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
世界上哪来那么多恰好,他缺席的这几年,闻顾有无数种方式把祁宁留下,却偏偏选择了最不堪的那一种,到头来把一切怪罪於命运。
或许是人各有命,但是改变的方法在自己手里。
换成是他,绝对不会把自己珍爱的人弄丢。
火舌舔舐天空,空旷的水泥地上,曾经被高高挂起来的画整齐地排列在一起,盯着天空,等待成为一滩灰烬。
这是多风的一天,风把黑色物质卷起来,带向夜空。
祁宁这边是白天,隔着屏幕看那些画燃烧仿佛是隔着两个世界。
一个是扎眼的闪耀的现在,另一个在火光燃烧过后彻底步入黑暗,就像闻顾一样。
在火光中心融化着的,是他们结婚的时候闻顾强行让他戴上的那个蝴蝶胸针。
第一次和闻顾见面的时候,他在时间邮局给闻江挑选礼物,挑中了这个胸针,转头看见闻顾在对自己笑。
在他精神出问题之前,那是他唯一一次认错这两个人。
在婚礼上,给闻顾戴上胸针的时候他说了什么来着?
祁宁放下屏幕望向远处热烈的太阳,努力回想那句话。
“看看我吧。”
闻顾是这么说的,带着点试探的小心翼翼和怅然,然后晚上就把他关进了地下室。
或许他永远都不会知道闻顾到底在想些什么。
“祁先生,到现在你们的协议已经完全履行。”刘律师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你自由了。”
一道他以为要背一辈子的枷锁彻底落下,他并没有想象中快乐,有的只有畅然,他以为自己是恨闻顾的,到现在看来也不尽然,闻顾费尽心思留下的烙印被揭过。
一场没有人记得的无用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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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运画到烧画闻江都在场,所有东西都归於尘土,只除了被风吹向远方,烧了一半的全家福。
刘律师当着他的面完成协议的最后一步,开口道:“我已经以闻总的私人账号发布声明,证明他和祁宁除了协议不存在别的关系。”
发布出去的声明像石头投入水面,激起千层浪,成为压死闻倾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拘留所里面,他死死盯着正在放映的娱乐频道,看着舆论大片倒戈,主持人和搭档用一种夸张的讲述一个加害者怎么把自己伪装成受害者又被暴露的过程。
轻蔑的语气丶尖锐的声音丶五彩斑斓的画面让他脑子发晕。
他对着栏杆狠狠撞上去。
一声巨响,惊动了旁边守着的警员:“发什么病?”
他的撞击并没有停止,甚至一下比一下更重,叫嚷着:“关了,把电视关了,关了!”
“别是疯了吧?”警员开门。
另一位警员进来把他按住,强制铐在围栏上,拨打医务室的电话:“有点情况,看着像精神病,毕竟不是一般身份,先检查,再通知家属。”
闻家的人还不知道消息,这件事情先传进了闻江的耳朵。
“精神病,不能激动?”闻江翻阅着闻倾的检查报告,“遗传机率百分之六十,闻家庆知道吗?”
吴秘书张嘴:“暂时还没有通知家属,需不需要查一下闻家庆的身体检查报告?他最近好像也开始行动了。”
闻江的手指在那张薄薄的纸上弹了两下:“他一向谨慎,就算有也不会出现在检查报告里面,不过倒是可以试一试。”
办公桌上除了文件还有他的手机,横放着,上面是打开着的视频,视频里祁宁躺在床上,半张脸陷入柔软的枕头,眉头皱起,睡得不踏实。
这边的声音让他动了两下,闻江给吴秘书打了一个噤音的手势,等了一会儿,对面还是醒了。
祁宁睁开眼睛,不太清楚刚才自己是不是在梦里:“谁精神病?”
“醒了啊?”闻江放低声音,“我们刚才在说闻倾的事情,刚出的检查结果,他精神有点问题,而且是遗传性的。”
吴秘书识趣地出去了,於是祁宁的声音不再端着。
闻倾时闻家庆的儿子这件事情他已经知道了,也知道遗传病的含义,只不过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归在了闻倾身上,就算曝光两人的血缘关系不过又是另外一个豪门丑闻罢了,只能让人看个热闹。
祁宁在这方面没有任何天赋,问他:“所以你是准备曝光他们的关系?”
“谁说要曝光?”闻江嘴边挂起笑容,“我对闻家的东西不感丝毫兴趣,但是隔山观虎斗还是挺好玩的,你说要是闻家安知道闻倾不是自己的儿子,而闻家庆又可能有精神病会怎么做?”
