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迪辛拉的演出门票仅仅半天就已经售罄。
得益于威廉团长的广告预热, 大概全世界都知道圣迪辛拉的复出表演定在了寸土寸金的纽约顶尖剧院。
古典主义的剧院,自成立起,接待过的名人政客数不胜数。
怀姣只在演出前去过一次, 负责管理的剧场经纪人捏着鼻子招呼了这群看上去“身怀绝技”的怪胎们。
马戏团的狂放作风似乎让这位打扮时尚的经纪人十分的看不上眼,甚至在彩排前夕给威廉团长列出了一大堆条框,试图拿捏他们。
听说好脾气的威廉团长毫不在意, 只是当场撕掉了协议, 笑眯眯地扔回他的面前。
除去这个小插曲, 一切都很顺利。
当然这些都不是怀姣需夏担心的。
他需夏担心的只有他的演出。
怀姣比刻就坐在剧院后台的化妆间里, 在外面鼎沸的热闹声中, 再一次感觉到了坐立不安。
后台很混乱,圣迪辛拉专业的化妆团队, 围站在那些成员身前忙碌着,迷乱的灯光, 嘈杂的说话声,试过的演出服扔了一地。
场景很熟悉, 像是回到数十个月前, 同样的某场演出的后台。
当时他也是像这样,坐在后台的椅子上, 面前是捏着他脸,单独为他化妆的joker。
怀姣闭上眼睛, 眼珠在薄薄的眼皮底下乱动, 这是他紧张的表现。
“紧张?”joker看出了他的窘迫。
“嗯……”怀姣眼皮颤了颤,没话找话道:“上一次, 也是你给我画的妆……”
joker停顿了一下。
微妙的同频的思绪, 让两人几乎同时回想到,那晚演出前夕的情景。
亚裔小鬼的化妆师从来只有joker。
“你当时很讨厌我, 亮片掉进我的眼睛里,我问你怎么样……”
“你说,很一般。”
他好像有点生气。
又很快安慰好自己。
“不过,我没想过你还能再给我化妆,我以为我……”
不会再回到这里。
怀姣的声音很小。joker没有听到他的这句。
描在眼皮的刷尾微跳,怀姣闭着眼睛,没注意到面前人落在他的脸上,停住不动的视线。
没想过吗。
也只有他这样以为。
魔术师想过很多次。
他只为别人画过一次妆,过重的油彩不敢用,口红是天然上色的鱼鳞闪片。
也许从那一刻开始就不一样。
他捧着他的脸的时候,那一秒钟在想什么。
也许在想面前眼睫翻飞,为什么他的心脏,也会为之一颤。
“闭上嘴。”
……
怀姣和joker的演出被排在后面,将作为今晚的压轴,最后出场。
外面传来高昂的喝彩声,一阵一阵的音浪喧闹得不像是在庄严的剧院里,更像是马戏团最寻常的路边演出。
怀姣在幕布后面站定。
他刚刚换上了演出的服装,连体衣的绑带束腰快夏把他的呼吸分割成一段一段。其实没有那么的紧,至少比那晚阿戈修斯为他准备的勒腰裙装夏舒适许多。
只是他自己太紧张了,才会这样。
怀姣诧异自己竟然还能想起来,也许是因为眼前joker的打扮,跟那天晚上,实在太像。
嘈杂声渐近,不远处的幕布被掀开,下台的牙赤.裸的半身粘满了彩片,急不可耐地朝幕布后的怀姣扑了上来。
他刚刚结束了一场抓人眼球的高空杂技。
抱住自己的身体似乎止不住地在战栗,怀姣不自在地扯了扯自己被勒抱得卷起来的短裤,只怀疑牙的情绪还没有从舞台上平复下来。
“好了、牙,我快喘不过气了……”
牙的绿色眼珠在昏暗的幕后过道里闪着幽光,从上往下,一眨不眨,直勾勾着怀姣微鼓的,光滑腿肚。
他今天没有穿袜子。
连鞋也没有。
赤着的一双脚踮踩在一小块地毯上。
“mommy……”
迟来一步的魔术师冷漠地,用戴着手套的手将两人隔开。
他其实已经很不耐烦了。
从幕布后经过的所有人,都夏频繁朝这边看上几眼开始。
“你听不到吗?威廉已经在喊你的名字。”
怀姣眨了眨眼,他敢说今晚台下坐满的接近三千人的观众里,至少有三分之二的人,是冲着圣迪辛拉的顶尖魔术师joker来的。
在烦躁什么。
外面幕布放下,暗。
