再也不要和我讲话了。”
云明说完没再理绍浩。
整整一天。
绍浩快疯了，他甚至抓住云明的肩膀晃他，强迫对方和自己讲话。
云明侧过脸，不看他。
晚上做梦又梦见云明离他而去，这次是钻进了镜子。
绍浩决定晚上去天台。
月明星稀，今天的风格外凉快，吹打在他脸上。
绍浩站在天台，耐心地等待云明。
他想通了。
尤其是张煜徐，王忱禹，章宗的事情让他想通了。
人的生命很脆弱，昨天活生生和你谈笑风生的人今天可能就会住进医院再也睁不开眼睛。
他要珍惜云明，他要和云明永远在一起，无论云明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满足。
绍浩的状态几乎算得上是病态，看见云明上来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明明，你来了。”
“嗯。”云明走到他的身边。
绍浩等待着他发令，即使他能意识到对方会说出很过分的命令。
“绍浩，你知道吗？”云明轻声道，“云暗又回来了。”
绍浩怔住。
“我才没有人格分裂，这是你们的谎言。”云明微微一笑，“先不说这个，你想知道云暗是谁吗？”
“是谁？”
“在我没有转学之前，以前的学校有个人喜欢我。”云明不紧不慢地说，“后来他为了我跳楼死了。”
“这个人就是云暗。”
云明轻轻叹口气：“绍浩，你不觉得他很爱我吗？为了我愿意跳楼，如果是其他人应该做不到了吧。”
“能。”绍浩脖颈浮现青筋，“云明，我也能做到，我比他更爱你。”
“是吗？”
夜风吹过，没有吹起云明的头发，而让他的衣领轻轻晃动。
“绍浩，那你跳下去吧。”云明目光柔和，“如果你平安，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如果你出了事，也没关系，你就像云暗一样能一直缠着我了。”
绍浩思绪混乱，缓缓走到矮墙前。
“真的吗？云明，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吗？”
云明露出了明媚的笑容。
绍浩看呆了，心里仍然有一丝犹豫，可他看见半空中漂浮的黑影时这丝犹豫魂飞烟灭。
云暗能做到，他为什么做不到？
绍浩跳了下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