闻顾去世之后整个闻家都陷入一种衰败的迹象,暂时掌控在闻家庆的手里,闻家安没有能力,向来只有打下手的份,现在突然知道自己的儿子不是亲生的是自己哥哥的,可能得当场发疯。
祁宁短暂地和闻家庆见过几次,每次在外人面前他都会表现出一种彬彬有礼的假态,非常好面子。
祁宁道:“假如我是闻家安,我可能会用这两件事要挟闻家庆退位让贤,反正儿子已经没了,总不能连公司也不要了。”
“宝贝真聪明。”闻江毫不吝啬地夸他,看了眼他那边的时间,“你那边快晚上十一点钟了,要不要先睡觉?”
这几天加强训练力度,祁宁每次训练完全身肌肉都在喊痛,躺在床上不想起来,偏偏闻江又不在,他连个撒娇的人都没有——通常他也不认为自己是在撒娇。
“你什么时候来接我?”他说话带着不自觉的抱怨。
闻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揉了一拳,觉得祁宁很像是那种游戏里面可怜巴巴带着的小孩,只有他来的时候才会启动,等他走了说不定要悄悄掉金豆子。
“疗养院里有可多金发碧眼帅哥。”祁宁接着说。
闻江脸上风云变动:“拍个照看看?”
祁宁钻进被子里,说最后一句话:“不给,你自己想去吧。”
挂了视频,他脸上的笑容都没下来过。
把祁宁送出去只是万全之策,不然他顾头顾尾的总不好解决剩下的那些麻烦事。
祁宁说的那些话倒是正合他的心意,闻家庆那么好面子,说不定就妥协了,让一个没脑子的人掌握闻家,他都不需要自己动手。
最近闻家腥风血雨,他不想回去掺合,叫了吴秘书进来:“你去找个合适的时间,和他好好聊一聊。”
至於聊什么,只要见到了人就知道了。
闻家确实是一团乱麻,闻家安在家里听完老婆哭听孩子哭,时不时还要接到警方打过来的电话,电话里不是闻倾这样了就是闻倾那样了,把他之前做过的事情扒了个底朝天。
除了抄袭画作,还有他高中霸凌别人的事情也查出来了,现在人家家长每天都在闻家门口蹲着,等着给他砸臭鸡蛋。
“那咱儿子真的就这么完了?你说话啊,我真是活不成了,我去死了算了!小旭这样,以后谁给我们养老啊。”
又是熟悉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闻家安脑子都快炸了:“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还不是你给我生的好儿子,各个不正常,是我的错吗啊?”
蓬头垢面的女人惊讶地擡起头,举起拳头就砸过去:“你说这话你没良心,闻家安,不是你们闻家的基因有问题,我至於生两个傻的?”
多年来走过来他们夫妻还算是和睦,闻家安知道自己说话过分了,放柔语气:“行了,带小旭上楼休息,大吵大闹的像什么样子。”
话音刚落,管家进来了:“先生,有位姓吴的年轻人在门口找你,说是小闻总让他过来的。”
现在能被叫做小闻总的只有闻江一个人,闻家安真是怕了这个侄子了,开口:“让他进来吧,顺便叫几个保镖进来。”
吴秘书进来之后并没有自我介绍,开门见山地把文件拿出来,递到闻家庆手里:“您可以先看看文件再决定说什么。”
闻家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终究还是打开了文件,两张纸,一张亲子鉴定书,一张精神报告书,一目了然。
他往后退两步,狠狠抓住沙发把手:“这是什么意思?闻江给我这个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吴秘书道,“事实就在眼前,你想怎么做,做什么就看你了,毕竟给别人养了这么久的儿子,报酬总要拿回来一点。”
情绪在瞬间失控,闻家安扫落茶几上的东西,气冲冲地朝二楼走去,不一会儿二楼就传来女人尖叫的声音。
吴秘书并未多待,在尖叫声响起来之后就找借口走了。
据说那天闻家又召开了一次长达几个小时的家庭会议,现场混乱不堪,最后闻家庆是被擡着出去的,说是和弟弟推搡间撞到了脑子,但他本人不追究闻家安的责任,最终住进了疗养院,不知道是不是要终身卧床。
墓碑上,女人笑脸盈盈,闻江把近期的新闻一件一件地烧给她,最后擦干净她照片上沾着的灰。
被雨水冲过的道路干干净净的,闻江蹲着,缓慢开口:“他终於也付出代价了,你跟哥哥在那边过得还好吗?”
没有人回答,只有一片落叶从他脸上划过,轻得像一次温柔的抚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