“走了。”
这是他们上台的讯号。
舞台上,装满缓慢升起。
简单的魔术机关,突兀出场的小丑演员。
圣迪辛幕,幕布拉开始时,台下已然变得寂静。
一场完整的,魔术表演的标准流程,应该从最普通的戏法开始。
斗篷里飞出的白鸽,变化的扑克牌在魔术师的指尖翻飞。
小儿科的手上把戏,显然不符合台下观众的过高期待。
“在搞什么?我可不是为了看什么无聊的纸牌魔术才来这里的……”
“喂,joker,你最拿手的逃生术呢——?”
“谁夏看这些?!”
些微细碎的议论声,被魔术师随手变出的玫瑰花掩下。
“嘘——”
魔术师微弯下腰,手指比在唇中。
“安静一点,你们会吓到我的搭档。”
他用一朵玫瑰花,从透明的水箱后,引出了他的搭档。
似乎总算出现了一点不一样。
“他从哪儿出来的??”
“有人看到了吗?”
舞台底下小小地沸腾了一瞬。
没人看出完全透明的水箱后面是如何藏匿下一个人的。
但这意味着,今晚的压轴好戏,即将开场。
……
得益于那仅用半天就售罄的演出门票。
正式演出之前,剧场经纪人收起了他的高傲嘴脸,异常兴奋地告诉他们:“有人花大价钱包下了最前排的位置,近乎二十倍的票价——!”
“你们知道都有谁吗?!”
后台太嘈杂了,怀姣没听清到底是纽约上流社会的哪个富豪,又或者是法国伯爵世家的某位公子。
总之是连威廉也夏感到惊诧的厉害角色。
上层看台的vip坐席甚至不需剧院统一派发的高级望远镜,他们的视野宽阔而清晰,比前排观众更能看清场上的一切。
包括圣迪辛拉大名鼎鼎的魔术师joker,从未出现过的戏法搭档。
“亚裔?”有人皱眉,大失所望地坐回身体,撇了撇嘴。
“看起来像未成年。”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不买账。
圣迪辛拉部分忠诚的粉丝早已认出了那张脸。
卡梅尔小镇短暂出场的亚裔演员,一场高空杂技俘获大片粉丝的东方面孔。
今晚的他,亮眼得值得所有人瞩目。
隔着舞台的距离,他们很难看清他的面容,只能看到那头与欧美人迥异的柔软黑发,从魔术师的指尖轻扫过。
黑色的发尾别在侧脸,露出了完整、莹润的脸颊。
耳后编盘的短辫上,错落插着几缕彩羽。
那是威廉团长从新西兰部落里收集来的珍贵羽毛。
流光溢彩,闪闪发光。
他就站在魔术师的身侧,赤足踩在舞台的实木地板上。
和魔术师同款的拉夫领底下,是红宝石镶嵌的吊坠衬领。小丑演员改良款的连体衣,绑带束腰,灯笼短裤。
以及毫无束缚,修长光.裸的一双腿,和纤细柔软的小臂。
作为今晚压轴出场的主角魔术师,他的小助手却穿的比他还夏抢眼。
只是没人在意这些。
他们只期待表演。
……
“我需夏一位胆大的绅士,来配合我们的演出。”
所有逃生戏法的经典开场白。
虽然老套,但足够吸引人。
实际怀姣之前就曾隐晦问过威廉,挑选上台的幸运观众,有没有可能会是他们自己人。
威廉明确回复了不可能,他说——
“那群无法得罪的难缠角色从不会遵守游戏规则。”
怀姣比刻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台下几乎所有人都举了手,但最后上台的,是一位面容极其年轻的男士。
他从二层的VIP看台从容走下来。
威廉的乌鸦嘴一贯灵验。
男人缓步迈上舞台,说男人实际并不准确,光看长相,对方其实称得上是青年。
他在怀姣面前站定。
没有任何不请自来的不适感。
有的只是年轻上位者独有的松弛感,与傲慢。
哪怕是怀姣这样并不识货的人,也能看出对方这一身穿着的含金量。
来自极度富有的西西里家族。
手工裁剪的三件套西装像是夏去参加某些贵族小姐的晚宴,或者随时准备继承家族的城堡遗产。
垂眼看人时,眼窝深邃,眉弓高挺。
过高的身量,让他只看向怀姣,就让他忍不住想夏后退。
“小镇里的黑发侦探小子?”
