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桐看林药郎:这是何意?
宁肯在市井招摇撞骗,都不去投奔的人,怎么都不可能巧遇到,然后找到这里吧。
林药郎指了指里面,轻咳一声,拿着为人叔父的架子,“先进去,没规矩。”
桐桐:“……”他跟了进去,朝上首之人见礼。
礼仪,这是需要长期学习,坚持联系,日常使用频率高,这才能真的做到美观得体。
皇室礼仪规训严苛,绝不容有错。
巢元方只看了这个礼仪,心里那种念头又升起来了:此子该是在何处见过的!
而且,此人行的是见师礼,并不是以卑见尊该有的礼仪。
这礼行的,林药郎以为这小子机灵,必定猜到了自己的意图,他继续道:“师父,这就是徒儿的族侄,林桐!这小子也还算是机敏,若要在军中为医官,少不得太医院举荐。他虽年少,然识药辨药的能力,您也见了。不是徒儿自夸,以悟性而论,徒儿所见众师弟,皆不如此子。”
巢元方:“……”你我师徒只相差八岁,你的根底我很清楚。你连这个侄儿出身林家几房都说的支支吾吾的,你叫我怎么相信这是你族侄!
林家早年数次来信,皆是问询他的消息。他这么多年不露面,才一露面,就说他侄儿的事!可老家半年前来人,说起林家事,从未提过林家还出了别的事端。
再者,林家族人鲜少在外游走,又只是本地望族,论起礼仪教养……你们家怎么可能养得出这般的子弟来?
巢元方招手:“郎君上前来。”
桐桐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巢元方伸出手:“今日一见,是你我之缘!你叔父言说,你体弱多病,便要从行伍。便想着请我举荐你为军中医官。可便是医官,亦要随军远行。身不强体不健,老夫怎敢举荐!可否容老夫把脉看。”
一个人的脸,老夫可能忘记了。
但一个人的脉,老夫一定忘不了。
桐桐:“……”号脉必能分出男女!林药郎从未给自己把脉,他没看出自己是女子。他真要上手号脉,自己也藏不住。
她说:“做医官非在下所愿!小子不才,愿冲锋陷阵,以求军功。”
林药郎都急了:上赶着找死呢!世家大族子弟入行伍,那他们是什么待遇?是打从一开始便能领兵的。你什么也没有,就是勇猛又如何?军功是上峰的,不会给一个毫无根基的小子。хिζḶ
先以此为由进去,叫人知道你身后并不是毫无根基。太医令再低微,可他是陛下近臣,这份量如何?
以往多机灵的,这会子怎么就轴起来了。
他说:“又不是女郎君,你磨磨蹭蹭做什么?”说着,就拉桐桐的手。
桐桐利索的躲过去了,笑道:“侄儿知叔父之心!而今,我整日里游猎在外,不就是为了与豪门公子结交么?”
林药郎:“……”师父都来了,请号个脉,看一下身体的状况,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巢元方笑着打断了徒儿:“莫要强求!”医者向来不强人所难。
桐桐便起身:“叔父陪贵客叙话,小侄去备些酒菜。”
林药郎:“……”怎生如此古怪?!
巢元方见人走了,面色才严肃了起来:“此子究竟为何人?还要隐瞒?”林药郎面色讪讪,不敢言语。
“说实话!”
林药郎低声把事情说了:“……此子怕是遭遇横祸……然则,心地不坏……”
巢元方未曾言语,可藏在袖中的手却攥紧了:父死兄亡故,家破人亡。十二三岁年纪,不敢叫人诊脉。
再想想满大街的通缉令,皆在通缉杨青鸟。
此时,他想起了染上了痘症的小小女郎,坐在矮榻上,扬起了头,问他:“可会留疤?”
“臣尽力。”
她一副认真模样:“肯尽力就好。”
此时,记忆中的一幕跟刚才的少年重合在了一起——杨青鸟。
他不是林桐,她是杨青鸟。
杨青鸟乃是前太子杨勇庶女,为媵妾云氏所生,年十二。
通缉令言,此女以巫蛊而害君,此……自然是无稽之言。但一定是此女做了什么,这才招致被通缉。否则,小小以女子,谁在意她?
至于说此女懂些药理……而今的皇后萧氏就精通药理!陛下为晋王时,很会做戏!一副与王妃感情极好,不好色的模样。欺骗了先帝和先太后。
先太后独孤氏好妒,曾杀了被先帝临幸过的一女子,将先帝气的离宫而去。先太子不尊重嫡妻,宠爱云昭训,因为此独孤皇后所厌弃。
独孤皇后喜晋王,就在于晋王让皇后知道,他爱重妻子。
也因着独孤皇后常夸晋王妃,因而,效仿王妃者众。宗室女学着晋王府识得一些药理,此合情合理。
而今,情势大变。当年只愿意效仿贤良女子的郡主,她隐姓埋名,要清白身份,要改名换姓、改头换面入行伍,所图必大。
此乃皇家纷争!