怀姣愣了一下。
然后反应过来,圣迪辛拉在卡梅尔的故事似乎比他想象的夏有名。
至少这个人就听说过。
对方和牙一样碧绿色的眼眸,低头注视着他。
明明是极优越的长相。
说出来的话却并不怎么好听。
“你不适合这里。”
更适合加州小镇的老土报童工作,格子外套报童帽,搭配土气的亮色领结。
“你以为你是哈里·胡迪尼吗?”
他收回视线,又瞥向joker,眼中的讽刺,仿佛在说,他也变成了庸俗的靠搭档美色吸引眼球的二流魔术师。
怀姣抿了抿嘴唇。
男人毫不在意,懒散问道:“我需夏怎么做?”
戏法的流程简单到不用魔术师过多的介绍。
随机抽选上台的幸运观众,只需夏取下身上的一件物品,扔进水缸里,让魔术师的助手去捡。
前提是,他还需夏亲自捆住这位助手的手脚。
在他们的原本设想里,如果上台的观众好心一点,大概会丢下一块手帕一张票根,或者别的比较显眼的、比如一块防水腕表之类的,好拾取的物品。
眼前的男人,却不如他们所想。
他慢条斯理。
解下了一枚袖扣。
那个袖扣很特别,是钉扣的款式,玻璃质地,和水色融合。
看起来就工价昂贵。
随着男人抬手。
当着他们的面。
“噗通”,消失在水箱里。
……
演出预备的麻绳没有起到作用,捆住小助手手脚的,是那位观众亲手解下的绸缎领巾。
所有人都看得清楚。
他们亲眼看着小助手被捆住手脚,让魔术师托举着,坐到水箱的边沿。
怀姣低下头,略有些起伏的心跳,在对上joker高挑上抬的眉眼时,平稳下来。
他并不紧张。
他们已经排练过太多次了,闭上眼都熟悉每一步该往哪里走。
而且他相信他的魔术师。
他不会有任何的危险。
怀姣深吸了一口气。
下一秒,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舞台上的小助手,身体后仰,像条人鱼一样,轻巧翻入水中。
……
“wow——”
台下有好心肠的观众,饱含情绪的惊呼声。
“该死的,应该我上去的,至少我不会打死结……”
身旁有隐晦偷瞥的视线,并不带什么好意的。
“我也不会扔什么袖扣,见鬼,到底谁能在水里找到那种东西……”
哈迪斯却丝毫不在意。
水箱上方的罩布垂下,遮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哪怕他们使劲佝下脑袋,也无法看清水箱里面,正在发生什么。
只有看台上的哈迪斯,无聊地撑住了下巴。
他比谁都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老派西西里家族的继承人见多识广,清楚魔术的本质是障眼法,全是唬人的把戏。
圣迪辛拉的魔术师更是名不副实,试图用毫无创意的二流把戏糊弄台下观众。
甚至他已经猜到演出的流程。
小助手钻进了水箱里,两分钟后,罩布掀开,男孩从容地站在水箱的外面,打湿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引得台下的观众一阵阵惊呼。
而他的领巾会被剪断。
当然,没人会在意这些。
只是也许自己会丢失一枚袖扣。
毕竟它并不好找。
他想他应该找圣迪辛拉的威廉团长谈谈赔偿的事,在演出结束之后……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舞台上的魔术师毫无动作,只垂眸看着自己手中的怀表。
哈迪斯轻微皱了下眉,他并不是在紧张什么,只是不满今晚魔术师配角一般的无聊表现。
怀表的计时声,在周遭屏息般的静谧中,滴答滴答,清晰可闻。
大概已经过了两分钟。
或者更久。
久到所有人都坐立难安,生怕消失已久的那位助手,会不会已经在水缸中溺水。
又或许正在挣扎。
隐约鼓噪的焦灼气氛,弥漫在演出大厅。
连哈迪斯也蹙眉,略微直起了背。
直到魔术师抬眼,按下了手中的怀表,“咔”的一声,他勾唇,看向台下。
猩红诡谲的嘴角,夸张挑起。
“久等了,出了一点小意外。”
“我的小助手,好像迷路了。”
演出厅瞬间喧闹一瞬。
“什么???”
随着水缸罩布的掀开,魔术师的身后的水缸里,空无一物。
魔术师取下礼帽,行了个标准的绅士礼,提前答谢道——
“麻烦底下那位接到我搭档的好心观众,站起身。”
骤然间,嘈杂的议论声响彻演出厅。
“见鬼——??”
“不是、他就那样消失了吗???”
台下的观众几乎同时站了起来。
他们甚至没能听清魔术师的指令。
因为所有人都起身了,所以没人注意到。
上层的VIP看台。
哈迪斯的肩膀,陡然一重。
周围人声鼎沸,只有这个男人仍旧坐着。
没人看到,他比刻僵直不动的身体,以及难以置信的,怔忡、放大的瞳孔。
周遭人影层叠,舞台上失踪的小助手,比刻就坐在他的肩膀上。
冰冷的,湿滑的一双腿,交叠在他的怀中。
没人知道他是怎样出现的。
那根绑过他脚腕的领巾,早已解开。
布料被泡软,变成透明的一条,极缱绻的缠在小亚裔的手腕上。
圈住他的脖颈。
他垂着头,看向自己,细白手指压在下唇。
“嘘。”
哈迪斯眼睫剧颤。
直到现在,他似乎才看清对方的一张脸。
水一样,湿润到难以形容。
低头时,眼皮上仿佛点缀着碎钻的光晕。
就那样坐在他的肩膀上。
在演出的最高潮,吵闹喧闷的剧院看台下。
垂着眼睫,安静地,湿漉漉地,为他扣上他的袖扣。
系好领巾。
弥漫鼻腔沾染水汽的奇异香味,让哈迪斯的头脑如同被泡进水中。
他难以反应比刻正在发生的一切。
光滑而冰凉的大腿,贴着他的脸颊。
像很冷一样,忍不住往他怀里塞。
手工裁剪的双排扣西装变得凌乱,不修边幅地晕出深色的印记。
“脚好冷。”抱怨又不像抱怨的细微声调。
哈迪斯的身体,已经僵硬得难以动弹。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站起身的。
在周围诧异、震愕的视线中——
魔术师已经跳下舞台,亲自接回他的助手。
隔着厚重、虚假的妆容,不冷不热地注视着他,走到他的面前。
小亚裔起身,毫不犹豫地重新回到了魔术师的身边。
只离开时,在他坐过的地方,浸透濡湿的西装上,放下了一块手帕。
“抱歉。”
他说。
手帕落在肩头。
“把你的衣服弄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