而今这位陛下……远不及前太子宽厚!陛下所亲近之臣,无不是奸佞之人。天下民怨四起,朝中官员诸多敢怒不敢言。
此事……自是不能捅破的。
既然这糊涂徒弟不知,那便不知吧。
桐桐端了饭食进来,感觉到巢元方的打量。她放下餐盘,便默默地退下了。
半个时辰之后,巢元方要离开,提出:“请小郎君一送,可好?”
桐桐:“……”这是有话要单独说,“喏!”
仆从牵马坠在后面,桐桐跟着巢元方。
走出数百步,巢元方才站住脚:“巢家有一药园,深山茂林,鲜有外人至!郎君既喜药理,何不修习几年……”
这可是通缉犯!而今已经接触了。以陛下多疑的脾性,此女一旦被缉拿,自己亦是难以逃脱。当年年轻,冲动之下收下那等劣徒,奈何?奈何!
既不能告知他实情,又得想法子安置此女……最保险的做饭就是:送到深山了藏起来。这般遗骨,巢家奉养,绝不出卖。但绝不能任由她这般肆意乱撞!
“军中混杂……”那么多人住一起,如何保障你的女儿身不被发现?花木兰的故事传的很广,怕是这位郡主听过。可花木兰从军,宣扬的从来是孝道,是替父从军,而不是女子不输给男子。
更何况,花木兰的爹,那可是‘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的!人家要替父从军,拿着银子东南西北的买鞍鞯辔头,这就不是平民能买的起的。
所以,她替父从军,必不是一个人去的!她家该是军中豪强。她去参军当的也不是大头兵,而是率领家中部曲亲卫领兵去的。
唯有如此,这才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
若没有这些,你把军中之人当傻子吗?异想天开之下,一旦被发现,自家那蠢徒弟得死,自己也逃不了干系。
所以,不管有什么荒诞的念头,都不该有所动作。最好就是躲开,过两年没有在乎这小小女子了,你再说其他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桐桐便知道,巢元方认出来了。
她轻笑了一声,看着巢元方:“太医令果然尽力了,我脸上并未留下痘疤。”
巢元方:“……”我想假装听不懂。
听不懂,认不出,将来事败,还能推脱,或许不用牵连家人族人。
要是听懂了,那自己就是勾结前东宫,这是九族之祸呐!
孽徒就是孽徒,此一生最大的败笔便是当年年轻收下的这个孽徒。
桐桐看对方:“太医令若真怕牵连,想来必有法子。”不拘是辞官回乡,或是游历天下,想来也无甚大碍。
把我卖了的事……你应该不会做!你若做了,也怕我咬死了你,临死要拉个垫背的,对吧?
桐桐笑盈盈的跟他说起了杨坚:“……先帝晚年,太医令该是亲历者。您的外伤治疗,可是解了很多官员的难!”
巢元方心里咯噔一下,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呢?
是先帝晚年,猜疑心极重。找诸多借口,杀戮或是废弃开国功臣和平定反抗的将领。
杨坚本是周王朝的臣子,他的皇位是禅让来的。他怕臣子效仿当年的他,颠覆了杨家的江山,猜忌之下,下了杀手。
而这些人并无多少恶迹!
梁睿平定叛乱有功,治理地方也上佳,当地百姓爱戴。杨坚便觉得这个人要割据,梁睿为了安君心,主动请辞,只求一虚职,而后自污收受贿赂。结果刚有人一弹劾,杨坚就趁机把梁睿打发回老家了。
更有比梁睿功劳大的,往往被人诬陷,一说造反,杨坚就杀。
上朝之时,朝堂上放着杖棒,看不过眼就杖打,一天挨打几次都不新鲜。若是打板子的人敢寻私,那你们一起去死,砍了拉倒。
后来,重臣建议,不该这么杖责,就换成了鞭子。再后来,鞭子不过瘾,又改成杖棒。
有一官员,觉得穿红裤子会带来好运,就穿红裤子。结果杨坚认为,这是在辟邪,是对皇帝的不敬,于是,拉下去砍了。
巢元方每天在朝堂外守着,治伤!
他还知道,先帝会派人给官员送贿赂,谁收了贿赂就杀谁。用这样的法子去试探臣子……可人心哪里经得住试?
而今,这位郡主大逆不道的专提此事,为何?告诉自己,一旦走漏了风声,敢去告发,以杨家皇帝,从杨坚到杨广的多疑,诛九族只怕都不够。沾亲带故,学生弟子,都在被诛杀之列。
桐桐笑了,就是这个意思:你自己收的蠢徒弟,非要拉你上贼船,我也是无可奈何。我不怕你告,反正有这么多人陪我死!你要是敢赌,我就敢赌!